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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长安君

    这应该是今岁的第一场雪,昨日里细霰的雪籽变成了漫天的雪花,北风呼啸着下了整整一夜。

    今早推开门,倒是天朗气清的景象,万事万物覆盖着白,暖色的阳光映上去多了几分温和少了几分寒冷。

    但其实化雪的时候反而是最冷的,房檐上结了冰棱,湛蓝的天与柔软洁白的雪相映成趣,偶尔飞过一只雀鸟,站在枝桠上,细长的树枝承受了雪的重量后本就被压低了高度,如今站上一只雀鸟,微风吹过只簌簌的落下雪来,这树下又下了一场小雪。

    前几日,赵政遣人送给自己一把剑,只说是送给先生的年礼,本人却并未来,那柄剑非青铜制而是铁质,乃是精铁冶炼锻造而成。

    剑柄上镶嵌着宝石和流苏,其锋利程度自是不必言说。

    这世上好的冶炼铁制武器的锻造师本就少,何况是这样的一把剑。

    用剑的人无不想得到一把好剑,嬴政也不例外,这柄剑起初是为了他自己炼的,如今却送给了嬴政,因为那件生辰礼吗?

    当真是投之以桃,报之以琼瑶。

    每每握着这把剑的时候便觉得爱不释手,恨不得日日练上几遍又反复擦拭摩挲几次,这把剑上一世他也有,正是始皇帝的佩剑,用的是陨铁,他登秦王位的时候遣人打造的武器,历时大半年方才完成。

    天子之剑,如今就这样送给了自己,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些的事,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有所改变了。

    雪泥鸿雁,这样的环境下练剑或许是另一种逍遥,两世为人,他更多了几分成竹在胸,何况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如今也不是自己,也就不需要如此殚精竭虑,偶尔的自在快意随性而为是他上一世从未享受过的。

    他现在的身份,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吏,秦王的剑术师,并不受上朝诸如此类的事情困扰,倒也乐得清闲自在。

    身在权术之外,却想搅这七国风云变化。

    踩在雪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嬴政却在咸阳宫中遇见了他的弟弟:成蟜。

    秦王政登基,而二公子封为长安君前往长安封地定居,彼时成蟜九岁有余,十四岁时前往韩国为官,游说韩国君主送几百里地于大秦,十七岁时成蟜攻赵,他却在屯留县降赵叛秦。

    长安君的故事到此为止,其实他并非无能之辈假以时日必成大才又何必做这样的事,不过是吕相掌权又对他颇为不满,秦国并非立嫡立长,二公子的存在说是威胁嬴政的利益了,倒不如说是威胁了吕不韦的利益。

    若成蟜继位秦王,他这个相父可还能做下去?

    他是自己的弟弟,又小了自己三岁,年幼时候哪有这么多勾心斗角、谋求算计,嬴政是真的将他当做弟弟的,而成蟜是否如此,他不清楚。

    吕不韦想害成蟜,可他总该相信自己的兄长,即便嬴政忌惮他,也并非会真正要了他的命,他叛乱的其中一部分原因便是吕不韦容不下他,想要加害于他。

    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成蟜年幼,不过十七岁上下,耳根软又没什么主见,民间百姓传言自己是吕不韦所出,乃商贾之子是移花接木的窃国之举。

    成蟜将信将疑,又在听了樊於期的言语之后开始行叛国之举,发了一篇檄文大肆宣扬自己非赵氏血脉,乃是窃国之人,进而要来讨伐自己,后又投敌。

    当真是好气又好笑。

    成蟜太年幼了,身边教养他的人不乏有异心的,封了长安君便前往封地,才有了后来这一局面,若是放在身边教养是否又是另一结果呢?

    如今他来了咸阳,是来岁贡的?还是来贺岁的?

    时日太过久远的小事,嬴政也记不清了。

    只负剑朝人走去微微一拜:“君上。”

    “嘘,别吵。”成蟜蹲在地上,竹篾编成的篮子覆在地上,只用一根木棍支撑,地上洒了一些谷子,成蟜做的认真,他这是要抓麻雀了。

    嬴政也跟着噤声,他从未玩过这些如今瞧了倒觉得有趣,棉绳栓在木棍上只牵着棉绳步步往后走着,走到隐秘处,这便是个陷阱了,冬日里缺少食物,只等雀鸟进去便一拉棉绳,落入罗网之中。

    飞禽走兽如此,人亦如此。

    不过人需要的诱饵或许要有所不同一些。

    嬴政跟着人躲在树丛之后,成蟜的一双手冻得通红却是兴致勃勃:“你认识我?”

    “您是大秦的长安君,自然是认识的。”嬴政回答。

    “我看你倒是脸生,一点也没印象。”成蟜哼了一声,只以为又是哪个宫人官吏刻意讨好,殊不知他这长安君过得最如履薄冰。

    “臣进宫的时候,君上已经离了咸阳了,自然是没有印象的。”嬴政解释道。

    成蟜这才转头打量了一眼嬴政,都说看人是要看眼缘的,有些人看着便心生亲近:“你这人,倒是比我的王兄有意思多了。”

    “此话何解?”嬴政失笑,他不就是他的王兄,换了张皮也变有意思了吗?也或许上一世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

    “他登上秦王之位后便不再是我的王兄了,他是君,我是臣。

    他有他的威严在,即便如今吕相和太后掌权,可他们也不敢篡位,在这大秦,能呼风唤雨的只有一位,那就是我的王兄。

    我还要日日担心着我的性命,你倒是说说,是你有趣还是他有趣?”成蟜这话说得很对,但也不对。

    既然知晓整个大秦能呼风唤雨的只有他王兄就该寻求自己的庇佑,而不是生出异心来。

    “可王上到底也是你的兄长。”嬴政沉吟片刻后竟然不知怎么去劝诫他。

    “是,他是我的兄长,但他也不是凡人,虽然只大了我三岁,可他的所见所想绝非是世人可以去揣测的,因为这样所以可怕。

    我有预感,或许从今往后的千年里,只会出这么一位君王。”成蟜这么夸他,嬴政倒有些不好意思,既知如此他之后又何必听人怂恿叛乱?

    或许他是知晓如此,才觉得自己不会放过他?

    了解但却是一知半解,也或许成蟜他不甘,亦有自己的野心也未可知。

    嬴政同人交谈着,只在这风雪里,起初觉得冷,阳光晒的久了倒还生出一丝暖意来。

    “落网了,公子,拉绳子。”嬴政的五感敏锐,只让成蟜拉下绳子。

    雀鸟落于笼网之中,只扇动着翅膀表达他的不安。

    成蟜小跑着过去,将麻雀置于自己的掌心,只这样轻轻地握着,眼底是雀跃和惊喜,即便生在王室,左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少年人。

    “麻雀不同于别的飞禽,虽然亲近人,却豢养不了,它是自由的鸟。”将它拘束起来,无论多大的空间,最后他都会死,他适合翱翔于天地之间。

    都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可嬴政却不这样看雀鸟。

    “是吧。”成蟜握着麻雀的手rou眼可见的紧了紧,棉绳系在了它的腿上,“可就算它死了,也是我的。”

    嬴政看着人的举动恍然,这样啊,原来是这样,是他过往对这个弟弟了解太少了,他的叛乱他的死亡,或许就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赵先生,原来您在这里啊,王上正找你呢,说要邀您一同赏雪。”宫人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最终在嬴政面前停下。

    “好,朕这就去。”嬴政应下。

    “你和我王兄很亲近?”成蟜似乎没有打算嬴政能够回答他,只是又摆了摆手,“你快点去吧,王兄他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