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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

    “少君……”

    郑良生兀自迷糊,只觉小腹处传来阵阵灼热,烧得他心慌难耐,他只得弓着身子暂缓一二,口中亦是茫然无措地唤着孟固名姓。

    可不待他神思清明,便听得身侧传来一声轻笑,却不是孟固的声音。

    郑良生心头骇意顿生,忙掀开眼皮挣扎起身,却听那人笑道:“我许久没吃人了,今日就拿郑小公子开开胃——”

    郑良生登时不敢动弹,只转过眼珠环视一圈,却见眼前白茫茫一片,只有面前悬着一团黑雾,尚在空中晃悠不停,却无甚么人影。他心头骇意更甚,一时失态喊道:“少君、少君,你在何处——”

    那黑雾却不耐哼道:“便是那小白狼将你献给我的,他法力不济,叫我打做重伤,最后只得夹着尾巴负伤弃逃,连你这小美人也送给本大王了!”

    郑良生本还心生惧怕,可听这人诋骂孟固,却又怒意丛生,他手指微颤,可仍是指着黑雾叱骂道:“你这妖物休、休要胡说,不过是一团黑雾,却还自称大王?少君这般厉害,哪会怕了你?定是你使了甚么妖法,故意离间我二人!”

    黑雾听罢连连冷笑,若是它化作人形,面上定是鄙夷之色,只听它不耐接道:“积山虽为仙家之地,却多出负义之徒。那孟少君年岁尚轻,惯会巧言令色,你今日叫他骗了,只怕往后都无地诉苦!”

    郑良生心中虽怒,但听他提及少君名姓,反是有些讶异。他前回在灵境时便曾被卷入梦魇,现下细细想来,只怕也是在幻境之中……只是,若说上回是因孟大哥术法之故,可这次他却是在孟固怀中昏沉睡去,又怎会突来此处?

    郑良生虽不聪颖,但在此危急之刻,亦是想到了关窍,他面色愕然,突的捂住小腹,朝那黑雾问道:“你……莫不是恩公?”

    若说他昏睡前历经了甚么异事,便是同孟固一番纵情欢爱,那人为得麟儿,曾向他腹中内丹灌注了不少灵力,而这枚内丹,则是青蛇之物。

    难不成是因这内丹之故?

    郑良生话一出口,那黑雾便停住了动作,堪堪定在郑良生眼前,一人一怪相视良久,终是郑良生开口试探道:“恩公?”

    黑雾忙退出许远,语气颇为嫌弃,仿是捏着鼻子般怪声道:“呸,你们凡人当真恶心,你适才还怕得厉害,现下便可虚情假意唤我恩公,真是、真是……”

    他念叨了许久,也未想出适当言词,只好闭口不言。郑良生见他未有反驳,便也安下心来,朝他回道:“果真是青蛇恩公吗?昨夜少君……施了些灵力,莫非是因如此,才唤得恩公出来?恩公救我一命,却也不见了踪迹,现今见恩公无事,良生也便放心了。”

    黑雾未有多言,只是凑近了些,待郑良生面露不解时才开口道:“你在寻我?还是头回有人寻我……”

    郑良生听他语含深意,面露讶色,刚要开口问询,便听他自顾自念道:“算来那也是我命中最后一道天雷,若是能捱过便好了,可惜啊可惜……不过你也不必谢我,我那时本体已损,正要找具身子续命,恰逢你大病难愈,我这才借居于你。”

    听他语调轻快,郑良生一时也难以回话,只好讷讷道:“便是阴差阳错,亦是恩公救我一命,良生感激不尽。”

    那黑雾又哼了一声,啧啧道:“你不必说好话了,不就是想要我那枚内丹吗?总归我也活不了多久,只要你同孟少君断了来往,我便将它送与你,如何?”

    “恩公可同少君熟识,为何屡屡出此……冷言冷语?”听他言语冒犯,郑良生倒也不气,只是不解回问。

    “无甚理由,只是你既拿了我的内丹,自该与我一般,茕茕一人、孤凄一生,要不然……”

    他说着说着声量渐低,郑良生听他不语,只好柔声劝道:“恩公既有此般要求,那这内丹我也不要了,恩公自将它拿回,良生绝无怨言。”

    那黑雾又凑得近了些,语气怪异道:“我灵力虽损,但那内丹尚且有用,你们凡人不都贪求长生之道?有了它,你便可逍遥快活数百年,难不成为了现今一时情爱,你当真连性命都不顾了?”

    哪知郑良生面带笑意,摇头道:“都言生死有命,我少时既犯天颜,命本该绝,若非恩公相救,哪能活至今日?这已是天怜我也。而少君……我与少君虽是天定姻缘,但到底人妖有别,相知一场已是大慰平生,又岂敢苛求朝朝暮暮?是以恩公之言未能动我分毫,便是叫我即刻赴死,良生亦是知足。只是……只是心忧老父老母,若是恩公怜见,还盼能宽限几日,好叫我置办后事。”

    他言辞恳切,只望青蛇能听进一二,谁料那人却愣愣反问道:“天定姻缘?这、这可是灵虚道长说的?”

    郑良生不知他为何会认识灵虚道长,只是颔首应道:“正是。”

    那人便突然哑了声音,隔了许久才低声道:“原是如此。”

    “恩公、恩公?”郑良生见他久不开言,又道:“恩公意下如何?”

    可那黑雾却是一阵飘荡,晃晃悠悠,就要散去。郑良生见状心内一慌,愕然道:“恩公且慢!你……莫不是失了人形?”

    黑雾闻言一顿,随口回道:“我蛇身已毁、神识将灭,不过在内丹中徒留一丝法力,现今也要散去,你这凡人许是没有说错,这便是天命罢。”

    郑良生上前几步,面色凄然难忍,逡巡许久才问道:“良生虽是凡人,无有神怪之力,但若恩公尚有遗愿,还望直言,良生便是赴汤蹈火,亦愿为恩公一试。”

    黑雾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朗声大笑,雾气四处往聚,隐隐约约化出一个人形来。郑良生还待细看,便觉大风呼啸,不由后撤一步、以袖遮面,待他缓过神来,才发觉面前站了个人。

    只见此人一袭玄衣、身姿高挺,虽不及少君身量,却也较自己高出些许,约摸廿五六之貌,面容倒是俊朗,只是鼻梁微塌,双眼又生的颇大,便透出一股莫名的稚气。

    他朝郑良生咧嘴一笑,刚欲说话,便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郑良生连忙上前,还未开口,便听得那人悔叹道:“我本欲化作你的样貌,也好吓你一吓,哪知法力已尽,连自己原貌都维持不住了,当真是虎落平阳……”

    郑良生怕他即刻消散,忙追问道:“恩公可有心愿未了?”

    青蛇撇嘴不语,他虽四肢无力,却仍是竭力抬腿一翘、故作潇洒道:“我快活千年,哪有甚么遗愿,只是你这般坚持,我也不愿拂你好意,若说有的话……我心中倒是有一问未解。”

    他神色一滞,虽竭力隐藏,仍是叫郑良生瞧出些凄然伤色,只听他低声道:“你同孟少君既是天定姻缘,那你头回见着他时是怎般心境?”

    郑良生不料他有此一问,但见青蛇扫目望来,也只好答道:“我虽是头回见着少君,心内却是遽然一惊,好似、好似先前便见过这人,而他抬目望来时,我只觉周遭一切尽是朦胧不清,唯有少君笑颜落在我眼里,只此一眼、莫敢忘也。”

    郑良生说罢还有些羞赧,但他垂目去瞧青蛇,却见那人寂然不语,一双黑目被衬得空洞失神,好似全身泄力般仰躺着不动,隔了许久才哑声念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青蛇话音极轻,郑良生凝思一二才猜得这人念的是李太白的清平调,他心中不免讶然,暗忖道:不想青蛇恩公竟是好文喜诗之士,只是他为何突然念起这句诗来?

    只是他未思定,又听那人咧嘴讽道:“甚么天定,也不过如此。”

    郑良生听他口是心非,也不与其辩,只曲腿坐着、静待他言,果真片刻不到,那青蛇又扭捏道:“还有一事……你既说了要替我去办,我亦不好相拒……”

    郑良生忙颔首应道:“恩公未有强迫,是良生俯首以求,还望恩公直言。”

    “你可知北坞山?”青蛇谈及此地,面上颇为感怀,“我在人间待了许久,反是染上了俗人思乡之情,既是临死之际,亦想重回北坞。”

    “恩公仙体已陨,却不知良生要带何物回北坞山?”

    青蛇听言嗤笑出声:“我蛇身已毁,但魂魄却叫他锁在灵犀石当中,他的术法与我无用,这才借了灵虚宝器——说来倒也可笑,这灵犀石明明是索缘之法宝,反成了他困我之囚牢,你若是想助我……”

    他言尽之时,突又皱眉喘息,身形亦有渐散之势,郑良生见之惶恐,忙凑身说道:“恩公,良生听着呢。”

    谁知青蛇却是切齿大骂:“孟天霖,你当真狠心,你这般待我,我定要你功德尽散、难列仙班……天霖、天霖……”

    他言辞凶狠,郑良生却偏偏听出些痴怨缱绻来,心中对青蛇怜悯更重,却不知何言可慰,只好蹙眉盯着他瞧,好在青蛇神思尚在,片刻后又抬手去碰郑良生衣角,可遽然间那手便化作了黑雾散去。

    郑良生只觉颈间一阵风过,再去看青蛇,那人已不见了半个身子,喉间嘶嘶道:“……将灵犀石抛入古井中,便是顺水而散,我亦不愿为他所困。”

    “好、好!良生自会去做!”他见青蛇双眼无神,便知他术法渐散,又想到自己得他相救,却连恩公名姓皆不知晓,心中更是涌起难言悲怅,于是挂着泪朝他问道:“恩公既去,可否告与良生名姓?良生亦好为恩公整肃坛场、焚香以拜。”

    谁料青蛇闻言双目一动、徒嗤笑道:“我乃北坞山隐月洞灵蛇大王,并无凡世俗名。”

    他说罢便闭目不言,任郑良生怎般呼唤都不作答,随后四周又起一阵狂风,将其头面吹散、又携其身而去,郑良生慌忙中伸手去握,却觉手心一烫,待缩回手来竟见掌上烙了一道疤,将原先浅淡的掌纹斩作两截。

    郑良生抚掌静立,滚出的泪珠正巧落在手心,他呆立许久,才怆然出声:“多谢灵蛇恩公。”

    便在他恻然心伤之际,耳畔却又传来急切呼声:“良生、良生——”

    是少君!

    郑良生悲而复喜,刚欲出声相应,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直搅得他头脑昏沉,待醒来时已是在孟固怀中。

    孟固正捧着他脸,二人额头相抵、挨得极近,待郑良生蹙眉挣扎,他才双指一并、抵其眉心,口中急呼道:“良生、良生,快快醒来!”

    “少君……”郑良生双目微颤,睁眼时眸中仍泛着泪光,他见孟固一脸急切地望着自己,心中悲怆愈盛,忙扑进他怀中,口中啜泣道,“我见着恩公了,他、他要死了……”

    孟固轻拍他后背,口中低问道:“你是说那青蛇?”

    他面上无波,但心内尚疑,不免暗自犹疑:依我那日所探,那青蛇该是在兄长那处,难不成是兄长他……

    “正是,那青蛇恩公说自己神形俱灭,不日便要死了。”

    郑良生乖乖地将梦中所见说了一遍,却见孟固面色难看,于是又晃着他手急道:“少君可是不信我言?我……你瞧我手上这疤,便是那青蛇留下的!”

    孟固捏过他手,在他掌心亲吻几下,却摇头苦笑道:“非是我不信良生之言,只是……良生可知孟天霖是何许人也?”

    郑良生先是讷讷摇头,随后又瞠目呼道:“难不成……是你大哥?若是他二人相熟——怪道青蛇恩公也知晓少君与灵虚道长的名讳!”

    孟固撇嘴道:“我化形不过五六百年,若他真与我兄长有故,也该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他思及兄长孟涯,心中亦带了些不快,浓眉一敛,哼声道:“我兄长一心求道,从前闲暇之时还能记顾我这胞弟,可百年前他修为渐臻完境,便只顾着闭关修炼,我亦是许久未见他了。”

    郑良生尚自讶然,良久后才开言道:“可我已答应了恩公……少君,这、这又该如何是好?”

    孟固见他面有急色,便伸手抹去他眼角泪珠,口中轻巧道:“我之前便答应你会寻到那青蛇,虽说以我现今术法仍是救不了他,不过,若仅是取得灵犀石,那我还尚有法子。”

    “此言当真?”郑良生转露喜色,忙揽紧孟固手臂。

    那人亦是自鸣得意,大掌捂着郑良生小腹,朝他颔首道:“我们有此孩儿也要多谢那青蛇,既是如此,我只得助他一助,总归也不是甚么大事。”

    郑良生经此一梦,倒忘了原先求子一事,现今见孟固笃定之色,仿佛他腹内真有了胎灵一般。他闻此背脊一挺,口中含糊道:“少君,难不成孩儿已在我腹中了?”

    孟固见他不信,登时瞠目哼声,他捏住郑良生双肩,凑身轻嗅道:“好良生,你浑身上下尽是我的气息,唯有孕子的牝狼才会这般,你竟还不信?莫不是觉着孟固本事不够?”

    郑良生思及昨夜情事,头脑发昏、面上guntang,口中不由自主地吞咽几下,终是在孟固灼灼目光中期艾回道:“少君这般厉害,怎会本事不够?只是我、我还是头回……”

    孟固知他心内羞臊,又扬眉笑道:“一回生二回熟,良生若要为你郑家开枝散叶,这般羞赧可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