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好
泛白的天空不见云彩,也不见太阳。没有飞鸟,也没有风,歌德里克下着静默的如毛细雨。 玉沁来到阿米尔卡居住的宿舍,为他收拾衣物。一套藏在衣柜深处的、熨得工工整整的联邦军服和一套常穿的、衣角都磨出毛边的帝国军装——两套衣服便概括了他的一生。 玉沁将这两套衣服小心翼翼叠好,放进准备好的金属盒子中。他思索片刻,还是将手上戴着的手链取下。这条手链有些年头了,粉色的花朵装饰边缘都已泛黄褪色。玉沁总觉得得到这条手链的那一天,它看起来还是很新的模样,闪亮亮的。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就旧成这样了?和他的回忆也斑驳了,只有最后的幽蓝刺目得可怕。玉沁捧起细链,轻轻印上一吻。 他将细链放入盒中。银白小链静静躺在深色军服上,似乎也鲜亮了。 铁盒被盖上,掩住了银链的微弱闪光。 离开的路上,玉沁经过了训练场。今日的训练场格外安静。军营内的训练计划照常进行,尽管彼此的战友命陨他乡。 保家卫国的魂未断,便一刻不能停息。 士兵们无一不眼睛发红,疯了似地锻炼,好像停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糟蹋曾经的战友的血汗辛苦。但他们看到玉沁抱着盒子经过,还是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沉默地行军礼。 玉沁在一片柔软的注视中离开了军营。 他乘上飞行器,来到光辉广场。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和花——老人、小孩、男人、女人,还有一束束象征着思念的、洁白的忒吉斯。广场中间的光幕播放着帝国军在埃尔拉斯的作战录像,人们抱着花在安静地看。 录像结束了。此刻有雨丝飘落花瓣上的声音,有眼泪滑落脸颊的声音,也许还有天边的几声鸟鸣——但此刻寂静无声。高台上的皇帝手握话筒,他几欲说话又咽回喉咙。片刻,他的声音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我很遗憾为大家带来这样的消息。今早,联邦边境的埃尔拉斯爆发战争,我们作为友邦派出军队支援当地。不幸的是,十万士兵中现已牺牲一万八千九百八十八人,其中包括我们的总指挥官——阿米尔卡元帅。” “今天是沉重的,是哀悼与怀念的日子。我为这场战事的牺牲而痛心,我也知道这份痛楚在所有人心中,这对整个人类联盟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打击。对于牺牲的英雄们的家人,我们也许不能和你们感同身受,但我们所有人都会记住那些英勇无畏的英雄们。正如所有在十年对虫战争中牺牲的先烈,他们都很好地完成了身为军人的使命,为了和平战斗到最后一刻。” “人类陷入战火中太久了,实在太久了。可能久到我们已经见惯了牺牲,见惯了分离。但我必须要说,我们渴望和平,所有的拿枪的、不拿枪的人们都渴望着和平。我相信,远在埃尔拉斯的人们——联邦的人们和我们抱有同样的希望。在这样的一个时代,漫长的战争终于结束,我想不到有任何原因,会让人类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在场的很多孩子,没有天真无邪的童年,在一次次生死离别中成长。也许你们已经认定了,生活就是这般糟糕,这般的令人痛苦,你会丧失信心。也许你会想成为军人,拿起手中的枪争取和平的权力。” “我有些话,想对所有人说,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你的身份如何——” “我不希望你们为了帝国而死。旧的时代是时候该过去了,崭新的明天即将到来。不会再有牺牲,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担忧,不会再有分别。我希望你们好好地活着,秉持着烈士的遗愿,拥抱和平、拥抱明天。为了人类而活,为了歌德里克的落日,为了希德利亚的海滩,为了星空,为了自己而活。父亲不必再告别家庭,母亲不必再送走孩子,孩子们想当科学家就当科学家,想做花匠就做花匠。这才是生活应该有的模样,不必再满腔怒火和悲恸,而是满心怀念与希望。” “在我们古老的传说中:人们死后,他在天上高悬的闪亮灵魂将会化作流星,挣脱星空的束缚,坠向大地,去触摸心爱的人们的面容,留下最后的、动人的光芒。这一万八千九百八十八位英雄,以及无数的先烈,化作流星划破夜空,那里将有光照进。拥抱崭新的明天,并不意味着将伤痛抛诸脑后,我们会一直记着他们,我们的爱不会停止,我们满怀感激拥抱的是他们最后留下的祝福。这不是对死者的背叛,这是生命的延续。” “明天,你好。” 玉沁在掌声和哭声中穿越人群,洁白的忒吉斯被周围的人们轻柔地放在铁盒上。他抱着盒子和花,来到伊凡身边。身后的人们唱起歌谣,环着忒吉斯跳起古老的舞蹈——这是属于帝国人的葬礼仪式。 “你收拾好了?” “是的陛下,我想带他回希德利亚。” 伊凡看起来有些疲惫,眼皮耷拉着,微笑的弧度有些勉强,但这些都无法掩盖他眼里的温柔和真诚:“去吧孩子,他在外漂泊太久了,是时候回家了。”年轻的皇帝向玉沁告别,独自一人走上了回宫的路。细雨打湿他的发尾,为灿金的颜色蒙上一层黯淡的灰暗,亦或这抹金色才是这片灰蒙蒙中唯一的亮色。 这条路并不好走,但是天总会晴的。 - 玉沁到达希德利亚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繁星点点,星光熠熠。迎接他的,除了诺尔温,还有怀抱鲜花的人们——与帝国人截然相反的鲜艳的红色花朵。 玉沁与诺尔温前往烈士墓地,人群沉默地跟随着。在千万安静而温柔的注视下,玉沁将怀中的铁盒放入挖好的墓xue中。他抱着从帝国带来的忒吉斯,与希德利亚的人们一同看着阿米尔卡的衣冠冢立起。他将洁白的花朵放在碑前,便站到不远处,看着人们有序地献上花束。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鲜红的花朵淹没了墓碑,环抱着中间的一点白,等到只剩下稀稀疏疏的人不断前来。诺尔温对玉沁说:“我会在这守着,休息一下吧。”诺尔温的神情让玉沁回想到接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那天她就是以这样忧伤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的身上有许多令人怀念的深刻意味。家人、玉夫人、阿米尔卡……她送走太多人了。诺尔温虽然是个手段不怎么光明磊落的政客,但没有谁比她更渴望和平了,她对每一个为人类和平而牺牲的烈士心怀尊敬。 “我想去看看希德利亚的海滩,夜晚更迷人,不是吗?” 晚风拂过茂密的红发,流淌的波纹好似烈火熊熊。诺尔温向玉沁扬手:“希望今晚的海浪和你心意,晚安。” 告别了诺尔温,玉沁踩着月光来到查尔娜海滩。海天几乎没了界限,透黑的海水洗刷星子般闪耀的沙砾,浅浅碎光浮上海面,随波飘荡。漫天的星光璀璨华目,一地的莹光剔透柔和。这是与歌德里克的落日齐名的——希德利亚的海上星空。 今日实在不是游玩的好日子,海滩上空寂寂无人。玉沁在星沙上随意坐下,看起来很认真地在欣赏夜景。 【小白,阿米尔卡的灵魂已经回收了吗?】 【小白?】 无人应声。 不远处走来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埃尔拉斯有过一面之缘的金发的孩子。女孩在玉沁身边坐下,笑得违和:“又见面了,玉沁。” 玉沁早有意料,直截了当地揭开来者的身份:“你好,法则。”女孩却有些疑惑:“法则?我不是法则,我是这个世界的神明。法则是虚无的、不可触摸的,你遇见的自称法则的家伙,是谁?” “一个会用异变折磨屠神者灵魂的家伙,既残忍又心软的家伙。” 女孩思索片刻,突然双手合掌拍了一下:“哦是那个专制暴君!在祂看来祂就是法则,不过确实是个心软的小家伙。你看得很准嘛。” “那祢呢?祢是什么样的神明?” “有些世界的神明,将祂的世界当作孩子般爱护,自然是排斥外来人的影响。而我,我喜欢看他们自己发展。这个世界既是我的礼物,也是他们的礼物。我希望它能自由变化,无论兴衰兴盛,我都看在眼里。” “说实话,我还要谢谢你。因为屠龙者的影响,这个世界已经陷入轮回很久了,看起来轮回被你打破了。白驹过隙啊,距离祂的沉睡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对了,差点忘记找你的原因了。给你个提醒哦:你的小男友可是那一批的屠神者,已经陷入轮回很久了,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只一眨眼的时间,女孩便消失不见,只余祂的声音飘在空中:“他还没走呢,他还想多看你几眼。” 【阿玉、阿玉!】 系统急切的呼唤打断了玉沁的思绪。 【我——在——】 玉沁伸了个懒腰,卸了力躺在海滩上。 【我在你身边呢。】 正入眼帘的星空之中,有一道流星。银白的一道光长长地划过,留下缱绻的残影。 你也回到我身边了。 【走吧,回去了,还有个伊凡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