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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六:月色迷情

    106

    适逢深夜。

    曲鉴卿病中精力不济,每每凝神落笔,不是头晕眼花,便是手腕抖得不成样子。短短百余字便写了半晌。

    将桌案上的纸拿给旁边的铁卫,曲鉴卿吩咐道:“找人送去老宅,给族长。”

    “是。”

    话才将将落了,门外便有曲江通传:“大人,安广侯世子求见。说是事关小公子,让您务必见他一面。”

    “请进来。”

    原该去落云轩议事的,只是曲鉴卿实在起不了身,便让曲江把邱绪引到了内院。曲鉴卿如今住在曲默的这处,邱绪少时来惯了,一路上轻车熟路。

    “曲叔,小侄今日来原是为的涤非,他早上跟我一同入宫面圣,然而到现在也不曾出宫。”

    邱绪端端正正地坐在蘅芜斋的会客厅地方,用词斟酌,神情紧绷,比面圣时还要庄重三分。

    “嗯,我听说了……咳咳……多谢你亲自跑一趟报信……”曲鉴卿坐在主位上,他身上随手披了一件厚袄子便出来了,到堂屋吹了冷风,免不了要咳嗽。

    “曲叔,您……”邱绪忙关切道,话却只说了一半。

    曲鉴卿握拳在唇边,压低了声响隐忍地咳着,一旁伺候的常平凑上来给曲鉴卿拍背顺气,好容易才止住了。

    ——禾岐说那一箭擦着肺了,腹腔里又有积血排不出,他身子养蛊虫被掏空了,伤口愈合得慢,受伤的脏器自然也如是。是以受伤后昏迷了三日,如今又卧床数天,还总是不见好。

    “无碍……你继续说。”曲鉴卿面色发白,他单手撑着额头,似乎项上头颅有千金重,颈后随手绑住的头发也滑到身前来,挡住了那瘦削许多的侧脸。

    “是。”邱绪应着,却心想:也难怪那日曲默如此着急,这实在不像曲鉴卿——眼前这个虚弱的男子,何尝有半分以往那个冷峻狠戾、不怒自威的权臣样儿?

    如此想着,邱绪松泛了不少,在曲鉴卿面前,也少了几分继承自幼时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将今日面圣的起因,亁安山的吴疴一事,还有曲滢萱的失踪案,有详有略都说与曲鉴卿听了,却独独隐去了燕贞这号关键人物。

    “……亁安山一事虽涉及皇陵与废太子,但罪不至死,便是要罚也该有旨意下达,不知为何一整天都不闻消息,也不见涤非出宫。我心里总没底,怕出别的祸事,这才贸然来访……”

    下人将卧房的火盆端了两三个到堂屋来,又关上了大门与几扇对窗,吸不进冷气,又有热茶润肺,曲鉴卿便好受得多。

    “默儿性子乖张,说话不知轻重是常有的事。泰半是他说错了什么,被陛下留在宫中静思己过。世子不必过于忧心。”

    “是。”

    两人都心知肚明:曲默虽然不是个正经循道的性子,但在正事上一向是有分寸的,且此事也绝不会是“静思己过”这样简单。

    曲鉴卿既然不愿意多说,邱绪作为一个小辈便也不好挑破。何况邱绪本就不期望能从曲鉴卿这处得到什么消息,他此次到相府来为的就是报信儿,将亁安山诸事说与曲鉴卿听了,好方便曲鉴卿想法子助曲默脱困。至于其他的……那便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权利中心的政治斗争,从来都与一个异姓闲散侯爷家的世子无关。

    如若不是实在担心曲默的安危,邱绪都有些后悔来这一趟——换作写书信,还省得折腾曲鉴卿,让他“老人家”从病榻上起身一趟。

    “那……我便告辞了,曲叔保重贵体。”该说的都说完了,邱绪见曲鉴卿不做声了,便自知到了请辞的时候。若是旁人或许还要寒暄几句,在曲鉴卿这处实在是不必费那许多口舌。

    “嗯。”曲鉴卿稍稍颔首,吩咐道:“曲江,送世子回去。”

    昨儿个大雪洗尘,今日的夜空便万里无云、澄净空明,唯有一牙儿弯月挂在墨蓝的天幕上,亮得出奇。

    别过曲鉴卿,邱绪打道回府。

    今儿是他最后一日住在侯府,明日是初五,他便要回骁骑营了。曲默在宫里凶吉未卜,亁安山那边只留钱沛、张吏他们也不是长久之计,总要有人回去主持大局。

    且二月中旬照例是皇宫里添人丁的日子,负责皇帝安危的殿前司侍卫,大多都是金亁卫出身。一个废太子的尸首和皇帝的安危比起来,实在无足轻重。

    是以皇陵吴疴的事须先搁置一段时日,否则正月里不好好cao练手下的兵,到二月交不出人,那便是实打实的渎职。

    近来事多,一股脑地全堆在过年这个节骨眼上,邱绪只觉手头公务纷杂冗乱,躺在马车里烦了一路,眉心都拧成了川字。

    “吁!”临到侯府的关头,在一个弯道口,驾车的小厮忽而勒紧缰绳。

    马嘶鸣一声,堪堪刹住了,车厢却惯性一摆,险些撞着墙。

    邱绪没设防,猛地一颠簸,手肘撞在了车厢上,“嘶——疼疼疼……”

    邱绪揉着手肘,挑开窗帘,喊道:“怎么回事?连个马都管不住?”

    “不怨马夫,是我挡了道。”

    只听一管熟悉的嗓音,而后那人便掀开车帘,探身进来,笑意盈盈道:“磕着哪儿了,我瞧瞧。”

    是燕贞。

    邱绪面上的神情有一瞬地凝固,而后略带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张口便是讥讽:“这不请自来的把戏,王爷玩的是炉火纯青。”

    燕贞深更半夜地出现在回侯府的必经路口,总不会是闲逛。定是算好了,特地在这儿等着邱绪。

    自那日邱绪带燕贞离开相府之后,两人便没见过面,期间邱绪还被曲默关了起来。现今邱绪这般冷漠的态度,想必是知道了实情。

    不过被邱绪迁怒,也在燕贞意料之中,他笑问道:“生气了?”

    “你我之间的情分谈不上生不生气的,王爷万莫再说这般狎昵的话。”

    燕贞眉梢一挑,不置可否。他架着漆金的拐杖,有些费力地上了马车。燕贞原是有练武的底子在身上的,但因着一条腿不大中用,是以那姿势说不上狼狈,但也绝不算体面。

    邱绪见了,也没去扶,只是坐在车中,冷眼看着。

    燕贞在邱绪对面坐定了,轻喘了几口气。车中原先燃着的灯因着方才那一颠簸灭了,唯有月亮能照进来些微的光亮。

    燕贞倒是不急,他将掉在地上的蜡烛捡起来放回灯座,又摸出身上的火折子,吹着了,点明蜡烛,而后将身后的车帘与竹帷都拉了下来。

    “爷,走不走?”外头小厮站在车下,低声恭谨地问道。

    “我跟他有几句话说,你先去路口候着。”

    “是。”

    闻得主仆二人对话,燕贞低头勾唇浅笑。“你还是不够狠心。若换做是我,便再也不给你独处的机会。”

    烛火昏黄,燕贞那双总是带笑的眉眼一半在烛光里,一半又淹没在阴影中,他眉间那点朱砂痣恰似调和阴阳的泉眼。

    邱绪却不懂欣赏这眉目间难得的景致,说出来的话也很是不解风情:“少废话。你来做甚?”

    燕贞笑道:“想你了,来看看你。”

    “有话快说。别恶心我,否则踹你下去。”邱绪直言道。

    “你当真对我只有厌恶么?你我相识四年……”

    “你住口!”邱绪怒道,“相识四年?你明知我和曲默的关系,为何依然将我当做你刺杀曲相后脱罪的工具?你骗我,利用我的时候,又将这四年置于何地!?是,我是没你狠心。那是因为我没想到,你竟还有脸来见我!”

    一通话说到最后,已然是近乎于怒吼了。邱绪双眼泛红,是愤怒,却也有怨怼,他一拳打在车厢壁上,整个车子都摇晃了两下,外头马因为背上的绳索这突如其来的震颤,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燕贞垂眸,以沉默应对着邱绪的怒火。

    半晌,燕贞方开口问道:“我在你心里,就没有哪怕一点点分量吗?”

    “曾经有,被你给作没了。”愤怒平息后,邱绪是出离地冷静,他甚至是带着些讥讽地说出了这句话,只是不知这讥讽中又有几分自嘲。

    “沈隽。”邱绪叫出了这个名字。

    燕贞闻声抬头。

    “你当初就是因为我长得像他,才叫卓尔桑引着我,登了你的画舫,是么?”邱绪淡淡道,“无事时,我是沈隽。你同我喝酒玩乐,好慰藉你心中的相思之苦。出了事,我才是邱绪,一个有名无实的侯府世子,无权无势、远离纷争,自然也没有被笼络的必要,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是吗?”

    燕贞面色不改,“你是你,他是他。他早已化作一抔黄土深埋地下了,而你正活生生地坐在我眼前。”

    “我之于你,也只有‘活着’这一点强过沈隽,不是么?”

    燕贞看着邱绪因为捶打车厢壁而开始红肿的手指关节,他深眸些微闪烁,低头轻笑,道破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暧昧的面纱。

    “你若真如自己说的那样,只当我是交心之友,又何必拿自己和一个死人相比。朋友自是多多益善,但情爱里却容不下第三个人,连死人也不行。”

    邱绪一怔。

    燕贞微微倾身,伸手覆在邱绪的手面上,“你讨厌我碰你吗?像这样——”

    燕贞翻掌,两人手心相抵,他慢慢将手朝前递,直到钻进袖子中,在手腕内侧轻轻摩挲。

    邱绪不予回应,他蹙着眉头,似乎还沉浸在燕贞那句话带给他的疑惑中。燕贞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马车车厢内巴掌大点儿的地方,不必起身,面对面坐着的人便能够着对方。

    燕贞将手抽出,抵在邱绪身后的墙壁上,而后些微起身向前,挑起邱绪的下巴,在唇角处落下一吻。

    邱绪这才回神,他瞪大了双眼,有些惊恐地看向近在咫尺的燕贞,“你——”

    邱绪急忙着手去推开燕贞,下一刻却被燕贞捉住了双手,他从没想过一个瘸子的力气能这样大,他一时间竟无法挣脱。

    “放开我……死瘸子!!”

    邱绪动弹地太厉害,燕贞索性欺身上去,坐在了邱绪腿上,好借以压制邱绪的身子。

    “滚开……唔——”

    燕贞低头吻了上去。他熟练地撬开青年的牙关,直至唾液交融,唇齿相交。

    邱绪由一开始地抵触,变为接受,最后是迎合。

    燕贞熟练地解开邱绪的腰带,衽带,盘扣,动作比邱绪这个曾经惯常流连勾栏瓦舍的登徒子还要熟练。

    直到吻毕,燕贞已将邱绪推倒在长椅上,而他骑在邱绪腰间。他从袖带里摸出一个漆皮的小盒,打开是一股子甜腻的油膏味。

    邱绪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自然一闻便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你是一早下便好了套,就等我钻呢?”可惜邱绪现在裤子都被扒掉了,说的话没有丝毫震慑力。

    燕贞挑眉,笑眯眯道:“许你猜猜这油膏给谁用的。”

    邱绪喘息了几声,他脸颊有些泛红,是明显的情热。先前他还觉着无法接受,然而被燕贞那句话挑明了,他反倒破罐子破摔了。扶住了坐在自己腰上的燕贞,邱绪道:“自然是你,我从未……从未跟男子这般过。”

    燕贞颔首,一本正经道:“你也说了,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万一弄伤了,我明日不好上朝。这等粗鄙下等的体力活儿,还是由‘本王’代劳的好,‘本王’定将伯渊兄伺候舒服了。”

    …………

    车厢不是前后晃,便是左右晃,即便不入内,从外看也知道了里头在做什么。

    那小厮自知一时半会等不到邱绪出来了,甚至还跑回府里,驮了草料和水来喂马,而后又在地下嵌了铁钩,栓好缰绳,这才离去。

    两人弄到深夜才停了。

    “过几天再回亁安山罢?”

    邱绪背上披着燕贞的衣裳,懒懒地趴在车厢内的长椅上,没回燕贞的话。

    情热散去,邱绪才愈发地觉得跟燕贞做的这档子事实在荒唐,但却谈不上后悔。他起身,一件件地穿衣裳,好在燕贞没弄在他里头,下身不至于太脏。

    燕贞见邱绪不言语,也便不再搭话。

    两人衣裳都穿停当了,燕贞便开口告辞。

    “若再骗我,我便杀了你。”

    分别前,邱绪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得平静极了,却让燕贞心头一颤——他不敢回头看他的眼。

    燕贞走后,邱绪坐着,闭眼靠在车壁上。良久才骂出一句“小娘养的”——他身后那处因为使用过度,这般坐着总觉得像漏风似的,又湿热又黏腻。

    邱绪心乱如麻:这下可怎么好呢?要是万一给那瘸子捅坏了,以后可怎么出恭?曲三儿跟他爹也是这般?那谁上谁下呢?他俩是父子,他爹又是个当朝丞相、又是个那样厉害的人物,他爹总不会屈居人下。那必然是曲默跟我做了同样的事……

    邱绪原先还觉得后xue被捅了有些难为情,但一想曲默也跟他做了同样的事,他便觉得同兄弟共“患难”,这点羞耻之心也不过尔尔了。

    邱绪这样漫无目的地瞎想着,全然将甚么“利用”、“沈隽”、“诓骗”的事抛诸脑后,也全然不记得自己先前是如何愤怒地控诉着燕贞的“罪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