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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校场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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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在中营闲了太久,吴仲辽一时也有些技痒,他一早知道曲默这年轻人有两下子,原想一刀劈过去立个下马威,让这小子往后好生练武,却没料到曲默有能耐挡了自己这一刀。

    “再来!”

    曲默闻言,便朝吴仲辽微微颔首,阳光照得他轻眯了眼睛。那帽沿下的白肤便在一众灰头土脸的兵里有些过于显眼了。

    武场教的枪法于曲默而言已是轻车熟路,但他少时习武是唐御这些宫廷高手教出来的,所以一贯用剑,他又是官宦子弟,学武除了防身之外,也供一些场合比试时做秀用,这边带了些表演的成分在,好看但不实用。

    长枪一挑一刺间也带了些剑意,曲默学起来顺手,和同伍的人打闹绰绰有余,但应付起吴仲辽这样的沙场老手便有些吃力了。但好在曲默大小习武,这近十年的底子在那里摆着,吴仲辽挥刀砍来时,他见招拆招,不时提枪反打,吴仲辽本着教导的意思下手,两人便也打得有来有回。

    周遭早已静了下来,众人都踮脚昂首看着两人,一时间只闻枪头与刀刃交错之音。

    约莫有大半柱香的时间,曲默因兵器不称手,有些力不从心,身上也大汗淋漓。

    反观吴仲辽,却仍旧游刃有余。

    吴仲辽又是自下而上一记挑劈,被曲默双手持枪身勉强抵住了,两人错开身形时,吴仲辽笑吟吟地低声问道:“得心应手?”

    曲默咬着后槽牙,回了他一个吃力的笑。他也知是吴仲辽看在曲岩的份上,连带着顾及自己颜面,不想让他在众人面前输得太难看,也并未用上全力。

    可曲默知道,旁人未必知道。

    吴仲辽堂堂驻北军教头,手底下管着两千人,被曲默这么个新兵拖了这许久已是不妥,如若再不趁早了结,也实在太难为人。

    由是曲默后退半步,长枪一挑,错开吴仲辽的刀锋,而后一个横扫,待吴仲辽回避之时,他便枪头朝下撑着地面,一个借力,飞身朝吴仲辽踢去。

    如曲默所料,吴仲辽果然偏身错开,一抬眼便知曲默这招下盘不稳,于是反手一记刀柄,砸在了曲默背上。

    曲默踉跄数步也没能稳住身形,终是扶着长枪,单膝跪地,咳嗽了数声,朝吴仲辽道:“谢吴教头赐教。”

    校场上三五百人皆拍手叫好,一时间掌声轰鸣。

    “好!”待那掌声渐稀,却一人朗声赞道。

    众人闻言,便都抱拳齐声道:“曲监军”,而后让开一条小道。

    只见曲岩带了两个人,顺着那小道走了过来。

    吴仲辽那一刀柄砸在曲默脊背上,疼得他半天没缓过神来,此际被自家兄长从地上扶起来,他面上也有些磨不开,微微红着脸道:“哥。”

    和大燕诸多文官一样,曲岩也长了个白面书生的模样,许是在这军营中为了掩掩通身的文气,便在鼻下蓄了两小撮胡须。

    远亲隔了三代,故而兄弟两人长相也无甚相似,曲岩揽着曲默的肩头,朗声一笑:“很不错么!”

    吴仲辽见曲岩来了,便打了个手势叫众人散开。

    曲默道:“是吴教头怕将我打惨了,没下狠手而已,不然第一刀便将我砍翻在地了。”

    吴仲辽笑了一声:“别谦虚,是我先前看轻你了,你哥说的不错。”

    曲默抬头去看吴仲辽,却瞥见曲岩身后跟着的那个卫兵有些面熟,仔细一看是邱绪。

    邱绪那厮也发觉曲默在看他,便朝曲默一顿挤眉弄眼。

    曲岩像是这才想起来,便道:“哦,我今儿个正好来这边,想着你跟小绪两人也许久未见了,便将他也一块带来了。我跟吴教头还有要事相商,你俩先去玩吧。”

    邱绪道了一声是,便将曲默拽着走了。

    “你这儿看着还挺清闲啊?我在北营那儿天天给那小将军端茶倒水,他蹲个茅坑还要老子站在旁边给他放哨,真是他娘的活受罪。”邱绪说着,踢了一脚地上混着泥水的雪,一脸的不满。

    方才有人在,曲默还得装成一副稳重的模样,这会面上便绷不住了,他隔着棉衣和布甲摸着了摸后背,疼得龇牙咧嘴:“我可cao了,吴仲辽这一刀柄差点没把我砸死。”

    他在这兵窝里喂了俩月的马,本事没学会多少,整天净听那些兵痞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人了,多少也沾染了些风气。

    邱绪冷哼一声:“你闲着没事惹那教头做什么,打又打不过,还好惹是生非?”

    大约曲默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疆待久了,这会儿看见邱绪,都觉得他亲厚不少,那张嘴也没那么损了,“我怎么觉得这话是你在说自个儿呢?”

    邱绪没接他那话,只问道:“你那马喂得怎么样了?”

    “前几天夜里下大雪,我他娘在房里睡死了不知道。拢共拨给我二十匹马,第二天早上起来冻死一半。”

    邱绪笑问道:“罚你没有?”

    曲默哂笑一声:“罚倒是没罚,只是从今年八月到明年夏天的军饷全给扣完了。”

    曲默到北疆来算是戴罪之身,一点银钱不给带,进军营前,连他身上原先穿的衣裳都不准穿进去,故而在北疆就指望这那点军饷补给了,这会全扣完,曲默可真真算是一贫如洗了。

    许是邱绪听了也觉得曲默这日子实在有些凄苦,于是他便将手搭在曲默肩头,抿着嘴唇,半真半假地感慨了一句:“撑住!”

    曲默道:“也还凑合,好赖用着钱的地方不多。”

    两人说着走到了原先曲默修的马厩,正好遇见了老马,后者便招呼着两人吃饭。

    今年入冬晚,还要好上一些,往年在北疆这地界,到了九月就开始隔三差五地飘雪,泥冻得比铁还硬,一铁锹下去,地上没坑铁上倒是起了豁口,更不要说种时蔬了。故而北疆这边的冬日,吃的大多是干rou与囤积的食粮。

    因着曲默的“功劳”,营里连连吃了好些天的马rou,庖子厨技不够看的,能将吃食勉强做熟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马rou虽是新鲜的,但放在口中发酸,rou质粗得好比秋日的荒草,味道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和那难以下咽马rou相比,今儿晌午这羊rou汤已经能称得上是大菜了。老马给曲默二人一人盛了一海碗,再配上两个干饼子,羊rou又发热,喝完便出了一身的汗,暖暖和和的,舒畅极了。

    曲岩在吴仲辽那儿用饭,两人就着一碟子片儿牛rou,旁边炉子上温着黄酒,边谈边喝,半晌竟也喝干了一坛。黄酒后劲颇大,那倒酒的小卫兵来传话,说是曲监军今儿个怕是回不去了。

    这点正合邱绪的心意,正好不用回去伺候那小将军——他再不济也是个世子,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儿,那有叫他去伺候别人?

    曲默那修马厩的活儿下午还得接着干,邱绪闲着没事便在下面给他递茅草,本来繁杂的活儿,由两人来做便轻快多了。

    曲默还跟早晨一样,坐在马厩的木梁上,问邱绪道:“你不上来?”

    邱绪也不知从哪儿找了个马扎,坐在下面,朝曲默摆了摆手:“那梁太细了,我上去它经不住再断了,你明儿还得重修。”

    曲默撑着手放在身后,舒展着被吴仲辽锤得不轻的脊背,后半晌的日光愈渐稀薄,远处又有雪山挡着,得他站起来才能够得些许光亮。

    邱绪歇了片刻,抬头朝曲默道:“你哥叫我来劝你去北营。”

    “我在这儿挺不错的,不想挪了。”

    邱绪像是知道他要说这这句话似的,只从鼻腔里不甚在意地哼了一声:“我就说我劝不动你,你哥非得叫我来。”

    北疆不比燕京,连落日都没得看,上一刻太阳还在,下一刻你再着眼去看的时候,那太阳便已经掉在山的另一面了。

    曲默讪讪收了手,盘腿坐在房梁上,问道:“喊我去北营做什么?”

    邱绪道:“你心里清楚——虽说都是混日子,但在北营总好过你在这儿天天喂马吧?”

    曲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兀自笑了好一会,才应道:“那可真是对不住,老子现在不喂马了。”

    “怎么?”

    “吴仲辽说我不是喂马那块料,怕我把马全喂死了,便打发我去看粮草了。”

    邱绪也笑了:“哦。那可真是个羡煞旁人的肥差呢!”

    邱绪本来也知道自己劝不动曲默,此际也不再提让他去北营一事了,只是拧着眉心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前些日子燕京那边给我来信了,说……唐文跟着亓蓝那儿的使团一块回去了。”

    曲默像是没听见似的,也不说话,只抬头望着不远处被落日染红的雪山出神,良久才问了一句:“怎么去的?”

    邱绪应道:“唐家只有个唐御在亁安山当都尉,唐文他本来也在朝中没个一官半职,随嫁护行也……轮不到他来做。但据说他收买了个亓蓝的使官,跟着一路到了关口,本想将你jiejie劫走,却不料在动手之前便被同行的大燕侍卫检举了,于是他便被拖去打了个半死,这还算是给唐叔叔面子……”

    曲默轻声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便不知所踪了。”

    曲默从房梁上跳了下来,神情冷淡,面上连一丝动容也无:“唐文这人打小便觉得自己出身不好,不如旁人,他先前上门提亲时我不在府中,回来的时候听府里的下人说,他被我父亲羞辱了一顿,而后他便再不敢登门了。我那时还怪我父亲拆我jiejie的姻缘,毕竟他俩情投意合的……”

    言此,曲默嗤笑一声,又道:“现在看来,也难怪我父亲看轻他。”

    邱绪道:“总归他与我二人相识七八年,也称兄道弟一场。现下人都见不着了,你也念他点好,毕竟……你jiejie那事也不能全怪他。”

    曲默道:“我阿姐心里有怨,我那日打他,也是打给我阿姐看的。我从未因我阿姐嫁到亓蓝这件事怪过他,我只是觉得他活得太过自卑,失了为人的体面,也伤了我们兄弟情分。”

    曲默顿了顿,又道:“关口那边离亓蓝较近,元奚他母妃的娘家人在那边守关,我明日写封信给元奚,叫他帮着找找吧……不过希望不大……”

    邱绪颔首:“也只能这样了。”

    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吴仲辽身边的卫兵过来寻邱绪,说是曲岩要回北营了。

    “不是说今儿不回去么……”邱绪低头呢喃了一句,而后从怀里掏出两三粒碎银递给曲默:“省着点花。”

    曲默也不推脱,大大方方收了揣进兜里,又问:“还有没有?”

    邱绪笑着蹬了他一脚:“赶紧滚!给你点不错了,你还得寸进尺!”

    曲默道:“你这下回来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我不得多要点么。”

    外面卫兵又进来催了一遍,邱绪高声应了,又朝曲默道:“没带多,你凑合用吧。”

    “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