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朝堂较量
天辰一十八年正月十五 萧澜扶着身穿帝服的萧祈月走出了清越殿,殿前装扮端庄的枫贵妃和身穿一品大员官服的蔺白徵相隔三尺,迎风而立。 冬日的夜风总是格外寒冷,即使是习惯了早起的月帝,踏出寝宫殿门的这一刻,仍就有些不适应。 萧祈月凤眸微挑,视线掠过朝他看来的视线,抬眼望着宫墙上朦胧的夜色,望着夜空之下清凉如水的圆月,感受着身边人难以忽视的存在感,他竟开始怀念起被人圈在怀中入睡时的温暖。 “圣旨拿到了吗?” 枫贵妃站在殿前,寒冷的夜风吹起了她两鬓的发,虽是女子之躯,眼下站在几个大人身边,仍就盖不住那一身的肃静,她的声音很平和,就连站在她身侧的蔺白徵也很安静,这副平心静气的状态,哪里看的出来像是幽禁帝王的人。 萧澜眼睑垂下,他放开了搀扶萧祈月的动作,看他静立在侧的配合态度,将心口的忿忿不平缓缓压下,随后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份明黄的绢帛,他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举着圣旨看向了枫贵妃。 【萧烨乐】没有说话,蔺白徵和枫贵妃没有起疑,只当【萧烨乐】是因为他们自作主张的帮他得到了月帝在闹别扭。 蔺白徵主动走过来,从扮成萧烨乐的萧澜手中接过了圣旨,随后打开看了一下,确认了内容之后他朝着枫贵妃点头道:“的确是册立烨乐殿下的圣旨。” 自然是册立萧烨乐的圣旨,那圣旨还是萧祈月握着他的手亲自写的,他就是知道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不相信,所以他们根本没在上面做手脚,萧澜不做事便罢了,做了自然不会叫别人起疑心。 枫贵妃目光扫了一眼安安静静站在【萧烨乐】身边的月帝,望着这位已经放弃抵抗的态度,枫贵妃的眼中划过一抹讥讽。 萧祈月的配合,说明蔺白徵昨晚的办法行之有效,她儿子既已得到了他,那么现在没有什么比月帝的配合更重要。 “今日过后,你便是名副其实的皇太子,等【月帝重病修养】,你便是万人之上的新君,烨乐,母亲对你期望很大,你可千万别让母亲失望。”枫贵妃的目光又转向【萧烨乐】,开口道。 等到今日朝会宣读册立萧烨乐为太子之后,他们会同时将月帝身染重疾无力政事的消息发出去,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步都不能出现问题,而萧烨乐是他们费尽心思,筹划的大业上最重要的一个节点,枫贵妃希望她儿子能理智一点。 成大事者,自然不能拘泥于儿女情长。 萧澜垂下的眸光轻动,低声应是。 枫贵妃眉心微蹙,萧烨乐的声音似乎跟平常有些不同,她皱着眉问道:“你的声音怎么了?这么早哑?” “呵~纵欲过度吧” 萧祈月总算注意到了在场众人,听到枫贵妃的话,他冷声说道。 萧澜被萧祈月的话吓的差点呛到。 他只是怕出声会让人听出来声音,所以故意压低了声音,可他父皇这句直白的话却把话题引入了另一个旖旎的方向,纵使他现在顶着萧烨乐的面具,可他实在受不了如此直白和主动的萧祈月,因为实在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而枫贵妃听到萧祈月冷声的回答,他轻点了下头,视线落在【萧烨乐】身上时,对他的表现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不管月帝的妥协是被迫还是其他,只要他能听话,过程就不重要,他们只要结果。 “百官已经候在大殿,我们先过去了。”蔺白徵朝着枫贵妃说道。 枫贵妃点头。 皇城中夜色朦胧,宫灯在檐下随风摇曳,文武百官列队站在太清殿外,身后站姿笔挺的禁军,在寒风中众人的衣摆猎猎作响,所有人静声等待,直到卯时到,晨钟敲响,太清殿门徐徐打开,明亮的灯光穿破昏暗的夜色,百官逐一而入。 这场延期数日的大朝会终于迎来,蔺白徵站在百官之首,仰望着坐在高台之上那抹深色的身影,随后与众人一同跪下,扬声山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下的那一刻,蔺白徵在心里道:尊贵的月帝陛下,这是您最后一次接受百官朝拜了,今日之后属于您的统治就彻底结束了... 这是萧澜第二次进入太清殿,第一次参加朝会时他站在群臣之后,拒绝了萧烨乐传达的月帝旨意,这事第二次,他站在高殿之上,同他父皇一同接受百官朝拜,望着跪拜行礼的文武百官,望着惺惺作态的蔺白徵,他这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泱泱大国,总有人妄图登上那至尊之位,然而那至尊之下人心难测,真心为国为民者又有多少?萧澜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月帝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问出口。 他想问萧祈月站在高殿之上望着芸芸众生时在想什么。 是天下?是人民?还是他自己? 这个问题直到这一刻,望着至高的权利之下的众生百态,萧澜仿佛有所觉悟。 他想起了萧祈月之前对他说过的,他说:天下需要明主。 祸起萧墙,百姓遭难,权谋之争,苦的是天下苍生。 萧祈月既在其位,就算厌烦也会谋其政,即便人心难测,风云诡谲,那也是他身为帝者的责任。 难怪即使月帝名声不好,义父也要力挺月帝,难怪他不许自己向生父寻仇。一位就算不喜欢这个位子,也会尽职尽责的帝王,谁能拒绝... 萧澜想到这里,忽然心疼起他的父皇。 若不是萧祈月年幼时所遇非人,若不是因为元帝而背上一身骂名,他该是一位多么受人爱戴的帝王... 萧澜想到这里,视线从高殿之下收回,他看向月帝所在的方向,那人正靠着金座,一身重红的帝服铺满了金座,绝美的侧脸在帝冠之下犹如白玉一般,然而他的神情并不像是被下了药失去力量的傀儡,因为他正微垂着视线,瞥着...瞥着他的方向... 萧澜的心口不受控制的轻跳了一下,迎着那双半阖的凤眸,喉结滚动,心中涌起一股热意。 昨夜萧祈月没怎么睡,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的眼尾尚存着情动的余色,眸底更是透着倦意,这样子,慵懒的宛如一只猫儿一般,叫萧澜只看一眼就觉得心痒的厉害。若不是眼下不合时宜,他们还要陪着别人演戏,他真想现在就走过去将人抱在怀里。 萧祈月是真的困,昨晚萧澜闹他闹得不行,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去睡一觉,见萧澜回头看他,萧祈月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就那么无所顾忌的与萧澜对视。 直到百官三拜结束,萧祈月这才收回视线,淡声道:“诸卿免礼。” 萧澜就听萧祈月话落,还抬起手捂起唇轻咳了一声,就算是知道他在演戏,萧澜也不由蹙起了眉。 不管是真是假,他不想再看到月帝有任何事了。与他分离的这些时日,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萧祈月,甚至开始后悔要放他【潜入敌营】。 明明他自己也清楚,蔺左丞和枫贵妃的最后目标就是他,他还主动送上门,实在是太冒险了。 可萧澜不得不遵从了他的意思。因为萧祈月想要他堂堂正正的接任太子印,而深入虎xue是是最佳方案。 萧祈月那天劝服萧烨乐的话,其实都在为今天做准备。 他就是故意示弱让枫贵妃利用他,这样他们才能放下警惕,被萧澜一网打尽,而今便是验收成果的时候。 群臣起身之后,萧澜从高殿之上看向了百官前首的蔺白徵,而蔺白徵依旧神色平静的望着高台之上的月帝,所有人都在等。 群臣在等月帝开口,年初至今大朝会几次延期,有心的人早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而昨日蔺丞相刚入宫中将太傅林子笙和澜君殿下以谋害月帝的罪名将其打入了天牢,而今月帝携烨乐殿下共同出现,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月帝脾气不好,所有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了他的眉头。 而萧澜当着群臣的面,将圣旨从身上取下,随后摊开,萧澜望着明皇的绢帛上写的一行字,没忍住唇边溢出了一抹笑,这一幕看的蔺白徵蹙起眉。 萧烨乐为何会笑?那不过是一封侧立太子的诏书,内容他都核实过,并无问题,若说萧烨乐是为自己即将被侧立喜极而泣,那也说不过来,因为那完全不是欣喜的笑容。 反而更像宠溺和无奈。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开口:“殿下!” 然而他的阻止太慢了,萧澜已经开口道:“诸卿听旨!” 群臣见【萧烨乐】要宣读圣旨,立刻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萧烨乐】朝着面色微变的蔺白徵扬了扬手中的圣旨,见他的平静的神情有了疑虑,萧澜唇边的笑意更深,他像是对蔺白徵的反应恍然未觉道:“丞相大人,本殿下要宣读圣旨,传我父皇帝令,你为何不跪—” 众臣的视线立刻因为萧澜的话全部朝着蔺白徵的所在转过去,这一转头就见蔺白徵站在众人之前,面色难看的望着高台上的【萧烨乐】。 别人不明白位高权重的丞相大人为何神色难看,但蔺白徵自己是知道的。萧澜的声音于蔺白徵来说并不陌生,可这人昨日已被人拿下押入了天牢,不可能再出现在朝堂之上。 而且此人身高体量与萧烨乐并无差别,完全一模一样,但与那位澜君殿下相比就相差甚远。 看着摆在眼前明显的差距,别说蔺白徵不会想到这人是萧澜,就说他昨夜亲眼看到的那一幕情景,也不可能是萧澜啊。 【萧烨乐】昨夜进了帝王寝居就没出来,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进出过帝王寝宫,所以那场春事绝不可能换人,既然不可能换人,那与月帝颠鸾倒凤的自然不可能萧澜。 但眼下顶着萧烨乐声音的,分明就是萧澜的声音! 蔺白徵望着朝着他勾着唇笑的一脸无害的【萧烨乐】,面色极其难看。 可周围因为他的反应已经传出了猜疑的声响,蔺白徵到底没想过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与月帝撕破脸,毕竟他们还要维持表面的和平。 想到那封圣旨自己确认过内容,蔺白徵强迫自己定了定心,后妃不得入前朝,而今她还等在寝殿之中等着前朝的消息,小不忍则乱大谋!蔺白徵面色微凛,撩开衣摆再次跪了下去,道:“臣等听旨!” 丞相不愧是丞相,能屈能伸是大才,就是可惜...萧澜唇边的笑意越发冷厉。 就是可惜算计错了人! 萧澜收起圣旨,高高举起,他站在萧祈月的跟前,目光如炬一般看向殿下跪着的群臣,扬声道。 “传我帝令,从今往后,澜君殿下萧澜便是我朝唯一的帝位继承人,尔等可听清了?” 这话一出,满朝皆惊,蔺白徵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千算万算临到关头还是【萧烨乐】这里出了问题,蔺白徵的脸色可谓是黑白交替,彻底阴沉了下来,这个时候他若还觉得眼前这个人是【萧烨乐】,那他今日就可以不用走出这大殿了! 圣旨明显出了问题,蔺白徵没蠢到要台上那位把圣旨拿下来给群臣鉴别,他没想到月帝会准备两份圣旨,一份用来愚弄他们,一份用来对付群臣。 蔺白徵望着台上,视线在【萧烨乐】和月帝之间横扫了两下,他本想说萧澜而今身处大狱,就算被侧立为太子又能如何,而今朝野内外都是他的人,这圣旨就算下了,能传出去,才算是昭告天下。 传不出去,那就是一张废纸。 所以他望着高高在上的月帝陛下,直言道:“陛下这是真的打算让澜君殿下,成为您的接班人吗?” 萧祈月双眸微抬,听着蔺白徵警告般的威胁语气,向来不苟言笑的月帝陛下出奇的勾起了唇角,就连眉目的弧度都弯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重,却掷地有声。 “他是孤唯一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