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吾爱隔山海
“您对世子是不是过分溺爱了!为了他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林子笙站在院子里,神情有些凝重,他旁边的太师椅上躺着晒太阳的月帝陛下,陛下本人十分惬意。毕竟冬日干冷,晒晒日光便格外温暖。 “是嘛” 那日挺身而出的时候,萧祈月连反击都忘了,他本不该受那伤,凭他的本事,天下谁能伤的了他?可那天看着司澜离去时浑身内收的失落之情,他根本来不及想更多,等回过神时,就已经中箭呢。 这种无法控制自己下意识行为的反应着实让他自己也没缓过神,但他是庆幸的,庆幸受伤的是他自己。 司澜平静垂眸的姿态一直印在他脑海里,明明很乖顺的态度,可就是让人看着难受。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被对方的情绪感染了;若是看到他欢喜,自己也会觉得欢喜;若是见他失落,自己也会不由自主地陷入那种惆怅的情绪,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萧祈月微阖着眸子望着天上的日光,刺眼的光线无法盖过他心里空落的情绪。 他不该对司澜好吗?可司澜遇到事情从来都是把他放在第一位的,这种被人珍视的感觉,他只从司澜身上体会过。 是以当司澜说。说他不在打扰他的时候,他想到的竟不是解脱和轻松。明明这种保持距离,客客气气的关系是他想要的结果,可萧祈月就是觉得心里很空。 空空荡荡,没有活人应有的生命热情。 林子笙在萧祈月身边说个不停, “您身上扛着千万黎明百姓的安危,而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就等着您势弱,您若是有个万一,朝中好不容易重新建立的秩序又会被全部推翻。” “您不能为了世子一个人而让山河动荡,储君可以等,但您不能出事。这几日烨乐殿下一直在问您的行踪,您要是再不回去,即使有我在,朝堂之上也压不了多久呢,虽然您余威尚存,” “但狭路相逢勇者胜,总有人会选择铤而走险。” 林子笙知道月帝性子听不下去别人的话,所以他不介意多说几遍,只要这位能听的下去。 但萧祈月突然很反感林子笙这样劝诫的方式。 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天下百姓,黎明苍生顾念自己的身体安危,萧祈月凤眸微阖,他瞥了林子笙道, “宁远,如果孤只是一名普通人,你会觉得我偏待他不应该吗?” 林子笙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如果眼前人只是普通人,他自然不会这样想。 天伦之乐,父慈子孝乃是人之常情。 可月帝登基的路,本就是踏着尸山血海爬上去的,帝王之家因为顶权,所有的情感都与利益相关,为了不影响君王应有的判断,帝王自是要多理智就有多理智,要多冷静就有多冷静! 若为了个人私情而影响决策,那便是大大的不该。 林子笙知道这样的回答对于掌权者来说过于无情,可那就是事实。 “主子,高处不胜寒。” “别说您身边就这一位亲子,哪怕还有另一位,您也得公平公正,方能维持平衡。” “这场刺杀本身就是冲着世子而来,他的身份在朝中早已不是秘密,或许明天,或许后天,他的身份就会被人揭破。” “帝玺所在我们尚且不清,但您跟我都清楚,倘若有人借着当年柳夫人的事情离间您跟世子,等到世子拿到帝玺,这朝堂又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陛下,我知这天下没有人能越的了您,我只是担心您对世子付出的这一片心意,来日会成为一个笑话!陛下,有时候旁观,也是一种保护,” 不管是保护司澜还是... 您自己。林子笙在心里补充道。 若是一直冷眼旁观,睥睨众生,那便一直这样下去也是好事。 林子笙知道月帝看上去冷漠无情,但心底到底仍心存良善,否则他也不会甘心跟随于他。 他林家出过三代帝师,前两代都是赫赫有名的文坛泰斗,唯独前朝时,他父亲因太子枉死而痛恨月帝,又因月帝血债累累难当仁君之名,便在月帝即位之时一头撞死在太清殿上。那时所有人唯恐新帝盛怒,个个对其百般指责, 结果新帝冷眼看着那些指责他父亲的人说, 【林太傅赤胆忠心,可歌可泣!倘若前朝多几位像他这样为国为民的人,太子如何会死?这皇位又如何轮得到我坐?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着为苍生请命的人,有多少欺世盗名之辈?真当孤看不出来吗?就凭你们,也配论他人是非?你们哪里抵得上林太傅一半忠骨!】 新帝即位第一天,将那些人尸位素餐之流骂的狗血淋头,因为这事后世传到民间不少谈资,可谓大快人心!后来林太傅被厚葬,新帝不仅没有因为林太傅的行为牵累林子笙,还承诺他,只要他为他做事,便保他一生无忧。 仁义之君,往往最得人心;可若是本就性情寡淡之人突然有了牵挂,那绝不是一件好事。 萧祈月的身份和地位,已经无人可以取代,动一步,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萧祈月是君,他是臣,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便要以天下人为先。 这是使命,更是责任。 二人之间沉默良久,萧祈月忽道, “明日...” “明日回去。” 林子笙低下头,听着月帝冷淡的嗓音里冲杂的厌恶之情,心底也是一阵复杂。 他知道这位陛下早有卸任之心,可而今储君未定,万事不明,暗中黑手蠢蠢欲动,他们又何尝能独善其身呢。 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动静, 林子笙回头去看,就见司澜立在门口,他坦然处之,也不问司澜何时来的,听到了多少,他只向司澜点了个头,然后向萧祈月告辞。 等林子笙走后,司澜才拎着食盒走到萧祈月身边,身形笔挺的青年垂着眼,只能看出面容平静,却看不见他眼底情绪。 还能看见他眼底的光吗?萧祈月的心底突然涌起这样的疑问,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不会,他的光已经被你自己亲手掐灭呢。】 萧祈月开心吗?他不开心。 等萧祈月跟着司澜回到室内时,司澜一边摆着食碟一边说, “蓝昕这两日有事,这两日...今晚我会守着您。” 司澜本想说这两日他会守着先生,话到嘴边猛然响起自己刚才走进院子时听到先生说的话,他赶紧反应过来改了口, 而司澜改口的样子落到萧祈月的眼中.. 心中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样,突然感到一阵钝痛。他知道司澜在想什么,司澜是怕,再也见不到他。 萧祈月知道司澜是什么时候来的,也知道他听到了什么,可他也知道司澜听到的意思跟他的意思不一样。 司澜只知道他要走了,却不知道他们并不会就此断掉所有联系。 萧祈月没有落座,他身行清瘦,站在身高腿长的司澜面前,仍然显得无比清贵,但萧祈月看不到自己,他只看得到司澜的挣扎。 司澜见他不落座,便道, “是今日的膳食不合口吗?我让厨房给您重做?” 司澜说着就要收食碟,萧祈月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侧眉望着司澜,眸色极深, “陪我喝一杯?” 酒很快摆上,二人围在桌前,司澜态度果断的给二人倒了一大碗,萧祈月还没来得及开口,司澜就举着碗看着先生道, “多谢先生一直以来对我的指点和恩情!我司澜今生没齿难忘!” 萧祈月看着司澜说完话,举碗便饮,一口饮下,一滴不剩。 萧祈月见了,抬手拿起自己跟前盛着酒的碗,结果手还没把碗端起来,就被司澜半途截走了,司澜笑着,青年清俊的眉目间总算染上了一丝笑意, 他说, “先生伤口还未愈合,不宜饮酒,这碗我替您喝了。” 司澜替萧祈月喝了一碗,紧接着又喝了好几碗,喝到后来,俨然成了他独自一人的盛宴, 只是这场盛宴迎来的不是庆祝,而是告别。 司澜清楚,今日一过,他心里的那些念头便只能深埋心底,或许从此以后,便是永不见天日。 他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会不会忘记他,但他清楚,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他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即使,吾爱隔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