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你真让我恶心
上回抱着姜却宁摔了一次,我的腿隐隐又要痛起来了。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屋舍简陋,被衾单薄,差点没给我冻出老寒腿。 “系统系统,我这伤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身在古代我不由得担忧,万一出了事,哪有先进的医疗机构帮我料理。 “按理来说应该肯定不会。”系统回答。 “什么叫应该肯定?”我气不打一出来,“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宿主的?不仅强制劳动,医保也不给办?” 系统沉默了半分钟,也许是在思考我说的话。 也对,鬼知道这不是人的AI来自何年何月何种世界,没准听不懂我的劳动保护法。 “这边听懂了呢,宿主。”系统打断我,“宿主其实可以选择用奖励金兑换限定权限,初始奖励金2000两银子,宿主被石头砸死的伤情把初始金全部消耗掉了,因此有残余腿伤。” “我听懂了,那我上次刚获得的十两银子能把我的腿伤治利索不?” 系统又沉默了。 “是可以的。”系统说。 “吓死我了,”我老泪纵横,“如果你的计算时间不那么长就更好了,一个大喘气我还以为没救了。” 我立刻去掏我塞在床缝里的小钱袋。 还没来得及看到那银光澄澄的十两银子,袋子忽然一瘪,一晃眼我看到无数个马赛克在我手心飘散。 只一瞬间,我就感到我腿上一轻,试着按了按,丝毫不痛,又来回活动活动走了几步,果然康健如初。 “神奇。”我竖大拇指,“怎么不早告诉我。除了这个我还能兑换什么东西?” “不好意思宿主,等级不够暂时无法查询高级权限的。” 妈的,我就知道这里头水深。 我虽然生理上腿伤好了,但总不能一夜之间康复如初,在姜却宁面前最好还是多装几天。姜却宁不让我走那么远找他,我实在闲着无聊,像个退休一样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门口。 我家门口不算热闹,左右邻居都离得远,一条小路另一边长着杂草,再远去就是一条涓涓小溪。 我正发呆看着水影浮跃,忽然岸边有一坨东西朝这边挪过来。 “什么东西!”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一条小黄狗。 小黄狗沾了一身泥巴,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它慢悠悠走过这条土路,来到我的脚边,忽然往下一躺,轻轻咬我的裤脚玩。 恰是无聊时,我玩心大起,拎起小黄狗的脖颈子,打算带他去河边洗洗泥巴块子。小黄狗呜了一声,乖乖在我手下张开四肢,逆来顺受的样子,有些像……姜却宁。 我甩甩头。 这狗杂碎虽然带个狗字,但怎么可以和可爱小狗相提并论。 我上一辈子小时候养过狗的,叫做暴龙——我小学的时候起的名字。白色的,体格比这个大多了,性格也活泼,不过和小黄狗一样,都有一双黑黑亮亮的圆眼睛。 之后我爸妈出车祸死了,我那时候初中,被爸妈养得四体不勤,只知道抱着暴龙哭,后来我和它一起吃过一次隔夜的剩饭,我胃肠感冒上吐下泻,暴龙也跟着我拉稀。 过了几天,我痊愈了,但是暴龙死了。 后来我就再也没养过狗,即使我工作多年无数次路过街角那个宠物店,我只是觉得,算了吧。 我摸着小黄狗软乎乎的身子,忽然百感交集。大约是缘分,我的生命重来一次,或许我的心态也应当重新打扫。小黄狗身上的泥巴被我大致洗干净,怕它着凉,我脱了外衫裹住它的身体,拎着它原路返回家门口。 “岩城!” 我忽然听见远远有人叫我,果然是姜却宁,已经到了饭点,他是回来给我做饭的。 我赶紧装瘸,只是好像演技不怎么样,像三流演员蹩脚的模仿。而在姜却宁看来,我这怪异的走路姿势就意味着我的腿伤更重了。 “你怎么出来了?腿要不要紧,是不是那天你摔的……”姜却宁抿着嘴唇,扶住我的手臂。 我赶快转移话题,笑着提起另一只手:“看我捡到了什么。” 小黄狗被我拎着,探头探脑露出个脑袋,呜呜嘤嘤地叫。 姜却宁看着我的脸,以为我是不想让他担心才强颜欢笑,于是他轻轻应一声,用充满愧疚和心痛的表情对着我。 “这人戏也太多了,自我攻略是吧。”我在心里无奈吐槽,抬起胳膊随手擦去姜却宁脸上的一块浅淡的墨迹。 姜却宁忽然脸红了,他不敢看我。 龟龟,这杂碎是真的爱爷……我感叹。 ——不对,他爱的不是我,是原主魏岩城。我们虽然同名同姓,但是这大抵正是系统选中我的机缘巧合罢,哪怕记忆再交织,我们也全然不是同一个人,爱也好,恨也罢,都是演绎在我精神内核之外的一层皮套罢了。 “我们要不然养着小黄狗吧。”我提议。 如果说这个世界中的一切情感都是作戏,那么这只小黄狗身上承载的,大约是我唯一可以毫不设防的真心。 姜却宁愣了一下,迟疑地点头道:“也好。我不在家的时候,这狗可以看家护院的。” 呃……我看了看这只青春版看家狗,实在看不出这奶吠有什么威慑力。 “这不可爱吗?” 我把小狗拎起来,凑近了脸自言自语。 姜却宁突然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不是,风寒了?”我回头看姜却宁。 他摆摆手,转头进厨房给我做饭去了。 我拎着小黄狗回到屋子里,小狗用它的鼻子一直在床上嗅来嗅去,最后满意地在我被子上一躺,眯着眼睛开始睡觉。 “我叫你皮卡丘好不好?” 我摸着小黄狗的爪子,起了一个很有历史遗留风格的名字。 “不如暴龙。”系统突然说话。 “我靠。”我说,“我真的怀疑你不是AI,你绝对是真人cao纵的。” 姜却宁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阳春面走进屋子里。 “你自己做的?”我讶异。 姜却宁脸上大约是被热气熏的,带着点粉红的血色,他看了我一眼,垂下眼睛点点头。 阳春面素净,但很香,汤底澄澈,泛着油光,缀了青菜叶,面条是姜却宁自己擀的,不算太细,看得出他手作的痕迹。 我囫囵吃了一整晚,抬起头看姜却宁,他总共没吃几口,低着头慢慢嚼。 “真好吃。”我说。 “我想这辈子的每一天,都吃到你给我做的饭。” 我看着姜却宁。 姜却宁眼神躲闪不敢看我,脸上更红了,他抿着嘴轻轻笑,但脸上又马上浮现一抹忧郁。 “怎么了?”我问。 姜却宁低声说:“没事……今天我在集市上看见猪rou又贵了,我的钱只能买半个巴掌大小,那屠户不肯卖,把我赶走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我想给你补补身子……都怪我,你这腿又摔了一回,要是能喝点骨头汤就好了。” 我立刻有点心虚:“无碍,无碍,这腿啊,现在也不是很难受。” 姜却宁听见我这么说,当然以为我是在哄他,小声说道:“我好像确实不大会赚钱。对不起啊,岩城。” “别担心,”我安慰他,“我会想想办法的。” ——比如我怎么通过折磨姜却宁获得系统奖励兑换银两。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姜却宁,这感觉有点奇怪,就好像我在喝他的血、吃他的rou,但他不知道,还怕我吃不饱。 姜却宁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炽热的目光,他被我盯得不太自在,把吃剩下的面条拢了拢放进小碗递给我。 “给它吃吧。”姜却宁说。 皮卡丘吃饭的时候舌头一卷一卷的,特别可爱,双眼皮耷拉着,小耳朵颤颤巍巍。 我摸摸它毛茸茸的身子,暖烘烘像个小太阳。 可是小太阳坠落在第二天。 我清早起床,姜却宁还没走,在厨房里忙碌。我在卧房左右找不到皮卡丘,走去院子里,在一堆杂草丛里找到了皮卡丘凉掉的身体。 “卧槽!”我大喊。 “注意语言!”系统报警。 我怔然:“怎么……死了?” 姜却宁听到声音跑出来,袖子还挽着,手上沾着面粉。他看到蹲在地上的我,又仔细看了看小黄狗,叹了口气:“别太伤心了,小狗就是容易死的。” “昨天还好好的……”我心里有点堵,一个念头莫名窜进脑海里。 姜却宁人这么坏,该不会是他动的手吧。 不过我没说出来。 姜却宁蹲下身,轻轻拎起皮卡丘:“我替你处理掉吧。” 我默许了,慢慢站起身,差点忘记要装瘸,赶紧刻意踉跄几步,姜却宁看了我一眼,回到厨房去做饭。 “这生命啊,真脆弱。”我在心里说,“我也是,皮卡丘也是。一下就死了,屁都放不出一个。” “rou体苦弱。”系统慢悠悠说,“姜却宁也会是。” 我抬头看了一眼姜却宁,他还在厨房里忙活,都好半天了。 他这个人别的不说,给我做饭确实是用心,厨艺也挺好,昨天的阳春面,今早的面窝窝,中午回来给我买了张春饼,晚上的时候——给我炖了一锅rou。 姜却宁的眼睛亮闪闪:“吃rou喝汤,好好补一补身子,把腿养好。” 我疑惑:“你不是没钱么……” 夹一筷子,rou被炖得软烂,高汤浓郁,香气扑鼻。嚼一嚼,口感弹牙,吃不出来是什么rou。 “你买的什么?猪?牛?”我一边嚼一边嘟囔。 我看着姜却宁的脸,忽然感觉越嚼越不是滋味,我猛地反应过来,大惊失色:“cao!这该不会是皮卡丘吧?” “皮卡丘?”姜却宁眨眨眼睛,“这就是之前那只小狗啊。” 我忽然感到特别难受。 “你还是不是人,姜却宁?这小狗我们本来已经当宠物养了,你怎么下得去手?” 姜却宁好像被我吓到了,他脸色有点白,捂着胸口,嗫嚅道:“不、不可以吗……” 我把一锅rou都掀翻,rou汤泼洒在姜却宁身上,颈子一大片皮肤都被烫红了。 姜却宁果然慌了,他声音带着哭腔:“岩城,对不起,你别生气,我不敢了……” “姜却宁。” 我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顿。 “你真让我恶心。” 借题发挥,演技超群。 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成功开了一个好头。 说难受是真的,但说那么愤怒是我演的。古代不是二十一世纪,狗没死就拿来宰着吃也是常事,更别提已经死了的。在这个物质如此匮乏吃不上rou的时代,什么猫权狗权那都是天外来物,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姜却宁一直发抖,他呼吸有些困难,断断续续地解释:“我看你腿伤得厉害,我想、我想让你补一补……我买不起rou、大家,大家都这样……” 我沉着脸,一言不发。 姜却宁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 一锅rou他炖了好几个小时,一直在炉子旁边守着,我能想象到,他那时候闻着rou香,想着我吃下去身体就会健康,然后露出一个开心又满足的笑。 他一边颤抖着身子,一边讨好地把另一盘鸡蛋羹推给我:“岩城,那你吃这个,你别不吃饭……”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姜却宁,你先吃吧。 “我现在看到你,就吃不下饭。” 姜却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他慢慢站起来,身子摇摇欲坠,朝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你、你快吃吧,我先走了。” 我注视着姜却宁,我知道我的眼睛里全都是深深的厌恶与失望。姜却宁仿佛再也承受不了我的眼神,他低着头背过身去,有些佝偻的身躯慢慢走出屋子。 寂静的夜晚,唯余蝉鸣。 “好!宿主的进程已经达到了40%!”系统在我脑子里敲锣打鼓,“系统发放奖励,银子十两。解锁系统新功能:远程视角。” 我累得要死,扶额闭眼。 “这是什么b东西?” “宿主注意素质。”系统回答道,“解锁远程视角功能后,宿主可以选择在脑海中看到姜却宁所处的环境与其一举一动。” “好像有用,又好像很无聊。”我抿了抿嘴,“你现在打开我看一看。” “收到宿主指令。” 猛然间,我的脑子里出现了不同的画面,我看到姜却宁此时躺在隔壁那间小屋里,蜷缩着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我心念一动,视角立刻被拉近了。 姜却宁瑟缩在角落,他死死抓着胸口的衣襟,脸色白得像鬼,努力喘着气,一身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这是发病了?”我心想。 这几天我一直没忘记下药,现在已经把下药练得出神入化,手一拂就能在姜却宁眼皮子底下把药撒进去,简直可以媲美酒吧违法变态。 姜却宁忽然开始轻轻咳嗽,他用衣袖捂在嘴边,压抑着不发出声响,一直咳得力竭,看起来非常痛苦,我看到他嘴唇边缘浮现出一点血色。 “这……这么猛。”我咋舌。 姜却宁就是一个已经烧成半截的蜡烛,却还把他那微弱的火光捧到我的面前,只要我轻轻一吹,就能把他彻底吹灭。 姜却宁伏身良久,终于缓了过来,他慢慢撑起身子,在床下捡起一个盆子,打水洗衣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