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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衣无缝

    削瘦秀挺的背僵了僵,听见柏松鹤的声音,魏亭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要走。

    “亭亭!”柏松鹤抬高声音,也顾不上观察周围是否有别人,急迫地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

    “这位先生,请你自重。”眼底泛起些许惊惶,魏亭侧过头,低声说道。

    “……”

    他竟然装作不认识自己。

    柏松鹤定定地看着他,颓然松开搭在他肩上的手。灯影幢幢,照亮眼前的人光洁无暇的脸庞,那样落魄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仿佛还在昨日。

    是他,可又不像他。

    半晌,柏松鹤挪开视线,面上再度挂上初次见面时谦和的笑,就算笑,也没真正笑到心里去:“对不起,我可能认错人了。”

    这下反而是魏亭怔在原地。

    柏松鹤继续说:“我在找我喜欢的人,他十八岁的时候在家人的安排下嫁为人妻。他的丈夫比他大十好几岁,品味粗俗,脾气暴躁,是一个十足的莽夫。也因此,在开车送他上学时,他的丈夫被追求他不得的同学误认为是包养他的金主。他也不是没有澄清过,可谣言愈演愈烈,最终逼得他不得不休学在家。本想暂时避避风头,他的丈夫却以他精神不稳定的理由,趁机剥夺了他上学的机会。哪怕他丈夫并没有限制他的人生自由,他也像是被软禁了一样,极少出门,做一个家庭主妇。后来他丈夫出轨了,出轨的对象是曾经来他家画墙绘的画家。巧合的是,他也认识这个画家,因为在这个画家家道中落之前,他们两家有姻亲关系。”

    听他提起那段往事和几个人之间的纠葛,魏亭有些恍惚,终于开口:“你调查的还挺清楚。”

    “你肯承认了?”柏松鹤追问道:“是我有错在先,可你又何必装作不认识我?难道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美好的日子……都是假的吗?”话毕,他眼中已染上淡淡猩红之色。

    魏亭又向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更远的距离,“我承认,之前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但是,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你这样对我不公平。罪犯都能为自己申辩,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判了我死刑。”

    “你不是罪犯,我也不是法官。”魏亭语气冷淡,对比柏松鹤情感的内收外放自如,他注视着花圃的眼眸波澜不兴,哪怕竖起的刺那么柔弱,也要扞卫自己一伤再伤的身心。

    柏松鹤并不气馁,甚至比之前放下身段和脾性,继续道:“所以我想见你,更要把事情都解释清楚。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他是谁?”

    被他明知故问噎得一顿,柏松鹤还是答道:“姚飞羽。”

    “哦,是他呀。你知道他和何凡骞是什么关系,对吗?”

    “……对。但我认识他纯属巧合。我认识他的时候,真的不知道他和何凡骞是……那种关系。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认识何凡骞。”几句话绕来绕去,仿佛连自己都骗过了自己。

    “我会知道他和何凡骞是……,还是因为那块表。何凡骞刚拍下来送你情人桥,后脚姚飞羽就戴了另一块日月星辰,我就有了怀疑。后来多次试探打听,原来我的猜想是真的。”

    柏松鹤正觉得自己这个谎话编得有头有尾,却听魏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当初你给我看照片,说你朋友圈里一个认识的小画家去瑞典玩,还说什么时候我们也去,也是来刺激我的吧,”魏亭说:“为了挑拨离间,你还真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闭上眼,睫毛颤了颤。秋风萧瑟,身后几百株菊花翻滚出一道一道浪花,也揉碎他所有纸薄的坚持,将它们一一吹散。

    琢磨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远比将一块劣石雕琢成美玉要难得多。当初那些令他沾沾自喜、自觉隐秘不可见的小把戏小手段,如今被一一拆穿,巧舌像是生了锈的弹簧,柏松鹤心里直发苦。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何凡骞出轨的吗?”魏亭昂起脖子,倔强地将满腔悲痛牢牢锁在眼眶里,说:“我一直觉得我家亏欠他,所以我想办法把他推荐给需要装修的有钱人,还会喊他来家里吃饭。后来呢?他们是怎么对我的?我像个傻子一样,把眉来眼去当成局促不安,何凡骞雇他当顾问,我还以为是看我的面子,对他感激涕零……”

    那晚他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新的重量的加入,使身侧的床垫凹陷下去,他像是睡在即将坍圮的沙坡上,轻轻翻个身,就将被泥沙彻底吞没……一条领带轻车熟路地蒙住他的眼睛,柔软的唇顺着肚脐向下轻吻,他熟练地张开双腿。

    床榻激烈的颤抖中,他偷偷掀开眼前领带的边缘,本以为迷醉的眼望见的,会是丈夫伏在自己身上憋红着脸却满足的样子。然而,他看到何凡骞压着姚飞羽,像公狗那样粗喘着耸动胯部。发现他醒了,姚飞羽先是愕然,随后,满是嘲弄的眼神无情地刺向他。

    他恐惧他失控他尖叫,他举起枕头像举起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崩溃地砸向那两个正在翻云覆雨的人……

    魏亭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很苦,被人骗被朋友坑,一夜之间落魄的日子不好受,更何况他以前那么风光,人人都爱他,人人都宠着他……是谁都会性情大变。我已经很努力不怪他怨他,甚至体谅这一切,真正的根结还是在何凡骞身上,要是他不变心,他根本没有插足的机会。可那有什么用?”

    “亭亭……”

    柏松鹤试图上前安抚他,可魏亭骤然尖叫一声:“别碰我!”

    “好好我不碰你,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背叛你……”

    魏亭抹了抹眼睛,哽咽道:“说吧,你慢慢说。我把你和姚飞羽想象成什么样?我听你解释。”

    “你也知道,之前因为网上的事,我这边一个画家解约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我。画展场地还有广告商都找好了,要是临时取消,我要赔一大笔定金违约金。正好姚飞羽说不想再在他导师那里画画了,想签到我这边,我心想他和那个人年纪也差不多,市场定位也类似,过来正好能顶上这个空,解这个燃眉之急,就同意了。”

    “那天下午我刚从洛城赶回来,和他签完合同正好下雨,我没带伞,他说送我回去。路上雨突然下大,我和他身上都淋湿透了,我就请他来店里歇一会儿,顺便谈些事情。”

    “你谈什么事情需要谈到脱衣服?需要洗完澡身上就披着件浴巾谈?柏松鹤!我不瞎!”

    “那是因为他说想洗个澡再回去!”柏松鹤禁不住气急起来:“我想反正都是男人,这也没什么,就同意了。结果正好你过来,再然后……你都知道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知道避嫌……”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吧。我知道,我没有权力要求你为我守身,就像我还会和何凡骞在一起。可签他的时候,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魏亭自嘲地笑了笑:“我怎么忘了,商人重利,我又算得了什么。”

    “可必须是他吗?只能是他吗?他不可替代吗?”

    他一句一句连声诘问,逼得柏松鹤心里焦躁无比。过了会儿,柏松鹤幽幽说道:“如果只说工作,当然不是一定要签他。但我做这些,其实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魏亭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极度愤怒下声音都在发抖:“是我让你出卖色相?是我让你接近姚飞羽让你和他卿卿我我?”

    “你先听我说,”见他情绪隐隐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柏松鹤连忙拉着他让他坐在秋千上,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活了三十多年,遇见那么多人,你是第一个让我心动、想长厢厮守共度一生的人——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有的人,明明只有几面之缘,却可以产生刻骨铭心的爱情。我知道她们背后怎么形容对我的,说我是个浪子,对不对?”

    魏亭沉默着,只是捂着胸口不断喘气,柏松鹤继续说:“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达到目的,一些手段甚至称得上卑劣。因为我不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对这个世界不再怀有单纯的热忱。可我绝对没有欺骗过任何人的感情。一开始被你吸引,我只想珍惜当下,不问因果。可后来我对何凡骞越来越嫉妒,嫉妒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你,哪怕他对你再恶劣再怎么伤害你,你为了维持他的体面大家的体面,一个人默默受了那么多委屈。所以我越来越不甘心……不甘心只做你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

    “那天雨下的那么大,被何凡骞打的时候你多无助,过来找我却发现我和姚飞羽在一起,得有多心碎……我简直不敢想象。我也在痛恨自己,当你需要我时,我连光明正大保护你都做不到。”

    柏松鹤也深吸一口气,眨了几下眼睛逼退朦胧泪意,他满脸悲伤:“至于签姚飞羽,是因为我要利用他。”

    “利用?除了赚钱,你还能利用他什么?”

    “利用他在你和何凡骞之间作梗,也利用他,想要借力打力,让何凡骞和你离婚。”

    魏亭抬眼,惊诧地望着他。

    “我对他说,“你可得小心点,万一何凡骞和他老婆和好,他让他老婆起诉你归还夫妻共同财产,你捞的那点东西也不知道能剩多少”,柏松鹤苦涩地笑了笑:“我知道,我没有何凡骞那么富有,不能像他那样一掷千金,随随便便就能掏几百万买块表,不能一口气付全款买市中心的大别墅。但是,就算这样,我也想给你我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生活。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有那么多……你的婚姻,你的家庭,还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你会愿意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重归校园后出来找一份工作,和我过没那么阔绰但是足够稳定的生活吗?这些我都不敢问。”

    “如果你愿意……我会改,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让我成为你的家人。”

    魏亭怔怔地看着这个男人。总是彰显游戏人间的底色下,男人深邃的眉宇间噙满风霜疲惫。这一番剖白,剥出忧郁深沉的内在。那对苍白的肩膀搂住自己时,总是那么有力又那么温柔。

    现在,这个男人对自己说想从良。

    一瞬间他嘴唇嗫嚅几下,喉咙有些发干,眼神也开始湿润。

    良久,“没有意义了。”他垂下头,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血rou之躯中,一个小小的胚胎正在他的孕育下逐渐成型。

    他说:“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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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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