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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小鹿沉浸于爱恋中,他与贺先生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洗澡、一起睡觉,甚至早晨一起醒来。

    没有比这更标准的恋爱模式了。

    直到贺昀之出差离开。

    小迪对他的爱恋嗤之以鼻:“老实讲,真的不是因为你们成年人太重欲又太久没发泄过才一发不可收拾产生的幻觉吗?”

    “可是恋爱不都是这样的吗?”小鹿说。

    “他又出远门,还是那么长时间,都不带你一起去。”小迪说。

    “我以为这是寻常……的呢。”小鹿有点困扰起来。

    小迪认真地问道:“你见不到他,会有什么感觉呢?”

    “很想念、心里空空的。”小鹿说:“他走的那天夜里,我好难过,都失眠了。”

    “对呀,所以喜欢一个人的话,是无论如何都想见到他,不管去哪里,都想带上他的。”小迪说。

    …………

    十月末,葡萄园已有了初秋的凉意。

    而与之相隔七小时时差的珠三角平原,甚至才刚结束漫长雨季,空气中浸润着亚热带地区特有的湿意。

    不久之前,在与深蓝科技进行的远程会议中已确定他接下来半年行程。

    公司请来当年伊格德拉生物仓项目的核心人员作为技术顾问,将重新组建研发小组,在未来三个月至半年内重点攻克外体机械与神经系统联动难题,并将籍由这项技术促成诺兰资本的巨额融资,顺利的话次年挂牌上市。

    在出差前往深蓝科技前夕,贺昀之顺道去探望了柯宁。

    自从那年与柯家反目,柯柔花样年华撒手人寰,柯宁整个人rou眼可见的孤僻消沉。

    柯柔的种种,与他脱不开干系。柯家所有人应该都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瓜葛。

    而他本身似乎也没什么颜面再出现在他面前。

    或许只是因为柯宁当初年纪小,对这些恩怨情仇没多少概念,才仍会因过往回忆而对他有所留恋。

    汽车穿梭入山林般的郊区地界,开车人是上次电话中的男人,名叫阿泰,自我介绍是柯宁的保镖,已在他身边工作近两年。

    阿泰开着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其实时间不短了,只是您不太过来,所以没见过我。”

    贺昀之看久了手机有些眩晕,抬起目光于后座望了眼前方后视镜:“我确实很久没来看过他。”

    阿泰似是想等着他下半句话,譬如客套性的抱歉,但贺昀之只是扭头又望向车窗外,不再说话。

    阿泰忍不住道:“只是为了那个孩子才保持联络吗?”

    贺昀之微微一顿,意外于他的言辞,却又不置可否。

    阿泰带着半分玩笑意味道:“柯少爷挺会看人看事的。曾有一次我偶然路过他房间,听到他抱着那孩子大概是在哄睡,又像是自言自语,说着‘如果不是因为放不下小念的话,他应该永远不会来这里吧’……他很懂你。”

    车窗外一路树影婆娑。

    贺昀之默然片刻,道:“放点音乐吧,我们聊得有点多了。”

    阿泰于是按下按钮,打开蓝调摇滚。

    “再有十多分钟就到了,山间别墅有些偏僻。”阿泰笑了下道:“小区植被稍微隔久一点不修剪,就会像原始森林一样。”

    柯宁与他父亲长年不和,自亲姊柯柔过世后更变本加厉。这何止是“有些”偏僻,几乎可说是离群索居,找了一处山魂野鬼似的地方居住。

    柯宅。

    紫铃藤茂密地扑出篱笆外,安静地盛放着。

    铁艺大门缓缓打开,贺昀之下车。阿泰则驾驶车辆,绕弯,从后门入库。

    粉色夏堇与紫色藿香蓟沿着鹅卵石小道盛放,阳光稀落地从树影间投射而下,投在柯宁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衣服上。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近视眼镜,在花园秋千椅上看并仔细做笔记。

    贺昀之沿小道闲步而来。

    柯宁从余光中见到了他,停顿了一下。

    一种由喜悦、仇恨、嫉妒所混杂的情绪瞬间灌满了他的心脏,连他自己都诧异于这三种情绪的交杂相融,那痛苦简直难以言说,仿佛令心脏都微微抽搐。

    而他只是若无其事地放下了书本,在贺昀之走到他跟前时,抬头笑着说:“你终于来啦,哥。”

    “好久不见。”贺昀之说。

    柯宁笑着看他,贺昀之也看着他,嘴角微弯:“你长大了。”

    “我早就成年了!”柯宁这么说的时候,表情变得快乐而俏皮。

    “去年才刚满的十八。”贺昀之又说:“我先去放东西,洗个澡。”

    “我带你去吧。”

    房间配置如奢华酒店套房,每间都有单独卫浴。

    柯宁带着他进房:“路上很累吧,我帮你洗了浴缸,泡一泡?”

    “嗯,小念呢?”贺昀之问。

    “秋姨带着出门遛弯了,我打电话让他们早点回来。”

    虽然与柯宁很久未见,但说生疏也不至于。

    他一直是伊格德拉旗下“神域”的忠实玩家,而贺昀之作为最初游戏开发者之一,也常在线上。

    现如今不断革新的网游交互技术,令游戏体验愈发身临其境,早已不像从前。他们虽然远隔重山,但科技与网络并未让他们真正分隔。

    贺昀之坐在浴缸中。洗澡水泛出薰衣草浴盐的浅紫色,他划了两下水,呼出一口长气仰靠下去。

    门却忽的打开,是柯宁走了进来。

    他摘去了眼镜,亚麻白色衬衣的长袖挽到手肘,一直走到浴缸边,就着浴缸潮湿边沿坐下,手里拿了打火机和香烟,看着他。

    “怎么?”贺昀之重新坐直身体。

    “……”

    “来给我送烟?”他笑了。

    “就是很久没和你聊天了……想多和你聊聊。”柯宁声音低下去:“你又很快会走吧。”

    “哥,你交女朋友了?”他忽的问。

    “……”大概是被看到肩背处抓伤。

    贺昀之先前没有留意,想到这里就不太自在。

    柯宁却笑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将香烟递过去。

    贺昀之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顺手接过香烟。

    柯宁作势上前,想替他点燃,却被贺昀之拒绝了。

    他将烟挟在指间没抽,只问道:“身体怎么样了?你保镖说你前阵子不太好。”

    柯宁说:“也就那样了,医院一年半载总要去个一两回。”

    他低开的领口还能隐约看到偏左侧胸口红色的手术刀疤。

    “我给你带了支参,回头让秋姨买只老母鸡炖上。烟我就不抽了,你身体不好。”

    “不用管我。”柯宁说:“我这是先天性心脏病,和这个没有直接联系。”

    贺昀之已经把香烟放进一旁香薰盘子。

    柯宁一直是微笑的模样,在这温柔少年的表象下,他的所有话语都仿佛是体贴而无意的。

    他问道:“以前的事情,你都放下了吗?”

    “当然不。”

    柯宁低下头:“你还喜欢着那个人吗?”

    “……”贺昀之皱了皱眉,只是说:“我和你谈他不合适,阿宁。”

    当然不合适,柯宁想。

    贺鹿根本没死,他和你卧榻同寝,如胶似漆。而他失去了记忆,本可以重新去找个人来爱……没有你的纵容,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眼下承认的话,那些曾亏欠柯柔的,你又该如何偿还呢。

    他叹了口气说道:“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很难忘记,我能理解的。爱情就是这样无可奈何……其实,不要再去想我jiejie吧。内疚什么的对着一个死去的人也没什么用,再说她是难产大出血,非要定个性质的话,也是癌症一样自己遇到的病,命不好。”

    “……”

    “至于我,我已经和柯家脱离关系,他们怎么想不代表我的。”他苦笑道:“我父亲重男轻女,偏偏我又是个活不了几年的病秧子。自从jiejie走了之后,我母亲一病不起,他已经让情人和私生子光明正大登堂入室了,你不是不知道。”

    “……”

    “那天我打你家电话,是‘那个人’接听的。”柯宁说:“好好活着,多好啊。还喜欢,也没什么,当年那些事发生的时候我才十五六,老实讲确实没多大印象。”

    “你已经都知道了。”贺昀之说。

    “我能认出他声音的。”

    …………

    洗完澡出来,小花园里变得颇为热闹。

    秋姨已经带着小念回来,柯宁有模有样地抱着孩子,阿泰正从一旁草丛里捡起玩具汽车递过去。

    “宝宝看这里。”秋姨拿着玩具逗小孩。

    “嗷呜,咿咿咿——”小孩发出稚嫩而无意义的声音。

    贺昀之走上前,刮了刮小孩下巴:“宝宝,还记得我吗?”

    柯宁把小孩颠起一些,笑眯眯地看着孩子:“宝宝,看这是谁呀?这是你贺叔叔,他最疼你啦……”

    贺昀之试着去抱他,刚抱了两下孩子就哭得停不下来。

    “他不认得你了。”柯宁无奈道。

    “怎么可能认得。”贺昀之失笑,上次见还是个睁不开眼的rou团子。他轻抚着小孩的背,拍抚了一会儿,孩子就渐渐停止了啼哭。

    贺昀之给他抹了抹眼泪,看着他憋红的小脸和湿漉漉的眼眶,带着几分爱怜说:“这么爱哭,真不知道你像谁呀。”

    柯宁笑着,身体却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你想到了谁……你看着他哭,心里真正心疼的人是谁呢。

    “小念和他长得不太像,眼睛可能更像柯柔一点。”贺昀之说。

    柯宁发散的思绪骤然凝固了。

    “怎么了?”贺昀之问:“身体不舒服?”

    柯宁随后摇摇头,他面无表情地平复了内心刹那喷涌的情绪,最后只随意地回道:“都是稀有血型呢,和贺鹿一样,还是像的。”

    “嗯。”

    两人一时没话讲了。

    贺昀之想到小念的血型,就想到更多事来:“我看小念气色挺好的,他——”

    “手术也只是暂时的,最后还是得肝移植。”柯宁说。

    “肝源找得怎么样了?”

    “一直在找,只是稀有血型终归难一点。如果时间能足够,也不至于没希望,但这病说不准。”

    “……”

    “跨血型的话风险太大,也不敢让小念去试。”

    “这几年,你辛苦了。”贺昀之说。

    柯宁年纪轻轻,本无义务来抚养这个孩子,更别提这番心力交瘁。

    贺昀之始终想将自己从往事中解脱出来,与过往断个一干二净,却从没想过,有些事情是守恒的,代价已经存在,自己不承担,也只是转嫁给了他人。

    “你不用想太多了。”

    “……”

    “我是小念的亲舅舅,自己又不可能有孩子,照顾他再自然不过。”他站在他身侧,声线冷淡而温柔:“而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如果说是因为贺鹿……虽然我也知道你对他的感情,但笼统去想,我还是会觉得,有点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