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爱你在心口难开
十月下旬，姑逢市，雨。 度过夏季，窗外的天依然阴沉，走廊里的灯不如日光明媚，不过有的人是不能挑剔的。邝云起在走廊依靠扶手慢慢前进，他的身体没有恶化就是最好的事情，甚至有逐渐好转的迹象。 夏春最终还是被他劝住，没有将身心供奉神明，不过他和天地明心会的交流更加密切了，他的身上有中秋说不出的宗教神性。 也正是因此，邝云起每次见到他都有一种排斥感，并非出自于他的内心，而是出自于寄宿在他身上的诅咒。 他们都确信了这种怪病正是诅咒。 “我有某些能力，教会的人说我是被他们供奉的神明选中了。”就算被排斥，夏春还是频繁见邝云起，握着他的手不放。 维明之神，善法天地。 每当这种时候，邝云起就觉得痛苦从被他握住的地方逐渐消逝消逝，心中安定很多。奈何诅咒的力量太过强大，夏春作为一个新生的能力者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他望着Alpha出神，寄予美好的愿望。 “我很高兴你来看我。”邝云起的眼神未曾从他们交握的手上离开，“我何德何能……” “每次都是我想来才来的。”怕他听不真切，夏春又着重重复道，“每一次。” 舟车劳顿一路奔波，夏春没抱怨过旅途艰难，而最近见面的次数更加频繁了，邝云起能看到他的颓色。 “本来你就不该吃这样的苦。”邝云起看他们交握的双手，暖意从交叠处传来，“我会回天衍府的。” “不可以！”话语引起过于强烈的反应，夏春着魔一般紧握双手，喊出之后他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邝云起在天衍府受到的影响更重，到了姑逢反而好转太多，是因为这里的信奉天地明心教的寺庙更多，更加虔诚的缘故吗？ 不止这一个原因，就算过去这么久，夏春也还记得那天在沈逸仙步步紧逼下的心情，带有恐惧和无力。 夏春不知道缘何来的如此浩大的敌意，从初次见面沈逸仙就浑身是刺，如果不是被天地明心庇护……他不觉得那仅仅是口头上过分的玩笑，直觉告诉他，每件事沈逸仙都做得出来。 可惜这些缘由邝云起都不知道，登时被其他情绪统治了。 “我要一直在这里吗？被你照顾而我什么都做不了？”长时间在这里的生活让邝云起气恼却又无可奈何，他承了太重的情分没有去还，始终压在他心头上。 “……会有解决办法的。”夏春讪讪道。 “那又要等多久？我在死前——” 要一直待在这里吗？ 邝云起又开始剧烈咳嗽，他难得想到了死。只要一开始想起这样的事情，就会没日没夜想着这件事。 “不会的，不会的。”夏春脸上露出忧愁，轻拍着他的后背。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邝云起再度恢复时轻声说：“对不起。” 夏春并不希望他难过，那次谈话显然加重了这名Omega的忧虑。邝云起只能撑着，等夏春走了再独自品味不甚美好的情感。 已经度过姑逢市最热的日子了，从细密雨幕里传来隐约的凉气，十月末要赶走赖在这里的暑气用不上几天。 前方走廊内Beta的身影一闪而过。邝云起认得他，傅镝，他们见过两次，甚至还有过短暂的交流。 疗养院内的Alpha、Beta、Omega被分隔在三个独栋建筑内，平日在这里修养的人倒没有换地方体验的爱好。但邝云起知道傅镝是为何而来的。 在Alpha建筑的顶层几月前来了一位大人物，邝云起第一次见到傅镝是在楼梯间。为了能多活动段时间，邝云起没想到会有人也在楼梯间，还吓了一跳。 “吓到你了？真对不起。”傅镝捧着花束向上层行进，还举给他看，“这么大束的花可不该掺进拥挤的电梯间里，更何况公用电梯到不了顶层。” “上面是位大人物，就算是逃生通道也有人一直看管，你进不去的。”邝云起出言提醒。 傅镝仍旧面不改色，说道：“我知道，但总要试试。” 他似乎对那位大人物有所求，但傅镝的尝试并没有得到好结果， 邝云起看到他站在楼梯间里把花扔到垃圾桶中，身体木然。 走廊里只能看到Beta的背影，邝云起猜他的表情混杂失落和不甘，他现在原地想要给予安慰。 再次见面是在上周末，傅镝住到疗养院，身边跟着许多负责陪护他的人，他又和邝云起打了招呼，交换了姓名。 “邝这个姓有点少见。”傅镝顿了顿，露出让人看不透的笑容夸赞道，“名字倒是个非常好的名字。” 这家疗养院里年长的居多，像邝云起这样的年轻人太少了，他看到傅镝有一丝亲切存在，想和他保持稍微友好的关系，也算是排解心中烦闷。 傅镝身体健康，他走得快。邝云起跟不上这种速度，也没有勉强自己，回房间休息了一会儿，又去了楼梯间。 这栋楼的楼梯间现在已经相当于是邝云起的运动场地了，上上下下走来走去，但他始终不会上到最上层，没必要去招惹到大人物。今天则有点不同，邝云起想起傅镝，就不自觉地靠近了顶层。 还有一层就到顶了，邝云起不想上去，他对大人物始终有抵触心理，他在夹层休息，抬头上望。 逃生通道的大门粗暴开启的声音传来，接着上面的楼梯产生了重物滚下的声音，一切很快发生，站在原地的邝云起还没有动作，就看到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从上面滚下，砸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他的身体受了很多伤，腿则是完全不能动弹了，只能靠双手爬着。 “救我……嗬……救我！”那人已到壮年，可并没有壮年应有的样子，他趴在地上全力求饶，脸上满是泪水，全力用着手向他爬去。 邝云起吓呆在原地，身体僵直，他没搞清楚当下状况，只能先目瞪口呆。 “狼狈。”男人充满磁性的嗓音在楼梯间响起，被独特的空间结构扩大，赋予了额外的魅力。 脚步声顺着楼梯一阶一阶向下递进，旁边还跟着其他人，但另一个人脚步很轻。 鞋子在楼梯上发出的声音像是正在倒计时的催命炸弹，滚下来的人满脸恐慌，用双手撑起身体爬行，不断向邝云起求救。 “救……救……我什么都给你……救……” 虽然他只能发出这种相同的音节了。 邝云起这才看到，他的双腿异样的方式扭曲，被转了快一圈。 “我……我没有能力……”邝云起说不出话，整个人被粘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楼梯上的男人走过转角，在夹层站定，他的脸这才让邝云起看到，星眉剑目，俊美无比，眼神却冷得让人发慌。 男人身姿挺拔，身体并不消瘦也并不是过于强壮的类型，他站得比树木还要挺直，姿态可称完美，站在夹层却仿佛站在遥不可及的高处。 仅需这一个照面就能让邝云起意识到，这是比他强大许多倍的Alpha，而自己是蝼蚁。 毫无还手之力，绝对会死。邝云起冷汗涔涔，他想过要跑，但是跑能跑到哪里。 “原来还有外人在。”男人叹息，“虽然不想波及……没办法，多加一个吧。” Alpha活动活动筋骨，重心开始下沉。 邝云起能看出他想要做什么，这样的距离他只要从上面跳下来就能到他们面前，然后把他们两个人像捏虫子一样轻轻捏死。 “贺钟！收手！”站在男人身边的另一个人用了力气从身后拽住他。 即将发力被突然截断，男人略向后倒却还是没倒在那人身上，皱眉道：“别站在我身后，容易受伤。” 但那人却满不在乎，贴着男人身体，说道：“他是邝云起。” 邝云起睁着眼睛，看着和往常一样又变得有些不同的傅镝从男人身后伸出手，指着他。 “我知道，但清理外人也是工作的一环。”男人沉声，看他的眼神和看死人并无不同。 十月中旬，姑逢市，雨。 沈逸仙的整张脸都因为吃了闭门羹而格外阴沉，花束被他砸进垃圾桶里权当泄愤，都不用照镜子，他自己都知道脸色肯定比看到世界毁灭还臭。 姑逢市不愧是高如的地盘，和天衍府的状态完全不同，光是研究怎么换个身份进入姑逢市就废了不少心思。入市的道口增加了各种环节，好在有空子可钻，沈逸仙辗转多地安然进入。只要进入姑逢市，就和水滴入海，在人群中做事比呆在天衍府要方便很多。 更改面貌更改身份是沈逸仙擅长的工作，经他手的细微调整甚至可以躲过机器判别。 套用了姑逢本地氏族的傅氏的壳子，沈逸仙随意编撰个理由就往高如那里去，没想到这个老家伙隔了这么久还照样谨慎，连面都没碰上。 沈逸仙胆子大得出奇，贺钟在他身边放了一堆人供他调用，他喜欢剑走偏锋，想着要是能见面就由他直接动手把高如杀了算了，所以计划失败时格外生气。 贺钟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虽然有疑心，但他还是保持了对伴侣该有的信任。这样看来没有见到高如算是万幸。 “老板，接下来怎么做。”岳冉问。 “住在这里。” 回去是不可能的，废了那么一番功夫进来，现在就算是想回天衍府，也还要考虑之后怎么进入姑逢。 “那我去安排住处。” “我的意思是住进这个疗养院。”沈逸仙仰头看上面，似乎这样就能穿透厚重的楼板望到高如那里，“帮我问一下需要提交什么。” 岳冉点头应了，转身离开去做事。 吃了闭门羹的沈逸仙站在原地消化多余的情绪，恢复到通常的状态。身后有细微的声音，那是某个人在他身后走动又停下。 转身，装作惊讶的样子，然后露出友好的微笑，沈逸仙向邝云起招手：“你好，又见面了。” 原本烦躁的心情让沈逸仙按住，住在这里能同时对上两个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石二鸟。 贺钟在天衍府势力最盛，周边也有与他熟识的人，碍于高如，姑逢市与他交好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动静，好在伪造医疗证明这种小事能做到。 沈逸仙身体里原来的灵魂长期催吐，现在手上还有待消去的一点痕迹，刚好够他伪装成恢复期的进食障碍者。 此事有利有弊，利的是这件事确实有实证可寻 ，弊端则是疗养院的配餐完全按照恢复期来定，那点分量沈逸仙根本吃不饱，闲来无事用终端对贺钟抱怨。 也不知道贺钟在做什么，回消息倒是很快：“正常进食，别像上次那样把我的东西也抢去吃。” 似乎还是记着些没必要记忆的事情。 “那也是我的正常进食。” “鬼才信你。”贺钟回道。 沈逸仙只能让岳冉多买些东西和他共同吃饭，这样才能摄取足够的食物。 “老板你吃慢一点，我以后会早点来，你饭量真大。”岳冉慢条斯理吃着汉堡，就看坐在病床上的沈逸仙如同风卷残云般以极快的速度进食。 明知道塞着食物说话不好，沈逸仙还是艰难说着：“我饿怕了，才不管那些。” “不是我啰嗦哦，现在不说过两天大老板过来也会说的。”岳冉认真地说。 贺钟对他的狼吞虎咽颇有微词，所以额外向岳冉嘱咐。 终端上，一条全新的短讯跳了出来。 “细嚼慢咽。” 为了到姑逢刻意新换的终端上没有备注名字，只能看到一串陌生的数字，但沈逸仙却记得滚瓜烂熟。 是贺钟的消息。 “啧。” 物以类聚，贺钟和他身边的人都是一个脾性。沈逸仙停止往嘴里暴躁地塞东西，转而开始认真吃饭。 住在这里的几天足够沈逸仙摸清高如身边的人员构造，他靠着准备的食物量来估算人数。这些人的过往经历一概挖出，从头到尾分析过才把资料交给贺钟。 高如身边的安保分三个班次片刻不离，从天衍府退败后就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沈逸仙都觉得有点兴师动众，饶是如此，高如也不敢离开顶层几步，偶尔身边会跟着十二个人出来散心。十二个人四人一组，都有配枪，班组会轮换，结构不变，全都是熟面孔，高如也在担心贺钟的人渗透到他身边。 实际上人已经到了，不过用的是另外一种方式。 住在疗养院比住在家里要好，高如在家，贺钟能有一百种方式让他意外死，住在疗养院用枪也需谨慎。 高如的事弄得差不多，借地理的便利，沈逸仙和邝云起常有走动。 夏春最近的新闻越来越过分了，拜背后的宗教势力所赐，他在世族中变得十分有名望，这让沈逸仙很不喜欢，不过倒是能解释那些财力权利雄厚的Alpha为什么会奋不顾身选择夏春了，里面爱情的成分真是微茫得可怜。 天地明心奉的维明之神格外钟意夏春，他的身旁时有奇妙事件发生，也就意味着杀他的难度大大增加了。 每当沈逸仙觉得夏春讨人嫌，他就找邝云起来说话，总能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因为一天内感觉到夏春讨人嫌的次数太多，沈逸仙找邝云起的次数也更多。 岳冉跟在一旁提醒：“老板你对这个Alpha太热情了，会有人不高兴的。” “你把他想得太……他又不是蠢人，我为了什么目的他也知道。”沈逸仙光是想象那种场景就皱眉头，实在不像贺钟的风格。 岳冉波澜不惊，她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说道：“我是Beta，老板你也不会受影响，在这方面会比较钝感。但是‘本能’这东西不是轻易就能被抹消的，老板要小心。” 本能。 是在提醒自己小心邝云起？对贺钟之外的人，沈逸仙向来防备。 高如的事情拖久了也不好处理，沈逸仙发消息的隔天，贺钟就从天衍府动身前往姑逢，他刚离开贺家就获得了贺逐一卷土重来的消息。 “老二又在挑事，难为他了，明明可用的人死的都不剩几个。”沈逸仙划过短讯，任贺逐一兴风作浪，只要不威胁到到贺钟就一切都好。 房间门被推开， 又被关上。因为施力者变得不同，发出的声音也有了不同。 “来得好快。” 沈逸仙下床向前走上几步就被拥入怀中，信息素的香气在他周身环绕，钻进了他的心口。 “不枉我日夜兼程。”贺钟摘下帽子，抱着沈逸仙，只是意识到这个人在自己怀里，就能让他的疲惫全都一扫而空，“我想你……一定非常想我。” 沈逸仙无言，与他交换一个深吻，又多吻了几次才觉得足够，耳鬓厮磨，不需要有额外的解释。 “我听说你和其他Alpha走得很近，为什么？” 接吻的感觉让人沉醉，贺钟偏偏要把沈逸仙从美好环境里吵醒。 确实是本能。 沈逸仙这才发现自己误解岳冉话里的意思了，她说的本能是在指贺钟违背他大脑冒出的嫉妒心。 “笨蛋才问为什么。”他说，“再多吻我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