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献祭菩天（下）
季疏台悄悄离开了雪谷令，飘荡在魔云雪山的上空。 天晓山披雪。 不同于那日夜间入阵一探，此时的魔云雪山血气尽敛，一片银装素裹。 重重叠叠的峰峦向天涯尽头绵延。裸露雪外的石岩如锋利的刀，排排向前削去。座座巍峨险峻的山如冲刺在前的勇士，前赴后继。 魔云雪山因世人谈之色变的魔云雪窟而闻名，但它本身是极其壮美的。雪后的魔云雪山更是多了抹宁静和美。 望西北去，在天涯尽头，是数百万丈高的无边涯。那是魔云雪山最高点，也命棠世界的最高点。无边涯的涯底，至寒之气凝聚的北冥海日夜冲刷着悬崖陡壁，亘古不变。 高耸入云的群山环抱着原始密林，密林西边的次高峰岢查峰便是魔云雪窟的入口。 魔云雪山因天时地利，灵气充裕，孕育了不少精怪，这些精怪们便在山内筑洞xue修行，修士们便称这些山内洞xue为魔云雪窟。魔云雪窟内的精怪道行深厚，不可小觑，不少想闯荡洞窟的修士都埋骨此地，久而久之，就成就了魔云雪窟对外的凶名，甚至世人谣传，魔云雪窟里的都是怪物。 此时，从天空俯瞰，数道巨大的裂缝从魔云雪窟所在的岢查峰上蔓延开，将群山撕扯开来。一道道黑色裂隙吞噬了光、色、音，汇聚成巨大而繁复的阵网，将整个魔云雪山笼罩在内。 季疏台落在了在岢查峰的峰顶。 原本的山峰被横七竖八的裂缝切割开来，峰顶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也是裂缝蔓延的源地。 从洞口往下俯视，一颗小铃铛正悬浮在黑暗中，散发着红光。 为何阵法会需要一个铃铛？虽然这个世界里，胡桃儿得到的是生父的混天铃而非师父赠予的镇川海铃，但是想来这两种铃铛对于阵法而言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不弄清其中关窍，回去后遇到同样的事，他又该如何应对呢？ 季疏台陷入了思考，却暂无头绪。 他回头看了眼仍在密林里穿行的黑衣少年。 贪狼剑不知何时完成了护送使命，已经飞回到黑衣少年身边。黑衣少年御剑而行，不过片刻就会到此处。 眼下还是先去寻胡桃儿吧。 胡桃儿曾说，她魂魄出体，看到她的铃铛被血气包围，一半永黑，一半是尸骨和哀嚎。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牵引她前往。那么，不管她从哪里入阵，最后都会到达铃铛处。 黑衣少年已然临近。 季疏台钻回了雪谷令，对小黑道：“你在此处等候片刻，我前去一探。若一柱香后我没有返回，你便得小心。届时，你可以用剑气破了那铃铛，但绝对不可下去。” 黑衣少年一愣：“怎能让前辈犯险？！” “你不如我有经验。”季疏台道。 此地鬼怪异常，又涉及雪谷密谋，他必须得带着所有的记忆去探查和思考。 “我先去了。”话落，季疏台便又出了雪谷令，朝洞口里飘去。 黑衣少年虽很想跟上，但最终还是停在了洞口，借着一柱香的功夫，向师门传讯。 黑暗，似乎无边无垠。 季疏台下沉了许久，才靠近了那颗铃铛，也看清了“血气”。 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飞涌来无数纤细的血流，注入到铃铛中。小小的铃铛不停地原地旋转着，消化着注入其中的血液。 在一片血光中，有淡淡的白光从铃铛中溢出。 季疏台皱起眉头，伸手触碰那溢出的白光。 是正在消散的灵魂。 “檀子……”消散在季疏台手中的破碎白光发出最后的声响。 不好，是胡桃儿！ 季疏台大惊，还来不及反应，便下意识伸手就将残余在铃铛里的白光扯了出来。 铃铛开始剧烈颤抖。无数血流改变了路径，向季疏台袭去。 逃出铃铛的白光渐渐凝聚成了半透明的人形。胡桃儿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半晌才道：“师弟？” 季疏台松了一口气。他如今碰到灵魂就很紧张，生怕遇到同样来到这个地方的师兄师姐。他的四师姐很少叫他“师弟”，总是喊他“小玉人”，喊邱友檀也向来喊“大壮”，不喊“檀子”的。可是命悬一线之时，区分此胡桃儿彼胡桃儿都没了意义。 “快走！”季疏台避开血流的攻击，朝胡桃儿喊道。 胡桃儿却怎放得下小师弟一个人在此处？“师弟和我一起走！” 季疏台毕竟没有修炼过练魂的功法。尽管上辈子达到了化神期，但元神和魂魄仍旧有质的区别。一个是灵台意识在真元支撑下外化，修为强悍者可化出多个分神在外行走，如文冀昌一般。而魂魄则是实打实的三魂六魄，尽管是修士，没修过练魂功法，魂魄也不比常人厉害到哪去。 季疏台险而又险地避过血流，回过头便见到胡桃儿朝他飘来。 一条血流杀出，季疏台忙向胡桃儿推出一掌，将她推了出去。 血流打在了季疏台魂体上，顿时将他紧紧包围，扯入铃铛中。 灵魂上的痛意让季疏台几乎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雍宓散人早已摸清了阵法走势，入了隧洞后，观察片刻，便知晓了路线。 三人一路飞奔，路过无数血池。数不清的干尸砌在了石壁上，无一例外都没有了心。宗无恕甚至看到了齐堂的身影。 想来，严氏一族也命丧于此。 这些血池中都有一颗红珠子，红珠子吸取血池中的血液，凝出一道纤细血流，向远方飞流而去。 三人循迹而去，总算在一石门前拦下了行尸走rou般的胡桃儿。她正要去开一扇门。 “归魂！”宗无恕将符纸贴在了胡桃儿背后。 胡桃儿身形一阵摇晃，被邱友檀抱入怀中。过了好一会，她在回过神：“檀子……” “我在，别怕……”邱友檀忙回应。 胡桃儿猛然挣开了邱友檀的怀抱，急切道：“快去救师弟！” “师弟？师弟回来了？那我们赶紧出去吧。”宗无恕道。 雍宓散人迅速带路。 胡桃儿想解释，然而宗无恕和邱友檀动作太快，不过片刻就走出了好远，根本没功夫听她的话。或许师弟没事呢？ 离开魔云雪窟前，她不安地回望了一眼。 黑衣少年等够了一柱香时间，没等回“前辈”，正要挥剑劈了那铃铛，哪知道贪狼剑突然偏离了方向轻吟一声。 他回头望去，只见师兄师姐在岢查峰山底冲他挥手。 宗无恕对他传音道：“师弟，快下来。” 黑衣少年迟疑。前辈还没回来。 遥远的天边传来阵阵鼓声。那鼓声越来越激昂，黑衣少年只觉得突然眼前一花，忙拄剑稳住身形。 “贵客远道而来，怎能匆匆而去？” 澍香仙子从天而降，轻轻落在魔云雪山腹地里莫名出现的巨鼓上。 黑衣少年暗道不好。澍香仙子诡计多端，不知设下了什么天罗地网。他无所谓，但是师兄师姐得离开。 黑衣少年不再犹豫，御剑而下，就要带着山脚的四人离开。 “咚！” “咚咚咚咚啪咚！” 鼓声越来越密集了。 黑衣少年在三人年前停下，晃了晃脑袋。 “师弟，你可还好？”胡桃儿焦急上前。她看到七师弟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师弟安全了，但是恐怕多少还是会受点影响。 黑衣少年垂下头来，轻轻点了点。 邱友檀突然一把将胡桃儿拉到身后。 就在那一瞬间，黑衣少年猛然抬起头来，两眼泛金，举起贪狼剑朝胡桃儿刺来。 邱友檀一臂挡住了贪狼剑锐利的剑锋。他的手臂上套着他自制的火麟甲，坚固异常。贪狼剑一时竟然没有划破。 “师弟！”宗无恕喊道。 黑衣少年无动于衷。 “是那个女人在用鼓声控制他！”雍宓散人看着远方曼妙的身姿，面色不善。 “交给我。二嫂助我一臂之力！”胡桃儿道。她几步跃向不远处，从储物袋中取出了绿叶，开始吹奏起来。雍宓散人紧随其后，为胡桃儿提供绵绵不绝的真元。 无形中，清脆悦耳的叶笛声和雄浑低沉的鼓声各占半边，开始对抗。 邱友檀利用各种机关牵制住黑衣少年，宗无恕也不闲着，他放出大招，祭出一张兽符。兽符是将妖兽的真元封印在一张符纸上，放出兽符后，妖兽真元凝出兽形，最高可以发挥出妖兽本身八成的威力。封印的真元越多，凝出的兽形越厉害，持续的时间越久。然而制作兽符十分困难，要制作出厉害的兽符更是十分艰险，因此得到一张兽符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且非命悬一线轻易不用。 宗无恕的兽符是在与雍宓散人一同闯荡唤灵山脉时，降伏化神期妖兽白狜狮后制作的，足可发挥出妖兽本身六成功力。 蓝色的真元从符纸上溢出，在空中汇聚成庞大的白狜狮。白狜狮大吼一声，就朝澍香仙子攻去。 澍香仙子脚下步伐不乱，仍在巨鼓上敲着，右手一挥，便有三条白绫飞出应敌。 白绫和白狜狮打在一块，想将白狜狮困住。然而白狜狮毕竟是化神期威压，哪怕只发挥六成功力，足以将白绫震碎。 澍香仙子面色一白，连带着鼓声也微弱不少。 清脆悦耳的叶笛声占了上风，逐渐唤回了黑衣少年的神智。 他停下手中贪狼剑，有点茫然。 邱友檀及时收了招。他拍了拍黑衣少年的肩：“清醒了？” 黑衣少年点点头：“我怎么了？” 邱友檀摇摇头。 另一边，白狜狮破开万千白绫的攻击，一跃扑上了巨鼓。澍香仙子匆忙避开，落在另外一处山头上。 鼓声停了，胡桃儿又吹奏了一会，便停下来了，她朝黑衣少年跑来。 黑衣少年突然朝她奔去。 邱友檀一愣，伸手抓住了黑衣少年的肩。 剑光一闪而过，顿时血溅三尺。贪狼剑一挥而下，竟然从肩膀处破开了邱友檀的防御，砍下了他的左臂。 “啊！！”邱友檀一声哀嚎，让众人都呆愣住了。 “檀子……”胡桃儿瞪大了眼，僵在半途。 黑衣少年已经近在她眼前，双眼漫着金光。明明没有鼓声了，为什么会…… 依稀听见二师兄和二嫂的呐喊，叫她快跑。胡桃儿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是不是因为，师弟在铃铛处救了她，被铃铛污了神智，才会这样？ 她如何能心存侥幸随着二师兄离开呢？她当时拼死都该把师弟拉出来。 “噗！” 贪狼剑无情地捅穿了胡桃儿的心。 黑衣少年飞奔起来，用剑串着胡桃儿一路向前，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的血迹。 宗无恕和雍宓散人在他身后拼命追着，却始终落后大半截。 黑衣少年依稀听到有人想唤醒他，但那呼喊声已经被过耳的山风扯碎了。 前路的尽头，是无边涯。 胡桃儿面色苍白，两眼涣散，但仍提着一口气伸手握住了黑衣少年把持贪狼剑的手：“师弟……对不起……都是师姐……是师姐害你如此……” “师弟就不该救师姐的……这样，发疯发狂的……就不是师弟了……师姐本事小，你们制服我，也不会太费力……” “师弟……你救我一次，杀我一次……就两清了……好不好？檀子……二师兄和二嫂……是无辜的……”胡桃儿已经双眼泛红。 黑衣少年皱起眉头，闭上眼晃了晃头。 “答应我吧……这就是我们的约定了……”胡桃儿只当黑衣少年同意了。她艰难退后，当贪狼剑的剑锋离开她胸膛的瞬间，她也从无边涯上摔落了下去。 “不！！！！”捂着左肩伤口的邱友檀正艰难跋涉，一抬眼看到胡桃儿落涯的身影，顿时目眦俱裂，撕心裂肺吼起来。 宗无恕和雍宓散人匆忙赶到无边涯。雍宓散人忙向涯边扑去，被宗无恕揽怀拉了回来。 “桃妹！”雍宓散人哭起来。同行那么久，她和胡桃儿已经情同姐妹了。 宗无恕看向了黑衣少年，怒火中烧：“季疏台！你残害同门，就此逐出师门，是长坤门的敌人！” 黑衣少年茫然地睁开眼，被宗无恕的怒喝斥退几步。 染血的贪狼剑掉落在雪地中。 “他向来，都是我雪谷的人。”澍香仙子飘然而至。 兽符凝聚的白狜狮已经因为真元散尽而消散了。 宗无恕看着季疏台，似乎还念着季疏台能否解释一二，然而黑衣少年垂头不语。 “几位贵客这几日就在道泉宫好好歇息吧。” 澍香仙子拍拍手，十名化神期从天而降，围住了长坤门三人，将他们带走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黑衣少年的声音格外嘶哑。 “我能做什么。鼓声既响，子蛊已醒，自然会乖乖听话的。自从王登位以来，每个新生儿都会服下子蛊，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脱王的控制。”澍香仙子粲然一笑，“我都是为你好。乖乖跟着我们，以后就是你享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