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午后
回家换了干净衣服,很快,碧桃又端来一碗醪糟蛋,“东家,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黄祺业摇头,说:“肚子疼。” “喝几口汤也好。”碧桃舀起一勺,轻轻吹凉,“今日夫人头七,她看见你这样该多难受……” “娘!”黄祺业突然坐起来,“衣服,衣服……”他一遍碎碎念一边急匆匆跑出门去。 卖布郎坐在门口晒太阳,好像早就知道他此时来,远远打招呼:“已做好了,不必急。” 黄祺业擦掉下巴的汗,接过卖布郎递过来的衣服,托在手中沉甸甸一叠,心中莫名踏实。 “你试试,不合适好改。” “嗯。” 黄祺业走到里间去试,卖布郎拉上帘子,在外头跟他说话。 “我看你有心事?” 黄祺业不答话。 “有事不能憋在心里,你讲给我听听,或许能帮你。” 黄祺业手头一顿,苦笑道:“你帮不了我的。” “对你而言难于登天的事或许对我来说很简单,反之亦然。我帮过很多人,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什么意思?” “晚些时候再跟你说,你夫人来求助了。” 黄祺业大感意外,掀起帘子要问个究竟,怎知窗外果然过来个人,是小和尚。 “渡部先生,何公子有请。” 黄祺业赶紧收回手,竖起耳朵听。 卖布郎看了一眼帘子,又看看小和尚,分明他已经看见了,也许没看清,但一定看见了。小和尚低下头,委婉道:“先生要是还有事,我等在门口。” “没事,走吧。”卖布郎直接出门去,把黄秀才留在屋内。 黄祺业趁他们走远,悄悄跟上。 二人来到庙中,何鸣钟和老和尚一直等在院里,见面无多话,卖布郎只问:“他现在何处?” 老和尚答:“在屋里,用油罐封住了。” 何鸣钟问:“什么时候能开始?” 卖布郎沉吟片刻,有些为难,讲:“你们本来跟我约在明日以后,突然提前我手里并无准备。这样,我看他也跑不了,明晚吧。” “我想提到今夜。”何鸣钟对老和尚讲。 老和尚丢一个眼色给小和尚,小和尚默默走到卖布郎身边。 “一定没有办法吗?” 黄祺业一直听见有很轻微的响动声,以为是后山的树上有猴子跳来跳去,可现在声音越来越大,他突然意识到那是房门中罐子和地板摩擦碰撞的声音。 琴雁柳发怒了,若能钻进罐子里看,便可知他已怒火冲天。此刻要是让他逃出来,怒火灼处寸草不生,村子顷刻间也会荡然无存。 “看,他出不来。不必担心。”众人皆紧盯房门,“实在不放心,把这个绕着门窗撒一圈,可保今夜无患。”卖布郎拿出一包东西。 看到此处,黄祺业心中大乱。他们谈话已毕,为了不被发现,黄祺业悄悄躲远,待卖布郎走远才出来,溜回家中。 桌上,碧桃做好的饭几乎快凉了。黄祺业四下看,不见碧桃人影,此刻他已饥肠辘辘,只能自己把饭端到厨房去汽一汽。正要架火,突然听到有交谈声,是碧桃,还咯咯笑,偷偷摸摸不知在讲些什么。 黄祺业趴上窗露出只眼睛,果不其然她是在会情郎。 “下月初你一定来?” “一定来。我要走这么多天,你想不想我?” “想。” “别让你东家撞见。我先走了,好meimei,今夜我等你。可不能再爽约。” 碧桃依依不舍拉住他的手,他也含情脉脉望着碧桃。 黄祺业受不了,皱着眉头又轻手轻脚爬下去。 没一会儿碧桃从大门又绕进屋,见桌上饭菜动了,忐忑不已走向厨房,见黄祺业正在自己热饭吃。 “东家……” “今夜是我母亲头七,这还是你提醒我的。” 碧桃低着头,手指用力地搓着衣服边,不敢看黄祺业。 这边,何鸣钟正好回来了。 “何公子,吃饭了吗?”碧桃听见动静赶紧转头。 “没有。”何鸣钟走进来,看见黄祺业,问他:“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黄祺业把菜端上桌,碧桃赶紧搭手舀饭。 黄祺业闷声吃了半天的饭,突然说道:“夫人,有件事困扰我已久,可能有些唐突,还望夫人见谅,解我心头疑惑。” “你问。” “夫人何家,富甲一方,怎么出来都不带一个仆从?只身一人到我们家来,就不怕……” “我相信你。” 黄祺业捏紧筷子,“都没见过,谈何信任?夫人并非如此草率之人吧……” “我当时病成那样,是生是死有什么区别?只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苟延残喘罢了。” “可是令尊令堂怎么会这么放心你……”他的解释漏洞百出,黄秀才只得穷追不舍发问。 何公子低头吃饭,没再回答。之前黄秀才爱看他吃饭夹菜,行止优雅得体,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现时现刻,黄秀才才知道这是两人之间的鸿沟,这是一段如儿戏般的“婚姻”、一声从未有过回应的“夫人”所不能跨越的。 论学识眼界家境样貌,自己样样都不如他。怎么就昏了头想吃天鹅rou?到头来自己才是他人俎上鱼。 黄秀才闷头想着何鸣钟说的“等这一切结束,你我缘分也尽,今生便是陌路人”。还真是黄粱一梦,“赔了夫人又折兵”。 何鸣钟瞥见他的表情,思索良久,突然讲:“那些事说来话长,你要想知道,等明日过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当真?” 何鸣钟点头。 黄祺业真好懂,眉目透出轻松快乐,虽不浓烈,但还是足以让人察觉到了。 他是突然觉得,纵使何公子从前是为利用他,但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至少现在,何公子是对他好的。有的故事起点不好,不代表结局也不好。 何鸣钟小心观察多时,把柳郎的爱从他心里摘除后果然他不会像猫扑耗子一样扑上来了。心头事总算放下一件。 “今夜你母亲头七,切勿乱跑,就待在房间里。” “你呢?” “我不放心,我住庙里。” 黄祺业眉头一皱,道:“不行,我和你待在一起。你这个身子,守在庙中又能怎样?头一个喂鬼的就是你。” “你跟我走,你母亲可就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黄祺业不假思索回道:“那你就跟我一起待在家里。毕竟你也是我家的媳妇……” 他一说完,何公子的视线就直勾勾落在他身上,把他看得怪不好意思。 “也罢。”何鸣钟轻叹一声,“但愿是我多虑。” 两人放筷子已久,碧桃过来收拾,黄祺业起身去扶何公子。 “夫人……” “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 “我好奇嘛。以后你要是身体好了,还会娶妻生子吗?” “不会。” 他神色寂寥,空泛的目光中不知又藏着何年何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