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两人脚程快，不消半天便到了渭州，此时天还未暗，城门洞开，两人随着熙熙攘攘百姓一道往城里去，倒没有引来什么注意。

    石玄武打听到了一家当铺，夜飞霄望着那铺子，高墙青瓦，上头写“聚合当”三个字，不由问，“石大人莫不是还藏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在身上？”

    石玄武不答，只要他在外头等着，自己去去就回。

    夜飞霄更是好奇得不得了，竖起耳朵去听，但听到石玄武问那掌柜的几时关门，又问起货也是那个时候么，而那掌柜答得唯唯诺诺，好像很有些为难样子。

    夜飞霄当下听明白了，这典当行兼消贼赃的，石玄武这是敲诈他们去了。

    不出半柱香功夫，就见到石玄武捧了一大只包袱，夜飞霄接过包袱，见是质地上乘的衣物鞋履和一些碎银，笑道，“看来石大人也不是完全不会变通的。”

    石玄武瞥他一眼，“你可不要以后用这伎俩去讹人。”

    夜飞霄马上不笑了，不满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雅贼，又不是地痞流氓。”

    石玄武忙扯了他一把，“你小声一些，莫引来了官兵。”

    夜飞霄反而道，“咱们躲在巷子里交头接耳才更可疑呢，如今钱也有了，我可要去吃顿像样的饭，睡一张像样的床。”

    接着就自顾自往一客栈里走去，石玄武只好跟上。

    两人叫了几样酒菜，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比起沙海里那也算是天上人间了，夜飞霄吃饱喝足，拿筷子沾了酒水在桌上笔划，道，“这黄金台一边是龙头会流水宴，一边是就是球场，上官金鳞喜欢打球，手下更有几支打球社，每次龙头会都在这里赛会。黄金台以北则是上官金鳞的大宅，宝库就在中间……”

    他发现石玄武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又连忙说，“我不是打御鹿剑的主意，只是想，我们可以在宝库那等着摘星手来自投罗网。”

    石玄武收回目光，道，“到时若是上官金鳞要我当场露两手球技，岂不是立刻就被识破？”

    夜飞霄绿眼睛转了转，道，“那你就假称伤了胳膊，只消骑着马追着那个小球跑便是。”

    石玄武道，“这未免过于巧合，上官金鳞坐拥荆湖第一大帮，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两人这边正自低声商讨，酒家另一头阁子里却传来杯盏落地吵闹声，又夹男女争执，不多会一个年轻女子从里头跑出来，很是恼火模样，一面走一面道，“我走了，你别来缠着我！银子且收起来，我不要。”

    阁子里追出来两个青年，其中一个黑瘦的一把拉住那女子，调笑道，“你不是化缘么？怎么我的银子就不是银子了？”

    他说完，阁子里头又出来个道士打扮的，笑嘻嘻地看着。

    这三个人都是二十多岁年纪，相貌不一，都背一把长剑；先头两个穿蓝色绣云纹窄衫，并青绦皂靴；那道士则穿蓝色云纹道袍，头戴高冠，脚踩十方鞋。

    那女子有几分颜色，但穿得十分古朴，面上也不施脂粉，束发垂胸，上无珠翠，单有一条青丝带点缀；一件灰色袍子如个大口袋遮住身型，不似通常女子衣着窈窕，一点看不出身段如何；背上一口古朴长剑；若不看一头青丝，单看穿着打扮还以为是个尼姑。

    女子甩了几下手没甩开，跺着脚道，“黄师兄，你再这样无礼，我要去喊人了！”

    那与女子拉拉扯扯的“黄师兄”，细眉长眼，脸宽鼻短，一脸好色油滑模样，说，“喊，你将你那几个师姐都喊来，和我们师兄弟几个一道乐一乐。”

    另外个青年生得方脸大耳，蒜头鼻，也在一旁哄笑，间或说几句下流话，女子涨红了脸，她显然也不会骂人，只是道，“吴师兄，你这样无礼！”

    “黄师兄”拿腔拿调说，“哎哟，我们可是恭恭敬敬请你，你自愿跟着来的，又没人迫你，这里的人都看到了，是也不是？”

    他问一旁的小二，那小二见他们江湖中人起冲突自然怕得很，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而掌柜的则担心他们打烂杯碟桌椅，急忙上前献媚道，“公子若要姑娘，小的替您几位去找几个粉头便是，莫扫了兴致……”

    方脸的“吴师兄”立刻骂道，“你这里哪来什么好货色，都是给军汉弄烂的，也敢拿来脏道爷的眼！”

    说着一巴掌把那掌柜扇倒在地，又恶声恶气向那女子道，“詹姑娘，你自己应了我们来吃酒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围食客见状，既怒且怕，眼见他们都背长剑，显然是江湖人士，固也无人敢出声，都远远躲着看。

    夜飞霄自那几个人出现，就将手里筷子捏得死紧，一直带三分笑意的眼睛也不笑了，脸上跟蒙了层霜一样。

    这时忍无可忍，便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鄙夷道，“我还道怎么玄真剑派的紫霞剑连御剑门一个十来岁的小儿都打不过……原来是把力气都花在强占民女为非作歹上了。”

    那三人一听，刹时冷了脸色齐齐望过来，原来这三人都是玄真剑派门人。

    玄真剑派逸字辈里剑术第一的紫霞剑输给十四岁的御剑门小儿，给江湖上好事者添油加醋一说，叫玄真剑派个个尴尬非常。这事原本已经过去大半年，如今突然又给人拿来讽刺，自是火冒三丈，那“黄师兄”当即厉声道，“你是哪里来的小子，竟然口出狂言敢教训小爷！？”

    夜飞霄抬着下巴道，“你们自诩名门正派，却在这里胁迫个女人，我就是过路人也教训得了你。”

    “黄师兄”手搭着剑柄，骂道，“多管闲事，我同她交朋友是我的事，玄真剑派的是非也容你来说么！？你这蕃邦胡狗若再多嘴，小心把你舌头割下来！”

    夜飞霄冷笑，“你不如也去做牛鼻子，画符唱经，那点以多欺少的剑法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玄真剑派最出名的是玄门八阵，由四名或八名弟子踏八卦列剑阵而成，若论单打独斗，这数十年里除了一个剑魁忱梦道人以外，确实没有能在武林中排得上名号的。

    而就算忱梦道人，据说沉迷炼制长生不老药，这些年已经很少在武林中走动了。

    玄真弟子虽然自恃历史悠久的名门剑派，但近年来不敌御剑门、蜀山剑派等后起之秀已是不争事实，但被人当面嘲讽还是头一遭，“黄师兄”自是怒不可遏，厉声道，“胡狗非要找死，我今日就叫你尝尝什么是玄真剑法！”

    那詹姑娘自夜飞霄说话起，一双眼睛就粘在这俊美的青年身上，但见他装扮，不像会武功模样，眼看就要给刺个对穿，当即大叫，“不可！”

    哪知那黄师兄剑刚拔出几寸，就被石玄武掷出的一根筷子打中，“啪”地弹回鞘里。

    吴师兄见状也要去拔剑，却给另一只筷子击中，这只筷子打在他手上，一时手掌酸麻不已，不禁“啊”地叫出声来。

    那两人呆在原地，但听石玄武朗声道，“玄真门人果然大人有大量，不同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一般见识。”

    他们原先只当他是个魁梧庄稼汉，但见他出手不凡，功力显然胜过自己，话里又给玄真派留足面子，照理应当顺着台阶下去，但却难咽下这口气，一时很是尴尬，手抓着剑柄，拔也不是放也不是。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道人将这些看在眼里，出声道，“这位英雄说的是极，玄真弟子不会仗着武艺为难个鼠辈。”

    说完便使个眼色，吴师兄立刻垂下手来，收起凶相，很恭敬的样子；而那黄师兄还心有不甘，却被吴师兄扯住，道，“黄师兄，陶师兄发话了。”

    黄师兄只好作罢，放开那名姓詹的女子，负气走了。

    那姓陶的圆脸道人显然是这三人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他态度虽然客气，话里则夹枪带棍。他给那兀自坐在地下的掌柜留了一锭银钱，道，“吴师弟脾气急躁，掌柜的莫怪，多的银两便拿去买跌打药酒，今日之事只当未发生过。”

    那掌柜连声道不敢不敢，退了开去。

    道人走过夜飞霄身边，忽然道，“我不来收拾你，应该留得薛师叔亲自发落，你说对不对，薛厌？”

    这话一出，倒是夜飞霄脸色变得很难看，那道人不等他发作，推了姓吴的青年一把，他还没弄明白来怎么回事，不忘回头多瞧几眼，愣愣问，“陶师兄，薛厌不是死了么……？”

    后面的话两人去得远了，也听不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