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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参

    贰拾参

    漱玉低头看着清澈的茶汤,回答道:「果然是细香胜却麝,浅色过於筠。」

    喝过冰糖雪梨炖银耳後,漱玉的嗓子好了不少,听得出一点平日的清软。

    明明已届秋天,宁安帝姬却依然手执一把檀香木柄丝绢仕女图团扇。她一边斜睨漱玉,一边摇动团扇,没有回应漱玉的话,似乎有意让漱玉难堪。

    虽然裴梦瑶是男人,又是在沙场上成长,但骨子里还是有几分矜持,宁安帝姬却是如此桀骜不驯,锋芒毕露,就像一朵带刺的玫瑰,美艳却叫人不敢亲近。

    尤其是宁安帝姬那毫不掩饰其欲望的眼神,总是使漱玉想起以往的青楼生涯。那些恩客也是这样看着漱玉,彷佛漱玉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没有礼义廉耻,没有思想痛苦,只是一个一文不值的痰盆罢了。??

    漱玉垂下眼帘,却看见宁安帝姬的玉颈下印着几个深深的吻痕,看起来像是不久之前留下的,不难想像宁安帝姬昨夜想必是春情缱绻至极。

    回想起裴梦瑶昨夜的抗拒,漱玉只能用力地咬着下唇,咬得唇瓣也快要冒血了,才艰难地压下了流泪的冲动。

    蓦地,宁安帝姬抬起团扇掩着那几个吻痕,戏谑地笑道:「哎哟,难道祈妃是—欲求不满吗?」?

    最後五个字的吐字格外清晰,漱玉忙跪下来请罪。

    「请坐吧,我可没有怪责祈妃的意思。」宁安帝姬直直地盯着漱玉,笑道:「我也好久没有见到祈妃,所以特地召见祈妃慰问近况。祈妃果然还是琼姿花貌,百般难描—唉,最近我老是後悔怎麽就把祈妃赐给瓕王了,要是归我所有,我倒是求之不得呢。」

    漱玉再次坐下来,他听得头皮发麻,自是不敢回话,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好了好了,我这样说下去,瓕王就该吃醋了。」宁安帝姬凤眼一挑,微笑道:「不过,祈妃看起来似乎相当疲倦,连声音听起来也没那麽甜美了。」

    昨夜裴梦瑶的反应还在漱玉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只好强颜欢笑道:「妾身谢谢殿下的关心,妾身应该是着了凉而已。」

    宁安帝姬把玩着扇坠,微笑道:「想必是因为焚膏继晷地照顾瓕王才会着凉吧。」

    「妾身为瓕王殿下侍执巾栉,这些乃是妾身的责任。」

    「话虽如此,也不该耽搁了自己的身子。」宁安帝姬一手支颐,笑道:「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瓕王现在受了伤,反而可以长长久久地陪伴着祈妃了。」

    漱玉踯躅地道:「妾身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宁安帝姬以团扇掩唇,娇笑道:「我还以为瓕王和祈妃是无话不谈的呢,怎麽祈妃连瓕王在向陛下请求出战高句丽也不知道啊?」

    漱玉顿感错愕,他知道朝廷与高句丽久战不下,也知道裴梦瑶是以此为由留在京城,虽然他日夜为裴梦瑶侍疾,却从来不知道裴梦瑶已经在自动请缨了。

    宁安帝姬愉快地道:「现在瓕王负伤,更是不方便领军出战了,正好带着新婚娇妻离京就藩,当一个逍遥快活的王爷。」

    漱玉可以忍受宁安帝姬对自己的奚落,却无法忍受她对裴梦瑶口出狂言,他大着胆子迎上宁安帝姬的视线,无比坚决地道:「殿下的雄心壮志,是不会受这些小事影响的。」

    宁安帝姬凝视漱玉半晌,红唇忽地一扬,她笑道:「我看得出,你很喜欢瓕王。」

    「那是妾身应当的……」

    宁安帝姬淡淡地截口道:「我说的喜欢,是爱慕之情。」

    漱玉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瓕王并非一直孑然一身,外面的莺莺燕燕暂且不论,虽然之前他为了替祈大将军守孝而一直未有婚配,可是他在关外时也养着几房外室,听说有一个深得他宠爱的胡姬是因难产而死,剩下的应该是他在回京前给些钱打发了—罢了,反正也不是什麽正经过门的女人。」

    漱玉嗫嚅着道:「妾身……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宁安帝姬皮笑rou不笑地道:「两情相悦自是好事,要不然我也不会下旨,使你不用再当那上厅行首,让瓕王光明正大地娶你为妻,但你无法为瓕王诞育子嗣,也要为瓕王多纳几门妾室,这才是妻子该尽的责任,明白吗?」?

    本来漱玉已经为了昨夜的事情而难过,现在又被宁安帝姬毫不留情地数落自己的身份和作为一个男人的限制,使他更是心痛如绞。他立即跪下来,磕头道:「妾身知罪,谢谢殿下的提点。」

    从帝姬府回到水镜阁後,漱玉把仅知的零碎线索推敲了几遍,才勉为其难地理出一个大概。?

    据说当年出征高句丽乃是宁安帝姬一力促成的,上阵的也是帝姬一党的武将,然而战况至今依然不明朗,但她大约宁愿自己的手下继续死战,也不愿意让裴梦瑶上阵分一杯羹,独揽军功。

    裴梦瑶年纪轻轻已经官拜二品,又是圣上之弟,再往上封就是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司马,宁安帝姬想必是不愿意看着这发生的。

    如此想来,行刺一事指不定跟宁安帝姬脱不开干孙,就算杀不了裴梦瑶,至少也要使裴梦瑶上不了战场。

    毕竟,除了宁安帝姬外,还有谁会如此猖狂,胆敢在天子脚下派人刺杀亲王呢?

    然而,漱玉也没有机会向裴梦瑶问个究竟,因为裴梦瑶已经开始点卯上朝,不需要漱玉在栖霞轩里随侍。

    裴梦瑶在这段时间积下不少公务,不像从前般常有闲暇来找漱玉用膳,漱玉听说裴梦瑶好几天也工作得太晚,索性在衙门里歇下了。

    王府内院一向守卫森严,如非跟宁安帝姬见过面,恐怕漱玉也无从知道裴梦瑶在做什麽公务—现在他自是明白,裴梦瑶想必在忙着向陛下请旨出战。

    漱玉总是担心裴梦瑶因为连夜工作而旧伤复发,他多想亲自到衙门里探望裴梦瑶,但那里终究是工作的地方,自己作为内眷贸然前往也是不合闺训,唯有嘱咐下人精心准备午膳送到衙门里。若那夜裴梦瑶歇在衙门里,漱玉也会派人送去夜宵和换洗的衣服。

    裴梦瑶再一次驾临水镜阁是在暮秋时份。

    华堂绣幕外秋色满层霄,梧桐月西,剪剪寒飈,落木萧萧,暖阁里却是斜点银釭,高擎莲炬,长烟袅燧,薰得一室暖如春。

    清晨时裴梦瑶身边的小阍寺已经前来通报过,所以漱玉早早命人备好极为新鲜的螃蟹和蟹八件。

    当裴梦瑶看到一桌子使人食指大动的蟹宴时,乌黑的眼眸顿时熠熠地亮起来,他让小优侍候着解下青凤裘,然後抚掌笑道:「之前孤还嘴馋着要吃蟹,但因为公事繁忙唯有作罢,没想到王妃当真是孤肚子里的蛔虫。」

    漱玉檀樱倚扇,碾玉钗摇,微笑道:「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秋天不吃蟹,当真是枉负良辰美景了。」

    裴梦瑶依然言笑晏晏,就像那夜的情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漱玉也尽力压抑心绪,幸好过了这些日子,那痛彻心扉的难过也缓和了不少,至少维持了表面上的和平。

    泥金松竹梅围屏前放着一瓶朱砂丹桂,丹桂翠深红聚,浓香芬馥,旁边的金嵌宝螭耳酒炉上温着黄酒,黄酒里添了姜丝,入口辛辣得很,刚好中和了蟹rou的油腻。

    二人各自以蟹八件拆掉蟹壳,漱玉一向吃得不多,又是满腹心事,再好吃的东西也少了点滋味,只是吃了半只蟹,倒是裴梦瑶给漱玉剥了不少蟹黄,堆满漱玉面前的金镶明角碗才作罢。

    不过是剥螃蟹而已,裴梦瑶的动作却是如此优雅漂亮,如同丹青上的仕女剪烛焚香,极为赏心悦目,一双素手似宝甃温泉浇腻玉,手指修长有力,不费吹灰之力便拆完了一整只螃蟹。

    漱玉跪下来谢过恩,以雕花银箸夹了一块蟹黄放到嘴里。?

    裴梦瑶俐落地以银剪剪断蟹腿,问道:「王妃的近况如何?可有遇到什麽有趣的事情?」

    踟蹰片刻,漱玉还是问道:「关於白云寺的事,请问大理寺可有查出任何线索?」?

    裴梦瑶把长柄斧插进蟹腿里,轻易地把大块蟹黄挤出来,他似笑非笑地道:「那些人既然连亲王也有胆子行刺,不见得会害怕大理寺,对吧?」

    听裴梦瑶的口风,他似乎猜到这件事跟宁安帝姬有点关系。

    但无论如何,宁安帝姬还是当今圣上和裴梦瑶的jiejie,其身份地位尊费无匹,就算宁安帝姬和裴梦瑶的关系不太亲近,漱玉也不该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贸然说出自己的猜测,成了挑拨离间之人,所以他只能把那些话也藏在心里。

    漱玉垂头看着碗里的蟹黄,明明是千金难买的佳肴,他却是食不下咽。他捏着扇柄,还是劝道:「可是,要是不尽快查明真相,把幕後黑手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