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和孩子

    这是伊诺克第一次走进福灵帝国的宴会厅，当然是以尤金侍从的身份。

    这个禽兽在公共场合倒是打扮得人模狗样，他身穿精致的晚礼服，脚踩一双刷得锃亮的皮靴，腰间还别着把银光闪闪的短剑，倒还真有一副王室风范。

    伊诺克惊讶地发现这人在正规场合倒是彬彬有礼，谈吐不凡，他相当熟络地和各位内阁大臣谈话，他说话很幽默，很快就将气氛活跃了起来。

    说是晚宴，但由于参会者的特殊性，免不了掺上些政治的东西，比如围在尤金身边的大多是二王子党派的，当然也有两边摇摆的墙头草，真正忠于这个国家的人寥寥无几。

    或者说，这个国家所需要的忠诚不过是忠君罢了，忠于百姓，不可能的。

    “妈咪。”他听见了尤里的声音，小公主穿着一条极其朴素的白裙子，丝毫不顾形象地扑向王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王后华贵的礼服都给揉皱了，但她丝毫不在意，反而搂住尤里的肩膀，向自己的姐妹介绍女儿，老国王站在一旁频频点头，看向尤里的眼神满是慈爱。

    “二殿下。”宰相发了话，眼神却不住往伊诺克这边瞟。

    伊诺克心领神会，主动离开了他们的圈子。

    待伊诺克走后，宰相才低声说道，“恕我直言，三公主是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如果不早日除去，日后恐怕……”

    “大人觉得，我这小meimei的能力比一直对王位虎视眈眈、手中握有重兵的霍普公爵还要强？”尤金打断了他的话。

    “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三公主虽然还是个孩子，也未树立自己的党羽，但是。”他瞟了一眼远处其乐融融的那一家人。

    “但陛下对三公主十分偏爱，而大部分臣民会听从陛下的圣旨。”

    尤金皱眉，他的目光飘向原处，儿时的画面在他眼前一帧帧展开。

    他的母亲是先王后的meimei，在王后病逝后成为续弦，父王并不爱这个王后，直到那件事发生以后。

    那时他才刚不过四岁，只记得王宫中发生动乱，大着肚子的母亲被送走了，他独自坐在地上哭泣，再被人揪着领子丢进房间里去。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事情叫做政变，他被当作质子留在城内，父王早已带兵撤退保全实力，而身怀六甲的母亲则和侍女一同假装成平民隐藏在平民窟中。

    他在黑暗的宫廷中度过了整整六年，小小的孩子，无父无母，在成年人勾心斗角的世界中苟且偷生。

    他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学会了如何收罗自己人，如何铲除异己，唯独没有学会，如何去爱别人，如何被爱。

    十岁那年，父王成功翻盘复辟，母亲带着尤里被接回来王宫。

    他原以为他会很高兴，会眼含热泪地与父母再回，但真到了这时，他只感到这二人很陌生。

    他的母亲伸手去抱他，问他过得如何，他只是冷冷地推开她，面无表情地回答。

    “多谢母后关心，儿臣过得很好。”

    他的疏离感让母后的脸也冷了下来，尤里在这时从母后的裙子后面钻了出来，蓝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圈，好奇地打量他。

    “叫父王。”母后指着坐在宝座上的男人说道。

    “爸爸。”尤里一蹦一跳地扑了上去，“原来你就是爸爸，我好开心啊。”

    “尤里，莫要无礼。”母后慌忙把她从国王怀里拎出来，“叫父王。”

    “我不，我就要叫他爸爸。”尤里撇撇嘴，“他是国王，更是爸爸啊。”

    那个将他抛弃了的男人一脸慈爱地从母后怀里接过尤里，她笑得灿烂，伸手就去掰国王头上的王冠。

    “没事。”他听到他的父王这样说道，“爸爸就爸爸吧。”

    “你是哥哥吗？”尤里的眼睛突然转向他。

    父王再次时才终于注意到他，他将尤里放到膝上，伸手去招呼他。

    “尤金，这几年苦了你了，需要什么可以尽管跟父王提。”

    “谢父王，儿臣什么都不需要。”他听到自己冷淡地回答。

    再后来，国王和王后的关系因为尤里变得越来越近，他们就像民间普通的一家一样亲密，尤里肆意大胆，时常穿着平民的衣服四处乱晃，对王公贵族也不甚尊重，但国王对此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金十四五岁就开始掌管国事，他干得很漂亮，将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偶尔的，他也会期待父王的夸奖，希望他能像对待尤里一样对待他。

    但他的父王永远只会说，“尤金，你干得不错。”然后赏赐给他黄金或是土地。

    他是父王可以用来炫耀的资本，一个好的继任者，但尤里是他们的女儿，是他们真正的宝贝。

    尤里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对平民生活的空前热情，她总靠着父王的腿撒娇，请他再多拨给自己一些小麦和布匹，让她发放给灾民和难民。

    “我的女儿只需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好。”父王曾这样说道。

    “但如果我想当王呢？”十二岁那年，尤里在一次宴会上当着一众贵族的面说道，“我认为现在的人民过得太苦了，真希望我能成为王，把土地和粮食分给所有人，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尤金本以为他的父王会笑着摸她的头，说她是傻孩子，诚然，尤里聪明、剑术高超，在民间的呼声也很高，但她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注定了她不可能当王。

    她妄图瓜分贵族的资产，要给普通人权益，而贵族才是真正掌握重权、手握兵力的一部分，她动了他们的蛋糕，她注定会被他们反对。

    但父亲的表情很严肃，他郑重其事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如果是你当王，一定会成为一位仁君。”

    那一刻，尤金感到他心里有一块东西，啪嚓一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