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君子之伤
洛昊天颇有闲情逸致得把玩着手中折扇,路过连接前厅后院的水榭长廊时,脚步稍缓,神情怅然,颇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书房内,洛权璟立于一副卷轴兰花图前,看得颇为入神。 洛昊天见状,悄无声息得走至身后,“觉得这副画如何?” 洛权璟下意识得打了个冷颤,忙回过身,惶恐得往后退了一步,“父皇。” 洛昊天用折扇抵住了他慌忙欲拜的姿势,免了请安礼节,点了点面前的三尺丹青,“说说眼前这画。” 洛权璟微微站定后,定了定心神,从容不迫得开口道:“这副涧中墨兰图仿的是南宋名家赵孟坚的笔法,但整体风格却是大相径庭,赵孟坚当时乃亡国宗室子弟,骨子里虽有傲骨,但已无那份兰之君子的从容气魄,自是不如这副看起来生机勃然。” “不错,比某人要有眼光得多。” 洛昊天依稀记得三年前,洛怀霖第一次到这里看到这副画,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父皇,你干嘛挂副水草图在这儿啊?而后还不忘吐槽一番这水草画得软绵无力。 洛权璟察觉到洛昊天脸上似有笑意浮现,顿了顿接着说道:“况此兰生于涧中,更显其坚韧特质,而且………” “你既猜出了这副画是朕作的,也不必为了讨好朕,尽捡好的说。说说不好的。”洛昊天忍不住打断道。 “额,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笔力有所不逮,使兰失了……” “失了那赵孟坚那国之不存,兰根焉能着地的傲骨,是吗?” 洛昊天踱步坐上主位,暗自嗤笑一声,“说起来朕那时居然还抵不上一个亡国宗室,当真可笑!” “儿臣惶恐!儿臣不是这个……”洛权璟心中暗暗叫苦,这不是您非逼我说出来的吗?! 洛昊天脸上自嘲之意渐缓,摆了摆手道,“你不必解释,事实如此。” 洛权璟微微颔首,他已然意识到这话里有话,国之不存,兰根焉能着地………颇有警示之意,顿时心中一紧,双手奉上一本奏折,“父皇,这是此次春闱取仕的名单,请您过目。” “不用了,朕既然将监国之权给了你,这些事情你自可让内阁协理于你。” “儿臣……儿臣资历尚浅,怕……” “你过谦了,朕相信你的能力,不然朕当初也不会放心将雪凛军虎符交于你。” 洛昊用折扇在手心敲了敲,神情微变,沉声道:“只是希望你不要像洛怀霖一样,辜负朕的这份信任。” 洛权璟神色一惊,忙跪下道:“儿臣不敢。儿臣当日真的是不知情的,而且当时事出意外,儿臣以前一直认为九弟心性纯良,万没有料到他真的能做出弑君之举来。” 洛昊天眯了眯眼睛,指尖轻敲书案,语气不缓不急,“朕想听你一句实话,若是当时朕没有及时醒来,你会不会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了。” “儿臣万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心思,望父皇明鉴。”洛权璟急忙叩首申辩道。 “………” 屋内顿时静得可怕,只余轻叩木案的敲击声有规律得一声声响起,洛权璟此时只觉得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心头,几乎快要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洛权璟缓缓抬头,小心翼翼道:“父皇,儿臣其实……” “你后悔吗?”洛昊天突然出言打断道。 洛权璟神色一愣,饶是素来谨慎沉稳的他也不禁心神动荡,额上瞬间出了一层密汗。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本可以装傻糊弄过去,但此刻的他十分清楚若是真的如此做了,那便是在自掘坟墓。毕竟在皇帝这边,他远没有洛怀霖的本钱多,能够永远肆无忌惮得试探底线。 “儿臣……不后悔。” “因为不忍,不敢,亦或……不能?” 洛权璟强压下心中忐忑,暗自握紧了拳头,“皆有。儿臣与九弟皆是幼年丧母,自是有同病相怜之意,所以自然待他较其他兄弟亲厚一些。只是他自小得父皇垂爱能养在身边,儿臣便没那个福分了。正是因为如此,儿臣也知道九弟在您心里那自是如珍宝一般,若是伤了他分毫,那此刻想必我连开口为自己分辩的机会都没有了吧。”洛权璟说到最后,神情落寞,显然已经心灰意冷 洛昊天此时神情看不出喜怒,摩挲着指尖扇骨,“呵……福分?” 洛权璟不知洛昊天为何对这个词这般在意,心下便更慌了些。 “你对朕,有怨吗?” 洛权璟闻言,眸中眼神越发深邃,“若说是没有,恐怕也是无人会信,可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儿臣志不在此。” 洛昊天轻笑一声,“好一个志不在此。行了,起来吧!” “是朕这些年对你关心不够,才让陆衍那厮钻了空子,朕怎会责怪于你。” 若是以洛怀霖多年的斗争经验,在听到这话时,必然要将警惕性加到最强,因为他父皇每次开始检讨自己,说什么体谅你的难处之类的话,就代表他已经开始想算计你了,或者你已经被算计了。 “朕给了三日时间,进展如何了?” 洛权璟暗自握了握拳头,微微躬身道:“儿臣已经在收网了,只是密宗京中各处地下联络点复杂隐秘,虽说如今已经全部清剿殆尽,但一些底层余孽一时之间也难以根除。而自从上次将龙……檀木盒掉包后,陆衍似乎就已经察觉到什么了,提前将秦御风藏了起来。” 洛权璟犹豫片刻,有些心虚得抬眼看向洛昊天,“是以……我现在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洛昊天扫了眼书案上凌影司今日送来的密奏,缓缓开口道:“昨日未时,陆衍现身永安巷,而且还在巷口买了一碗豆腐脑。” “什么,永安巷?!那与摘星楼不就只有一墙之隔吗?儿臣这就派人……” “永安巷,摘星楼……”洛昊天轻笑一声,嘴角微微勾起,“不用了,你继续按部就班得造势,将京城的水搅得越混越好,剩下的事就不必插手了。” 洛权璟眉心微皱,似是不解其意。 洛昊天随即将手中折扇徐徐展开,递了出去,“素闻你喜好这类物件,曾于珍鹭坊重金收过顾恺之的画,如此朕将此物赠与你,便是再合适不过了。” 洛昊天话里用的是赠,而非赏赐,其中意味不言而喻,颇有一种知音难觅之意。 洛权璟极为珍重得将折扇接过,细细观察着扇面,随即不住得摇头感慨道:“这……这真的是顾恺之的真迹啊!而且还有苏大家的题词!天啊………此乃绝世珍宝也!” 脸上竟露出丝难以置信的欣喜之情,难得说了句极为孩子气的话,“父皇,当真……送我了?” 洛昊天见状,内心不禁生起丝疑惑,同样是亲生的,为何品趣差别如此之大,洛怀霖为何从小就喜欢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武侠演绎,喜欢木偶戏,钻研民间美食,溜门撬锁拆东西………好像除了舞文弄墨,就没他不感兴趣的东西。 这是……自己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吗?!罢了罢了,自己养的自己认,谁叫当初自己惯得呢?那时怕他年少早夭,总希望他能过得舒心快乐,喜欢什么便鼓励他去做,未曾想压抑他半分天性,谁曾想到后来竟养成一副恣意骄纵,固执到底的性子。 洛昊天念及此处,微微阖眼,其实……这何尝不是他当年想要活成的样子,只是被他自己生生扼杀掉了。 “父皇可是乏了?” 洛昊天此时倒确是有些倦意,毕竟一夜未曾合眼,随即也不愿意抬眸,撑着额角,微微点了点头。 洛权璟十分识趣道:“如此,儿臣便不打扰父皇了,儿臣告退。”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推开了,一声极为熟悉的清朗嗓音从门外传来,“爹爹,外头又下雨了,今日咱们还去钓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