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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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淳在值房外找到了柳知桀。 月光下的少卿仍是青年模样,一身玄衣挺拔地跪在那处,听到动静缓缓地抬起了那张清俊的脸,见来者是他,眸子亮了亮。 晏淳托住柳知桀的手肘将人扶起来,轻声道:“我连累你了。” 柳知桀摇头,“正卿碰上何事了?您与六殿下一起不见踪影,陛下生了大气了。” “此事现下不便解释。”晏淳松开他,“少卿回去休息吧。” “可是陛下……” “我来应付。”晏淳压低声音,“你去吧。” “……”柳知桀想了想道,“若有要事,正卿万不可一个人扛。” 晏淳“嗯”了一声,目送着人走后,拂起衣摆,在方才柳知桀跪着的地方跪下了身子。 夏夜闷热,微风拂面而过,仿若火海之中袭来的热浪,一如既往地令他觉得厌烦。晏淳跪在星辰夜幕下,叹了口长气,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李寄渊。 楚氏王朝被取代前夕,将相被俘无数,皇城危在旦夕。倒是有一位将门出身的将才,持一把银枪在皇城外守到了最后,只可惜最终还是在狱中被折磨致死。此人是镇守北境的尉迟侯的长子,单名一个枭字,曾做过几日太子伴读,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李寄渊此人,就同那尉迟枭长了同一张脸。虽然晏淳见过太多美丑胖瘦的面孔,但那张脸实在英俊得过于醒目,实在让人难以忘记。 毕竟,他以这具rou身在人世游离了那样久。 值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晏淳回过神,微微抬起眼,眸中倒影出一片绣着金龙的华贵衣摆。 崇孝帝低头看向跪在跟前的人,目光着落在他的发顶。 晏淳动了,却是俯下身,向天子行跪拜大礼,“臣恭请陛下圣安。” 崇孝帝没出声,也没叫人起来,他竟也就那样跪着,像个循规蹈矩的忠臣。 “你要倔到什么时候。”良久,崇孝帝才道。 晏淳似乎对扮演忠臣的戏码上了瘾,语气里不露喜怒,云淡风轻,“陛下盛怒,臣惶恐。” 崇孝帝气笑,“你惶恐?你与李寄渊成双出入还春楼,将我传你进宫的旨意抛在脑后,那时你可曾觉得惶恐?” 晏淳不想解释他根本没有收到让他进宫的旨意这件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崇孝帝从地上扯了起来,连拖带抱地拉进值房内。 崇孝帝皱着眉,将他按坐在桌案上,“别同我置气。” “……” “那日宴席是我不对,我从未想过将你推到众人跟前折辱你。”崇孝帝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他知道晏淳喜欢这个味道,“但你与寄渊走得那样近,难道我不会嫉妒?” 他面色中掺着几分真切的痛苦,掩在隐忍筑起的高墙之后,叫人看不清也猜不透,“你与我是何关系,寄渊是我的后嗣便也是你的后嗣,若你只是出于爱护之心真心教导,我又何至于此?” “……陛下言重了,臣怎配做小殿下的长辈。”晏淳垂下眼,“何况教导之责,不是陛下强安在臣头上的么?” 崇孝帝一时语塞,儒雅的面庞之上一时有些迷茫与懊悔。 “陛下于臣有恩,即便臣与小殿下真的有了什么……”他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臣也会兑现诺言,像这样一直陪你到死。” 崇孝帝眸色幽深,握紧了晏淳的腰,“若我想要些旁的呢?” “……” 崇孝帝俯下身,将下颌抵在晏淳的颈窝,颇有些亲昵地环着他的腰背,“吓你的。” 晏淳轻轻揽了揽崇孝帝健硕修长的侧腰,“已快深夜,陛下早些回宫休息。” 崇孝帝腰间有些发烫,“嗯”了一声,在晏淳冰冷的唇角吻了又吻,“宴上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他生硬地、绕着弯地道着歉,端着九五至尊的架子,走时还留下一句圣喻:“明日上朝,莫要迟来。” * 次日朝堂相安无事,下朝后,崇孝帝又往大理寺送了些赏赐,出乎意料的是,这回柳知桀竟也被赏了一块御用方砚。 柳知桀当然受宠若惊,盯着那块方砚揣测圣意,反复琢磨了一早上,正午时分携着砚进了晏淳值房。 晏淳当时正在复核刑部送上来的死刑案,还来不及将目光从密密麻麻的字迹中抽出来,就听到柳知桀说:“正卿大人,属下觉得这砚,应当是赏给您的。” 晏淳瞥了他一眼,“陛下赏你的,你收着就是了,现在又在说什么?” “属下揣测圣意,‘砚’字同‘晏’,而且砚底还刻着陛下年号,想必是陛下想要送给您的定情信物,宫里当差的错送给属下了。”柳知桀毕恭毕敬地将砚捧到桌上。 晏淳:“……” 柳知桀:“还好属下没有会错意,哈哈!” 难道就没有人怀疑过,大理寺正卿座下的“鹰犬”少卿,其实是个傻子? 晏淳看了眼跟前的“定情信物”,转了话题,“少卿如此清闲,不如出趟外勤?” “正卿有何吩咐?” “你拨一批人,再去验一验王氏的尸身,务必仔细些,尸体胸口溃烂处用磁石探一探锐器。” “王氏已下葬,若要再验,只能掘墓开棺。” 晏淳颔首道:“你安排。” “正卿怀疑王氏不是被债主打死,而是有人蓄意谋杀?” “此外,你亲自去一趟永安堂。”晏淳用湿帕擦了擦小指关节处沾上的墨迹,“试试罗胜针灸的手艺,仔细瞧瞧他针灸布包中的银针对不对得上数。” 晏淳虽未明说,但柳知桀心下已了然,干脆利落地就收起了方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眉心微拧,语调肃正,“属下领命。” 柳知桀是带着那方砚出的值房,他本不想要,但晏淳神色不耐,就差说出“带着砚滚”这句话,思虑再三,觉着现在还不是辞官或者被贬官的时候,最后还是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