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七
穆承雨抱着白猫漫无目的得在白公馆里来回走动,不自觉就走到了他以前居住的阁楼,白猫却像是发现了什麽新大陆,毫无预警得从穆承雨的臂弯里跳了下去,转眼就消失在走廊的角落。 「白果子!」 穆承雨喊了一声没能叫住猫,只能追着他的脚步跟上去,他走过了弯弯绕绕的走廊,很多地方甚至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地方,穆承雨最终是在一扇雾面透光的玻璃墙壁前找到了白果子。 白果子端坐在玻璃墙前,匀称得舔着自己的小毛手,一双绿眼睛波澜不兴得望着穆承雨。 穆承雨蹲在猫之前喘匀气息,仰起头来才发现这里是一座透明的花屋,而在白公馆里,会拥有这麽一座精心建造的温室花园,也只有极其喜爱玫瑰花的胡竹夫人了。 「你常常跑来这里吗?」穆承雨叹气着捋了捋猫毛,白果子却立刻用行动回答了他。 白猫从容不迫得往旁边纵身一踏,正好踩在玻璃门的感应器上,自动闸门敞开後,牠就理所当然得走了进去。 「喵。」 胡竹夫人的玫瑰温室,彷佛明晃晃得在门口写着禁止穆承雨进入的字样,穆承雨但凡再三思而後行,就不会莽撞得闯进去,然而白果子又喵了一声,好似在催促他一起进去…… 「白果子,待会要是被人发现,你可要有法子带我全身而退……」穆承雨又摸了摸白果子的毛,紧紧跟在白果子的身後,由牠带领着进入玫瑰温室里探险。 白果子熟门熟路得带他绕了一圈园子,显然是常客了,玫瑰花屋的设计意外得很适合猫咪攀爬行走,白果子一会儿蹦上一个台阶,一会儿又跳上另一边藤梯,动作行云流水,堪比拍动作片的技术演员,就这样走走停停的,一人一猫来到了一间独立的控温培育亭。 照理说玫瑰不算是太难育养的植株,这间控温培育亭应该是用来种植其他比较难养活的植物。 控温亭同样是由玻璃墙壁建成,像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盒子,只不过额外多架设遮阳帘幕以及垂挂的灯泡链,穆承雨原只是好奇得在外头想探一探里面培育的是什麽娇贵的花,没想到这一看,竟让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温室里并不是什麽稀有又娇气的花种,而是洋桔梗——艾瑞娜绿。 艾瑞娜绿这种花,乍看之下一点都不艳丽,甚是可说是平凡无奇,却让穆承雨想起了小时候。 他母亲需要外出工作,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穆承雨总是会哭,又不敢哭出声音,整张脸都糊满了眼泪。 他母亲就会拿出一块手帕,替他围在脖子上,而那块手帕上的图案,就是艾瑞娜绿,还是他母亲跟他说的。 究竟为什麽,艾瑞娜绿会突兀得出现在胡竹夫人的花园里,胡竹夫人分明是很厌恶他们母子二人的。 「你是怎麽进来的?」一道冰冷的女声从背後打断了穆承雨纷乱的思绪。 胡竹夫人神色漠然得审视着这位明显不被欢迎的不速之客,美艳的脸孔保养得同十年前无异,她身後跟了一位公馆的保镳,似乎只要胡竹一声令下,就会将穆承雨擒拿就范。 穆承雨无可辩驳,抱着跳进他怀里的白猫,低着头苍白得道歉:「非常抱歉。」 胡竹却不纠结在他擅闯温室的原因,而是问道:「既然当初肯走,干嘛又要回来?」 「白先生帮助了我这麽多年,我总是要回来看他的。」穆承雨低头再次道了歉:「如果我让您感到不愉快,真的非常抱歉,我现在就离开。」 「你离不离开,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胡竹漫步踱到了穆承雨面前,漂亮的大眼睛却是看着穆承雨怀里的白猫,似乎习惯性得想去捋猫毛,却又在触摸到猫之前,怕被紮到似的收回了手。 「城儿千方百计才找来的白猫,又花千金万两供养在家里,这东西平常连城儿都爱理不睬,却唯独让你亲近。」 「你呢,倒跟我想的差不多。」胡竹夫人扬起头,露骨得较量着穆承雨回避的视线,唇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没有温暖的弧度:「十年不见,长标致了,却也更狐媚了,跟你母亲的模样倒是……越来越不像。」 穆承雨听她说完话,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拘谨道:「夫人,擅自跑来这里,是我的不对,非常抱歉,我立刻就离开。」 「穆承雨。」出乎意料之外,胡竹夫人竟然用他的名字叫住了他,穆承雨几乎从来都没有听过自己的名字从胡竹夫人的口中说出来过。 「你十六岁的时候,是我把你赶出了白公馆,而在之後,是你自己离开了湘城。」胡竹平静道,美丽的脸庞像是一副冰冷的机器人:「我们其实做的是一样的事情。」 她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会穆承雨,转身走进了控温亭。 胡竹徐徐穿越过四周枝繁叶茂的鲜艳玫瑰,最终驻足在最清淡的洋桔梗花前,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也已经快忘记那个女人,那张病弱的脸庞上,平静又坚毅的眼神。 「喵——」 她听见了猫叫声,没有丝毫的意外,她既不理会跟进来的一人一猫,也不回头,闭目养了一会神,才睁开浓丽的眼睛道:「你要做什麽?」 穆承雨抱着白果子,直愣愣得站在胡竹婀娜又纤细的背影之後,眼中全是面前盛开的那株艾瑞娜绿。 他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更曲折的迷宫里,只能旁徨又踟蹰着开口问道:「为什麽,您要在这里种桔梗花……我不明白。」 胡竹夫人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这天下所有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什麽事情都做的出来,你只需要明白这点。」 穆承雨也没有指望胡竹夫人能够一夕之间对他改观,他一味得逃离白家对他的束缚,却似乎一直深陷在被隐藏的真相之中,他一定是漏掉了最重要的讯息,一个会动摇他所有信念的事实。 「夫人,您能跟我说,」穆承雨抱紧了白果子:「为什麽白先生的墓里,什麽都没有?」 白杉城从书房走出来,覆手要踱去後花园找人,却赫然看到那个人就站在走廊的尽头等候他,手上还抱着一只白猫,一张无害又略带稚嫩的脸蛋上,挂着浅浅的埋怨与无声的嗔怪。 「这麽快就让牠找到你了?」白杉城顺手捋了一把猫毛,白果子呼噜了一声,又把头埋进穆承雨的怀里。 「你看看牠多想念你,我对牠再多好都没用,牠就只喜欢你一个。」 「杉城,这只猫是哪里来的?」穆承雨禁不住好奇,怎麽会有跟白果子长的一模一样的猫,还一副与他熟识的模样。 「喜欢吗?」白杉城答非所问道。 「怎麽可能不喜欢,」穆承雨不自觉得轻轻晃动手臂,让白猫睡得更香甜:「以前牠还会偷偷跑进我的床舖,等我一起睡觉,不管丢出去几次,隔天晚上还是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我真的好久没有抱抱牠了。」 白杉城听到了完全吻合他心意的回答,将心上的皱褶都完美得熨烫平整,他微微勾起唇角,彷佛穆承雨抱着的是他而不是猫。 他趁胜追击,低声得商量道:「那还是叫他白果子吗?」 穆承雨沉思了良久,否决道:「换一个吧,白果子太可怜了,不需要让牠继承白果子的际遇。」 「你说的有道理,那取什麽名字好嗯?我保证牠在白公馆过得像国王一样。」 「要取什麽好呢……」穆承雨看着白猫圆滚滚的绿色眼珠,溺爱得挠了挠牠的耳朵,想了半天,决定把问题丢回去给白杉城:「你把牠领回来的,得你来想。」 「怎麽说的是我一个人的事的样子,」白杉城失笑道:「你看牠亲你成这样,怎麽能赖是我一个人弄来的,怎麽看都是你亲生的模样,牠就是能说话,都奶着音喊你母父了。」 白猫像是懂话似的,适时喵了一声。 「什麽母父,要也是要叫我爸爸。」穆承雨较真似的盯着白猫绿眼睛看,苦口婆心得教育道,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绕进了白杉城的语言陷阱当中。 白杉城瞅着穆承雨无微不至得把猫呵护在怀里的模样,心头荡漾起一波热流,他忽然沉声道出了一个名字,好似这个取名的问题早已经过深思熟虑。 他温柔得看着穆承雨,道:「就叫白果果吧。」 穆承雨与白杉城带着新得到名字的白果果,再次来到了白先生的墓前。 穆承雨就抱着白猫,痴痴得看着白玉碑不发一语,白杉城见了心底隐隐作疼,伸手揽住了穆承雨的肩膀,却发现承雨似乎吓了一跳,清澈的浅棕色瞳孔颤抖着朝他发出抵御的微弱讯号。 白杉城震慑了一下,张开双臂紧紧得拥抱住穆承雨,把他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怀抱里,不让穆承雨露出任何一丝逃离他的胆怯,他用自己的信息素,强势而侵略得完全包覆住穆承雨的踌躇与惧怕。 「小雨,不要怕。」白杉城低沉得倾吐道:「不管有多麽痛,我都跟你一起承受。」 穆承雨轻轻握住白杉城的手腕,说不出究竟是抚慰还是抵御的姿态,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尝过那种疼痛又绵长不绝的滋味,他道:「不,不会的,你不知道那有多痛……我也不希望你知道。」 「我不允许,不论是谁都不能让你这麽痛。」白杉城执拗道:「如果谁让你痛,那也只能是因为我亲手在你身上造成的。」 穆承雨却撒气似的笑了出来,白杉城说出来的话,就是他一直以来做的事情,束缚而求而不得,痛与浓情并行,白杉城在矛盾的感情中辗转挣扎,却每一口都嘶咬在穆承雨的肌肤与心脏上。 会不会每一段故事的结尾,都是死亡,才有办法解决这早就分不出是非黑白的纠葛。 穆承雨单方面被动得承受着白杉城给予他的禁锢,他疲倦得盯着白玉墓碑圣洁无暇的光晕,然而与美好的意象相反,穆承雨跟白杉城在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沾染着他们彼此身上的鲜血。 第一次,是白杉城在他的面前,用匕首刺入心窝,发誓他将永不重蹈白先生的後辙;而最後一次,换成是他…… 穆承雨冷不防得打了一个哆嗦,他彷佛又回到了上一世跟白杉城激烈争吵的那一晚。 他看到了男人将病重的他毫不犹豫得压制在白玉碑上,悬殊的体格差距,让穆承雨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戳毫无价值的廉价棉絮,白杉城甚至不需要费力,就将他残败的身子蹂躏的体无完肤,淤积的鲜血由破碎的胸腔无力得泄出口中,却远远抵不过白杉城在白岩画的面前,用暴力而残酷的言语,鞭挞他的自尊与真情。 实在是太痛了。 痛到他不应该只花短短十年,就忘记上一世惨澹终止的结局,他的心底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不断得在告诫他,他必须要远离这个男人,无论经历多少的相遇,他都必须要竭尽所能得离开这个男人。 「若是我离不开呢……」穆承雨喃喃得询问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不消任何回答,他却已然清晰得听见了答案。 ——就只能以死亡,来达成远离的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