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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借我 我就为你保管

    八.

    知道自己的病以后,蒋正州有一种很疲惫的感觉,不是难过也没,也不是愤怒,就是单纯的疲惫,疲惫到不想去做任何的事情,呆滞的听文蕤的指令,让他坐他就坐,让他躺他就躺。

    附属医院的床位紧张,蒋正州被安排到一间三人病房里。主治的何静医生是文蕤的校友,是本市在胃癌方面最有权威的几个医生之一,文蕤托校友会联系到她。

    何医生四十上下,戴着副细边眼镜,带着蒋正州的CT成片来病房看他,文蕤很客气的给她搬了把椅子,蒋正州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穿着条纹病服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何医生看他的样子,没有不悦,而是很和蔼的对他说:“你其实运气很好,大部分胃癌早期没有明显症状,很容易发展到中晚期才接受治疗,治愈率远远不如早期。像你这样的情况我经手过很多例,只要维持良好的生活习惯,预后都很不错。”

    “我没有钱治病。”蒋正州一字一顿的说。

    “钱的事情你别担心,我来解决,先好好治病。”

    蒋正州却摇摇头,说:“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吗?治病也不差这一两天。”

    说罢,没有等医生和文蕤回答,他就下了床往病房外走。文蕤赶紧追了上去,跟在他身后。

    他穿着病服走到街上,看起来很怪异,路上时不时有人侧目打量他,但蒋正州好像没看到一样,沿着马路僵硬的走着。文蕤没有叫住他,跟在他身后,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

    蒋正州读书的时候,知道钱重要,知道自己的家里很穷,可他那时候并不觉得人会被没钱压垮。关于未来,他想过成为大学生,成为军人,甚至是成为行侠仗义的游侠,末日战争的英雄,可在他所有离奇的幻想里,都不包括现在这样,被穷苦折磨成不人不鬼的样子,变卖掉自己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在去会所之前,他卖过血,也差点卖过肾。贫穷已经摧折了他所有的想象,可也并不因此停下,而是继续强加给他难以承受的重担。

    疲惫感浸润着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

    蒋正州借着惯性走到了海边,在沙滩边坐下。沙滩上已经有了很多人,有一家三口,带着铲沙的玩具,也有大学生聚在一起野餐,还有情侣耳鬓厮磨。

    同一片海滩,他曾经也坐在这里,满怀希望,觉得整个世界都为自己而开放,也幼稚的把自己和文蕤的名字并排写在沙子上。

    海边风大,蒋正州只穿着薄薄一件病服,文蕤脱下外套给他披上,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沉默的并排坐了一会儿,蒋正州才开口,声音干涩的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同学三年嘛,你现在手头紧,我帮你是应该的。“

    “治这个病,要几十万吧?”蒋正州看着海平面,音调没有起伏:“你是不是在同情我?”

    蒋正州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对文蕤感恩戴德,他愿意出手帮自己,又出钱又出力,是大恩人。自己是知恩图报的人,回老家时一刻也不歇着,帮那些借过自己钱的亲戚做体力活。可现在对着文蕤,他却没来由的生气,看到文蕤轻描淡写的说我帮你是应该的,心里就有股无名火蹭蹭的冒,连他自己都害怕自己现在的样子。

    可蒋正州也没得选,他要是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潇洒的离开这里,找个地方等死,谁的人情也不用欠,不用忍受文蕤的同情心。但现在他的大哥,截肢掉一条腿,另一条腿也才刚刚好利索,工地上赔的钱全去还债,每天拄着拐经营屋前的一小块地,靠那块地种出来的一点地瓜和蔬菜过活,要是没了自己,他说不定能被那些讨债的活活打死。

    文蕤讲了一大堆的安慰话,他做过好几个义工项目,也知道这时候安慰话没有用,但总要有些东西填补掉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空白,否则那种空白就会反过来将他们吞噬。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蒋正州才站起来,说:“我去把我之前租的房子退掉。”

    “那你先跟我回医院,我开车,我们一起去,你的东西可以先放在我那边。”文蕤说。

    “嗯,谢谢你。”

    天气潮湿,出租屋的钥匙也有点锈了,插进去后很使劲才把门打开。套房被隔成几个小单间,走廊里飘散着公共卫生间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味道。

    蒋正州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充斥着淡淡霉味,意外的是霉味之外还有花香。看得出蒋正州对这个小房间很用心,所有的杂物都分门别类,摆的整整齐齐。

    但是再怎样仔细,这个房间还是摆脱不了群租房逼仄的气质,发黄的墙壁,脱落的墙皮,裸露在外的电线和水管。它的确是整洁的,但是文蕤认为的整洁有着本质的差别。

    蒋正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接了一瓢水,浇在窗边生长在塑料桶的盆栽里,发出生动香气的白色花朵已经有点脱水了,边角皱起,低垂着头。

    “你养花呀?“文蕤问。

    “嗯,晚香玉。”蒋正州说着,从角落的瓦楞纸箱里翻出几个蛇皮袋,开始收拾这个房间里的东西。

    文蕤环视一圈,觉得这间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值得费力打包带走的东西,不过还是帮着蒋正州一起往蛇皮袋里装东西。衣服和被子枕头装了两袋,剩下的杂物连一袋都装不满。

    他为自己心里的嫌弃感到了一些愧疚,他不想去触碰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那种过分的陈旧让他本能的反感。

    “这个包这么旧了,你还背呀。”他指着门背后挂着的一个藏蓝色书包说。

    “背习惯了。“蒋正州一边说着,一边想,其实文蕤不会记得他有过这样的一个书包。

    “像那个歌,你的背包,背了六年半,我每一天陪它上班~”文蕤说着还唱了起来:“以前你在我们学校的元旦晚会上面还表演过这个。”

    蒋正州的背影稍微停滞了一下,其实文蕤不说的话,连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了。他唱歌算不上好听,不过那时候胆子大,又觉得在台上出风头,找了年段里一个会弹吉他的和一个会敲架子鼓的,组了个乐队,都是三脚猫功夫,但学校里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就连着上了两年的元旦晚会,唱歌曲串烧,是必唱的,还有女生伴舞。

    舞台灯一照,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抓着麦克风声嘶力竭的唱,下台以后还有低年级的女生,隔着栏杆,偷看被临时作为后台使用的体育教室里的自己,给他一种从没有过的兴奋感,不过这种兴奋感很快就被文蕤一句“草台班子”打消了。

    蒋正州背起书包,嘴角居然有了一点笑意。

    “走吧。“他一手抱着那盆晚香玉,一手提着蛇皮袋说。文蕤紧随其后,蒋正州把那两袋轻的行李留给了他提。离开这间出租屋,让文蕤松了一大口气。

    把东西在后备箱放好后,蒋正州突然又背着书包上去,说要拿东西。文蕤在车上等了一会儿,心想会不会是什么重物,蒋正州拿不动,就跟了上去想帮忙。

    他推门进去时,看见蒋正州匆忙的把一本书塞进了书包里,看自己的眼神慌乱,说:“你不是在下面等我吗?”

    “我怕你拿不动,什么书啊,还特地上来拿?”

    蒋正州摇摇头,没有说话。文蕤突然对他书包里的那本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心想有机会要偷看一下是什么书。

    在车上他们没说话,外面又下起大暴雨,雨刮器不停的运作,车上放的歌蒋正州从来没听过,文蕤好像一直都不喜欢流行歌。

    车窗外的世界被雨水打湿成另一种样子,蒋正州突然想,其实他很少看到这个城市的夜景,大部分的夜晚,他从会所一张床到另一张床,有时不止是床,是在厕所,在地毯上,KTV的包间里,甚至在阳台。客人除了亲自进入他的身体里外,也喜欢往里面填入奇怪的异物,比如还装着半瓶酒的啤酒瓶,或者是残羹剩饭。他们花钱买下了一个钟时间里的自己,可以像对一个工具那样对他,只要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就好,不用在乎自己的感受。

    他还是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悲伤,只是大部分时间里他意识不到。

    蒋正州很想知道,带着感情去做这件事是什么感觉。或者具体一点,和文蕤。他想如果文蕤现在把车停下来,脱下他的裤子,让他跪在车座上,从后面进入他,一下一下的顶撞着他,用力到连车身也跟着晃动,那样的话,这件事会不会变成一件让人期待的事情。

    并且这是他思前想后,唯一可以报答文蕤的方式。

    地下停车场里,文蕤熄了火。蒋正州突然从副驾驶转过头,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问:“我没什么可以谢谢你的,你要不要我?不要钱,用嘴也可以。”

    文蕤吓得一脚踩到油门上,还好车子已经熄火了。他赶紧摇摇头说:“你好好治病,不要这样。”

    “我没有传染病。“蒋正州固执地说。

    “不是因为这个,我帮你就是因为我们是同学,我没有别的意思。“文蕤解释说,并且产生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虽然他一直都很清楚蒋正州的职业,但是蒋正州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只是一个有点腼腆笨拙的大男孩,和他那些学生没什么两样,但蒋正州突然在他面前露出了属于会所男公关的一面,让文蕤想到留学时路过红灯区,穿着吊带黑丝袜的妓女抓着自己的手,按在她们被乳罩高高托起的胸脯上的感觉,那种冰凉顺滑的触感每每让文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他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蒋正州的是,他的身体有了反应,在那些妓女面前不曾有过的反应。

    蒋正州也注意到了,他手法娴熟的解开文蕤的腰带,拉下裤链,轻柔的挑逗着,随后便伏下上半身,张嘴去迎接。

    “不行!”文蕤脑子突然清醒过来,拉起裤子说:“不行……你是病人。”

    “没事的,不差这一两次,还是你想上去做?”蒋正州看着文蕤鼓胀的裤裆。

    文蕤不是保守的人,他们已经不是中学生了,他知道成年人你情我愿发生关系不算什么事情,甚至换成其他人,他可能也就接受了。

    但他本能的抗拒,他觉得自己现在接受蒋正州,就好像是在趁人之危。

    文蕤逃跑一般的下了车,在车外对蒋正州说:“明天再去医院吧,晚上你先在我这里休息。”

    他们之间的气氛显然尴尬了起来,回到文蕤的家后,就分别进了各自的房间。

    文蕤洗过澡,躺在床上后,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浑身燥热。

    他清楚原因,因为一闭眼,他就情不自禁开始想到蒋正州,那天他所见到的赤身裸体的蒋正州,想到蒋正州贴在他耳边,问自己要不要他,他口中的热气在文蕤的耳边生根发芽。

    他想象了更多愧对蒋正州的画面,欲壑难填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这栋房子里,只有他和蒋正州两个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发现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手脚不听使唤的从床上起身,打开了房门。

    蒋正州一丝不挂的站在门口,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伸手扯下了文蕤的睡裤,说:“你想在哪里?”

    “床……床上吧。”文蕤往后退了几步,躺倒在床上。蒋正州跨坐在了他的身上,两个人的私密处紧贴,在蒋正州不断的摩擦下,文蕤的yinjing很快就竖了起来,被蒋正州含入自己的身体,然后蒋正州就开始上下活动。

    他看着阴暗中蒋正州不停起伏的身体,却有些出神。他之前那些胡思乱想都一扫而空,只在想一件事情,就是蒋正州真的太瘦了,文蕤摸着他的身体,骨节分明,然后又想到他刚刚转学到镇上中学的时候,坐在看起来很张扬的蒋正州身边,其实他心里是有些不安的,这个染着金发的不良少年看起来并不好相处。他开口和自己说话,但自己却紧张到不敢回答。

    但蒋正州不知道,文蕤时不时会偷看他,在他过去的人生里,还从没有出现过蒋正州这样的人,蒋正州的一切都令他好奇。当他发现蒋正州也是个会抢钱和打架的小混混时,简直失望透顶,难过到和家里狠狠闹了一通。但闹过以后,他听说蒋正州被家里人打的不能来上课,心里又很愧疚。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主动请蒋正州吃饭道歉,但是蒋正州返校的那天,就找人围住他,打了他一顿,他这顿饭就一直没请成功。

    曾经的金发少年和面前这个在自己身上不停起伏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文蕤这时候好像成为了一个被支配者,任由蒋正州摆弄他,直到他趴在蒋正州身上,手肘不小心撞到蒋正州的腹部,让蒋正州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呼时,文蕤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还是个病人,文蕤想。他推开蒋正州,说:“去洗澡吧,好好休息,明天就入院了。

    蒋正州点点头,文蕤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又叫住他:“等下,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

    “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情侣?”

    他看到蒋正州很明显的愣住了,隔了很久才说:“不是吧。“

    “哦。“如果他说是的话就好了。文蕤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离谱,可是这些想法不受控制的出现在他脑海里,是十几年前埋下的种子。

    “你别担心,我不用你负责的。“蒋正州又补充道。

    文蕤突然又很想骂蒋正州脑子笨了,他在会所里肯定见多识广了,为什么不能用他的猪脑子好好想想,有什么老同学会平白无故的这么关照他。这么多年来他好像就是喜欢照顾蒋正州的感觉,连上学时被蒋正州勒索的那些钱,他也是心甘情愿的,蒋正州拿了那些钱就能吃一些好吃的,或者到网吧玩个开心,他像喂一只路边的流浪狗那样对蒋正州,是那种棕黄色的小土狗。

    蒋正州总是这样,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一样。

    对文蕤来说,明白十几年前发生的一切,只需要这一个晚上,但和蒋正州好像也只能走到这一步,无法前进了,他很敏感的察觉到了他与蒋正州之间有一层厚重的壁垒,哪怕现在他们成为情人也无法突破。

    他很坦然的面对了最完整的自己,对未来的想象又加入了极为浪漫的一部分,浪漫到好像他可以仅作为自己而存在,仅作为自己去争取一个有蒋正州的未来,忽视掉他的身份,为人师,为人子,都统统忽视掉,所有外界的压力都形同虚设。

    文蕤又想起那首歌,,蒋正州好像很喜欢这首歌,中学时除了上台表演,也经常哼着它,然后想到蒋正州那个破旧的书包,终于想起来,他曾经也拥有一个一样的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