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夏旭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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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上。夏旭继续当着他的好老师,萧程哲再不提起那天看到的事。只不过每当夏旭在这个季节刻意地披上薄外套,萧程哲就隐约明白了什么。被坐在教室后排的他用直白的目光追逐时,夏旭会不着痕迹地刻意避开那道视线。 萧程哲时常觉得这还不如当初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 如果没有看到,他就不会这么在意夏旭这个人,不会在脑海里联想到长袖和裤腿下隐藏的伤痕,不会在这种本该翘课的大好日子反常地坐在教室里。 重点是他改变不了什么。 语文课结束了,夏旭走了。他前脚刚回去,十班的班主任就进来了。 “现在发下来的是暑假补习的申请表,理论上是自愿报名的。不过各位同学马上就要升入高三了,时间非常紧迫,除非有真的很紧急的事可以来跟我说,其余人必须全部参加。” 萧程哲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从前座那接过表格,抽了一张又传给后面。 高二的暑期补习向来是强制的,即使不签学校也会找到家长。因为没人管他,萧程哲倒没这个顾虑。 “暑假补习也是平时的老师们带吗?”萧程哲大声问道。 班主任因为他吊儿郎当的语气,额头侧的青筋跳了跳。鉴于这问题的确与补习班有关,她没好气儿地回道:“没错。” 萧程哲想了想,爽快地在表格上勾了“是”。家长的那一栏则空着,全年级老师都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对他这方面不做要求。 隔了几天,高二办公室统一整理收回的表格时,因为萧程哲自愿勾选了同意,大半办公室的老师都惊呆了。 “是吧?我这个当班主任的也纳闷呢!” 夏旭听了这个消息从作业中抬起头。虽然他和萧程哲因为之前那次事,相处的时候变得比以前尴尬了些,但他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虽然萧程哲平时很散漫,但夏旭很清楚,他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 他旁边的老师好奇道:“他这是突然想通了?开窍了?” 对面桌的一位中年男老师大概以前被萧程哲气着过,呵呵一笑道:“可惜开窍得晚了点!早干什么去了?都快高三,来不及了。” “宋老师,请别这么说。” 听到夏旭突然站起来这么来了一句,办公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那名男老师是这里资历最老的,夏旭则大学刚毕业新入职。任谁都没想到这个平时安安静静,脾气极好的年轻人会反驳宋老师。 夏旭像是话说出口才回过神来,顶着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道:“……还有一年多呢,如果做老师的都放弃了,那学生要怎么办?这话要是被学生知道了,本来有希望的也没有了。” 办公室里老师们互相打着眼色,你看我我看你,一副看戏的表情。 宋姓老师没想到随口一说,这夏旭这么上纲上线的。办公室里又没有学生在不是? 他面子挂不住,脸色rou眼可见变得很难看:“咱们就是私下里这么说说!我又没当着他的面说!再说了,这种学生我教了二十多年书见多了,一眼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 夏旭顿时噎住了,他用余光四下看看,意识到办公室里僵硬的气氛,挤出一句生硬的“抱歉”。 对面的老师“大度”地挥挥手:“啊呀我也不是故意说你,只是你还年轻所以不懂。” 夏旭坐了回去,稍微弓起了背,将自己阻拦在隔板之后。他一般不会做这样公然违背别人的事情,刚才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才把心里话说出口来。但他到底不是那种敢和别人死磕到底的性格,被对方呛了后就迅速地退了回去。 夏旭在无意识中用手指尖抠着圆珠笔的边缘,有些懊悔地回忆刚刚自己冲动的行为,但依旧觉得自己没说错。难熬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下班,他看到了点,匆匆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离开学校回家的路上,夏旭三番两次拿起手机。他本能地想要找个人倾诉,但是对着屏幕看了半天,还是数次把手机放下了。 很久以前,夏旭也会事事都和男朋友分享,不论开心的事,还是难过的事。 一开始他还会听。后来渐渐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耐烦了。如果告诉对方今天这件事,八成只会得到“你一开始别多嘴不就没事了?”的回答。 夏旭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回到家里,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人的气味。 大学毕业后,他听了男朋友的要求,在离他公司近的地方租了房子。他一直以为那是同居的邀请。 也许是他会错了意。虽然他租下了这里,但男友并不会每天来住。有时候他会一下子连续待好久,也有时第二天就走了。只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男友来的时候他必须在家,否则就会像上次一样。 这次夏旭好像有四五天没有见到过对方的身影了。 随着房门关上,那个在学校里对着学生们表情生动的夏旭就消失了。他恍惚地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随后就像电量不足的机器,缓慢地弯腰脱鞋,缓慢地拿出口袋里的钥匙放在玄关处,缓慢地走进厨房做晚饭。 在夏旭的记忆里,“家庭”的概念是很模糊的。 他的“父亲”是一名dom。夏旭已经不记得那个男人的脸,回忆中只有被他打得遍体鳞伤的母亲恐惧的表情。 后来“父亲”要走了,年幼的夏旭本能地感到开心——这个只会给母亲和自己带来不幸的男人终于要离开他们的生活了。 但是他万分不解,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母亲却反过来死死地拽着男人的腿,难看地哭着挽留他,撕心裂肺地求他不要走。 男人离开时就和他动粗时一样无情,面对被留在家里趴在地板上痛不欲生的母亲,小小的夏旭不敢动弹,只能安静地在一旁看着。 后来过了几年,他被母亲带着搬进了漂亮的大房子。偶尔会有一个年纪很大的叔叔过来玩,但是从不久留。一直到初中后夏旭才理解那是怎么一回事:母亲是他养着的sub之一,但他并不是母亲一个人的dom。同时,他也永远不会成为自己的父亲。 夏旭发育得很早,在上高中前就分化成了sub。直到今天他还记得自己拿回分化体检报告的那天,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后悲伤地说道:“真可惜,你怎么也是sub。” 夏旭一直记得她的脸上流露出了十分遗憾的表情,那一刻他十分羞愧,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包养母亲的男人虽然给钱爽快,但并不喜欢情人家里有外人,哪怕是情人的儿子也不例外。所以夏旭早早地就被丢去了外地的全寄宿制学校,转学来的他安静老实,埋头学习,而且是个“典型的”sub,很快就成为了被打趣欺凌的对象。 夏旭已经习惯了,这场不知道为何而起的霸凌一直持续到高二结束。 一个叫陆泽睿的dom站了出来,对他施以援手,邀请他一起上下学,跟他一起去图书馆。夏旭在此之前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学校里相当有人望的dom,因为自从那之后起就再也没人找自己的麻烦了。 再后来的事情似乎顺利成章,陆泽睿热烈地追求他,很快两人成了情侣。他们考入了大学,虽然不是同一所,但依旧在同一个城市。尽管陆泽睿在私下偶尔会表现得有些专断,但大部分时候他对自己都很好。现在回想起来,那依旧是夏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宝贵的一段日子。 进入大学后陆泽睿好像渐渐变了,变得粗暴,蛮横。夏旭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数次想和陆泽睿好好谈谈,可每当夏旭快受不了的时候,陆泽睿就会摇身一变,仿佛又变回了高中时的他,说自己只是心情不太好,有时候还会诚恳地和夏旭道歉。 陆泽睿动怒的时候很吓人,会让夏旭联想到那个已经失去了具体面孔的父亲。但他态度放软的时候又那么温柔,会对他说“我在外面不是这样的”,“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忍不住的”,“我下次不会了”。 面对这个人生里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夏旭做不到提分手。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 四年后,陆泽睿的不耐和暴力在大学毕业后爆发了。夏旭知道他在学校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职场毕竟不是他开的,所以可能在公司里受的气回来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陆泽睿说,别人家的sub都会在家里收拾好一切,做好饭等dom回家。他同意夏旭出门工作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他朋友和同事里就只有他一个这么干的,这让他很没面子。这话没人知道真假,因为夏旭和他的dom朋友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按陆泽睿的话说,他不喜欢自己的sub去见别的dom。 ……到底是dom和sub的生理构成就不一样吧。夏旭一个人吃着晚饭想,同样在职场遇到了不痛快的事,自己就只会默默忍着。 想到“职场”,夏旭死气沉沉的脸上突然有了一点鲜活的表情。尽管有些不顺心,学生们也都一个赛一个的令人头疼,但他真的非常喜欢这份工作。 工作的时候他隐瞒了sub的体质,所以第一次体会到了单纯作为自己,而不是作为一个sub活着。 他在学校被欺凌的时候,没有老师来帮过他。夏旭并不怪他们。欺凌者的很多行径都是小团体间心照不宣的冷暴力,老师们无法察觉也很正常。不过作为过来人的他对这件事很敏锐,或许未来能在学校里帮上一两个被欺负的孩子,这就足以让他满足了。 比如萧程哲…… 想到那个少年的脸,夏旭苦笑了一下。萧程哲可不需要他帮,他虽然还没有成年,内心却很强大,面对欺凌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用拳头揍回去,比当年的自己勇敢得多。 ……而且那天在体育馆后面的事被看到后,自己还反过来被萧程哲这个做学生的担心了。 说实话,被萧程哲叫去一对一谈这件事的时候,夏旭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必死无疑。 萧程哲不是dom,也不是sub。他很可能会觉得平时管东管西的老师在私下里做那样的事很恶心。自己平时总是盯着他催促,或许他会借此机会提出什么要求,甚至是恶意的要挟。 但都没有,萧程哲只是单纯地表达了他的关心。 夏旭后来数次回想起那天都羞愧不已,没有脸面对萧程哲。他竟然那样恶意地揣测他的学生。 安静地吃完饭,夏旭看了一眼手机,陆泽睿没有发消息过来。他默默地站起来,把桌子对面的盘子端走,想要直接倒掉。但他在垃圾桶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抽屉取了保鲜膜,将其放进了冰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