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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阳光太自私,热情泛滥、锐利异常。宋玉玞坐在冷空气嗖嗖的发廊内,不去看镜子里面被摆弄的自己,却目光紧紧地盯住面前的落地窗外。他看不见、摸不着阳光,但知道从影子里找到对方的踪迹,曝光处是其所及之处,而阴影则永远难以企及。 宋玉玞的目光转到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少女们,微微隆起的胸部,开始冒芽的腋毛。宋玉玞看到晶莹的汗液从她们的脸颊、下巴、脖颈处留下,像雨。滑腻腻的皮肤,在阳光下发光。宋玉玞仿佛透过窗户闻到了少女们的体香,他看到笑意侧目的男人、礼貌让行的绅士们。 理发师关掉了聒噪的吹风机,手掌沾满香味劣质的护发素,去抓宋玉玞新卷完的长发。宋玉玞的脑袋被定在镜子前,抬眼和对面的自己对视。 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睫毛也很长,宋含玉的眼珠子骨碌转动,似新生的鹿。他在心里对这顶新出现在脑门上的发型做评价:浅金的颜色,和预期有些差别,但在阳光下还是好看的;卷起的弧度太大,洗过几次应该还不错;长度其实刚刚好,还可以露出一点锁骨....... 理发师适时出声,咳了一下:“好了。”宋玉玞挑起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并不着急着起来。他抬眼看人,面上带着笑意:“好看吗?” 宋玉玞的五官其实很突出,但此刻,明显不适合的眼弯、嘴角翘起幅度,成熟女性头上才会出现的浅金色卷发......理发师小哥硬生生打了个哆嗦, 小哥吞咽一口口水,忙点头道:“还不错。” 宋玉玞不是很满意对方这个反应,但毕竟听到了夸奖,他心其实很大,很容易满足。既然对方都说了还不错,那效果总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宋玉玞小跳着去前台付款,结算时从怀里掏出一把钞票,很豪气地甩到桌上,他早晨消逝的好心情瞬间又回来了。 老板笑着目送他出去,态度亲昵地像告别多年的好友。宋玉玞微微有些得意,心脏扑通扑通,像挂了一张黏腻的棉花糖。以前他每次在发廊门口驻足,总是被对方拿着扫帚赶到对街去,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干,只是看呐。马路还是公家的呢! 宋玉玞推开发廊的玻璃大门,迈着大步走入酷暑中。玻璃门合上时带着最后一点喜人冷空气和两声尖锐的笑声,消失在宋玉玞耳边。他下意识回过头,隔着玻璃和里屋人们脸上的笑容对上。 宋玉玞定睛看去,那些人一见着他的脸,笑容便僵硬,却更加放肆。宋玉玞掏了掏耳朵,轻抿了一下嘴唇转身走了。 听错了罢。 宋玉玞的背心洗得好旧、吊带早就掉了线,被他拆掉还继续穿。裤裙子是房东女儿丢在回收站的旧衣物,宋玉玞趁着天黑没人,偷偷给摸了回去。他一直不敢穿,等到那位jiejie去外地读了大学,才敢拿出来。 但这布料在他那大棚里面被塞久了,拿出来的时候整件都泛着黄,折痕深深,他现在还洗不掉。 但现在宋玉玞走在大马路上,却感觉整个人都宛若新生。明明夏风厚重炎热,却吹得他裤裙背心飘飘,像公主蓬蓬裙。宋玉玞苦练动作许久,只觉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走得流畅,那些骂声、那些人、那些眼神,都变成了从天散落的玫瑰花瓣,震耳欲聋的掌声。 他注意她们很久了。 是三个可爱的女生,互相陪伴着蹲在路边吃冰淇淋。她们个子都很高,宋玉玞知道青春期的女孩发育快,个子像春笋,雨后倏然冒出。宋玉玞看到她们互相展示书包上的小挂件,毛茸茸的公仔,很可爱。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却只找到早晨吃完馒头擦嘴的半张纸,和弄完头发剩下的三张钞票。 宋玉玞看到她们在笑。 他喜欢女孩,女孩多可爱,多惹人恋爱。他小时候羡慕mama肚子里未出生的meimei,后来羡慕婶婶家的jiejie,长大了,又羡慕台馆沙发上坐着的穿着漂亮的旗袍,握着香烟的女人们。 宋玉玞和她们的目光碰撞上。那些笑脸、那些笑脸、那些笑脸.........宋玉玞感觉他的心脏有硝烟的气味,像炸裂在上空开始下坠的烟火。宋玉玞看到了割裂的悬崖,下方是漂亮的玫瑰园,上方是正在崩塌的山地,他的世界解体了。 “你们笑什么,笑什么?”少年粗糙生老茧划过少女们的脸,懵住的眼眸来不及双双对视,像刀锋割裂白纸,劈里啪啦的痛感。宋玉玞虽然没上学,也是个高中生的年纪,纵使女孩们拔高的身子是一种对外的保护,但面对一个旁若无人的疯子,又何以抵抗。 “是不是因为我剪了头发你们笑话我,是不是,为什么笑,为什么笑.......” 宋玉玞扯高一个女生的头发,之前的笑声、笑脸、笑意都是凌迟的刀,道道锋利。他凶狠得像头狼,叼住猎物,小小的身子却震慑周边,引来侧目。他知道那不是赞叹,眼睛很热,像guntang的开水。宋玉玞提脚的动作只反应了不到一秒,最旁边的女生已经被他踢翻了腹部,滚倒在地。 终于有人拉开他。 宋玉玞讨厌巴掌,巴掌落下的声音就像他从未见过的硫酸雨,一滴就能穿透人类身上的皮囊,把心都腐蚀掉。他看到那些柔软脸上的红色指印,心有灵犀,自己的手掌呼应着发红发烫。他的眼泪和对面女孩们的眼泪两两对望,蒸发在被太阳烤热的地面上。 “都干什么干什么。”旁观者终于出现在舞台剧中,宋玉玞冷着脸甩开架着自己的两只手,他的眼泪是热的。 “你一个大男生欺负几个女孩子做什么?”宋玉玞抬起眼眸,先前整整齐齐的金色卷发早已在这场哗然的闹剧中散乱开,他的眼睛在哭泣,嘴巴却在笑。瘦削骨感的男性身材,微鼓的胸部却撑起背心两点。 好怪异。好怪异。好诡异。 所有的眼睛都在对宋玉玞说这句话,他揪着自己的长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少女们抽噎着被扶起,绅士们殷勤地递上纸巾。他像是孤独一点,被排除在圆圈之外,圈内没有他的立足之地,圈外也并不欢迎他。 永远没人站在他这边,宋玉玞有些伤心,明明被取笑的是我。 “你们给我等着,我回去叫我大哥来收拾你们。”他撒脚跑开,小裙子被风吹得一鼓一鼓的,金色的头发胡乱地飞。他绷得硬邦邦的后背在八里巷的拐角软下来,宋玉玞擦掉下巴遗留的眼泪,皱着嘴巴迈进民宿的大门。 只是哪里来的大哥呢?宋玉玞想,他在这里,甚至连一个可以管教他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