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剑拔弩张
孟盛夏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又要藏在远处观察牧周文的一举一动,只是连这样远远看着,都有一种叫他快要落泪的冲动。他看着牧周文在几个缴费处来回跑动,还有在自助机上打印报告的身影,本想去帮帮对方,可又害怕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被对方直接拒绝,于是一直忍耐了下来,直到牧周文离开医院。 孟盛夏知道牧周文大概要回一趟家去取款,先行开车来到了对方楼下。不知道在车里度过了几个小时,他才看到牧周文来了。对方的步履沉重,一步一步走进了单元楼,孟盛夏这才连忙跳下车去,追随着对方的脚步上了楼。 耳尖的牧周文几乎在他才走完楼梯就转过了头。他脸上的惊讶是不能掩饰的,但很快就转变为了厌恶:“你来做什么?”他的态度有点刺伤孟盛夏,叫他情不自禁如同平日里一样,有些委屈地吞吞吐吐道:“我,我听说阿姨病了……” 然而只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都让牧周文的表情变得更糟糕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态度比之前更加冷酷,孟盛夏不知道到底他又听说了些什么——他忽然回忆起上一次去B大前和郑楚的会面来。难道郑楚和牧周文接触过?孟盛夏心里好像得出了答案,却又为此感到疑惑,他不理解郑楚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牧周文的态度发生了如此的变化:“你和他见过?” 牧周文不擅长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孟盛夏的话刚一出口他就一愣,显然是无声地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孟盛夏咬了咬牙,他自认对于郑楚还算大度,可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才会让牧周文仿佛看待敌人一样对待他?之前他们分手的时候,牧周文尚且没有这般的痛恨:“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你来是为了什么?”牧周文对他的提问避而不谈,而是冷淡地说到,“我说过,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家的事,不用你cao心。” “我想我可以帮阿姨。”孟盛夏也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他连忙认真地解释到,“我现在就能——”他的话还没说完,牧周文就打断他的话到:“你不会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和你和好吧?” 牧周文的揭穿太过尖锐,孟盛夏愣住了,他为自己真的想过这件事羞愧难当,但还是下意识给自己找了借口:“我不是要要挟你的意思……” 牧周文瞪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夹杂着愤怒,更多的,是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酸楚。他忽然缓缓道:“你要结婚了,对吗?” 他怎么知道了?孟盛夏先是震惊,而后转念一想,又觉得并不奇怪。他知道牧周文的潜台词,却还是不甘心地申辩到:“我只是为了……” “你想说,你是为了我吗?”牧周文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征兆地,情绪突然爆发了,“你就要结婚了!和好?你想让我做你的情人吗?!”孟盛夏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牧周文,连话语都有些颤抖,对方怒不可遏地喊到,像是郁积已久的愤怒熊熊燃烧,“我接受不了,孟盛夏,我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事!” “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改变!” “这无关你的态度会不会改变……”牧周文气得发抖,“如果你觉得这么做在你看来无所谓,那我告诉你,你这么做就是在羞辱我!” “羞辱?怎么可能!我不是那么想的——”他本来就对严恩没有超过亲情的感情,这一次选择了结婚,也不过是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量,他要是不这么做,又怎么能够换取帮助牧周文的资本呢?孟盛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尝试如此理智地思考并解决问题,怎么又做错了呢?他只觉得一切可以从长计议,而钱和人脉到了他的手里,这些才是实际的东西,才是实际能够帮助牧周文的东西。可为什么对方这么愤怒呢? 孟盛夏想要解释,却被牧周文越发失控的质问堵了回去:“那你为了什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见我?你是特意来嘲弄我吗?”他连环地追问,让孟盛夏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组织自己的言辞:“我——” 可他没来得及说什么,牧周文好像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的控诉戛然而止,然后深深呼吸了几次,用释然的口吻说到:“体面点吧,孟盛夏。我就当你是好心吧。但我说过,到此为止对我们都好,我不用你可怜我。” 牧周文这么讲着,声音里却带上了哭腔,然而他在发泄后立即平复下来,这样的理性恢复速度让孟盛夏惊慌失措,牧周文就像是又要从他面前消失了,可他再也无法忍受那种思念的折磨。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开口到:“你缺钱对么?我可以帮你呀,我真的可以帮你!”孟盛夏急忙去翻自己的外套,他几乎是一整个把衣兜翻了出来,从里头拿出了一张银行卡,“你先拿去用吧,我还能给你更多,还能帮你更多……” “我不要。”牧周文哽咽到,他没有接过银行卡,更是断然拒绝了孟盛夏的好意,“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孟盛夏心痛难忍,但他只能尽可能地压下自己的情绪,和对方冷静地商量:“听我说,阿姨的病不是你们募捐那点数额能够医好的。我能给你,牧周文,我才是真正能够帮助你的人!”孟盛夏急忙补充到,“我有足够现金,也能帮你们找到肾源!阿姨的病一直拖着只会越来越糟糕的!” 牧周文却似乎被他的话刺激到了,他冷笑一声,有些悲哀地反问到:“‘帮’?我有什么能够被你‘帮’的价值?你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不会是觉得找个好应付的床//伴不容易,打算不要浪费吧?可你身边会缺人吗?还是因为我甩了你让你觉得没面子,你一定要找补回来?” 牧周文到底把他当做什么人了?牧周文的咄咄逼人让孟盛夏猝不及防,他在恍惚间意识到,不论他再做再多的示好,牧周文都心意已决,他们之间不会再回到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但他难以置信对方竟然会如此冷嘲热讽,心里发酵的思念和煎熬在对方越来越激烈的话语里一并粉碎,在牧周文面前收敛已久的坏脾气终于猛烈地发作了。 “妈的,你把你一身器官能卖的都卖了,再把你自己卖了,又能值几个子啊?你们根本出不起治疗的钱!”孟盛夏顺着牧周文的话口不择言地讲下去,他眼睁睁看着牧周文的表情骤然变为愕然,心中忽地升腾起一种报复的快感,全然顾不得自己的话语已然化作了尖刀,每一个字都在往牧周文心上狠戳,“你跟我睡就能来钱,你从哪里还能找到这么一本万利的买卖?!” 牧周文闻言瞪大了眼睛,额头渗出了汗水。他身形一晃,险些脚软跌坐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回过神来,用沙哑的声线低声喊到:“……你,你是说,让我……你怎么能!”可是话音刚落,他便陷入了沉默,像是沉到了痛苦的思索当中。他的眼神闪烁,最终止于一种寂然的绝望。 牧周文颓唐地站立,方才眼里复杂的情感尽数消退、唯留空洞,全然看不出以往的坚定了。他为了自己的母亲在这些日子里奔走了太多的地方,也缺乏良好的作息,此刻早已疲倦至极,而刚刚的愤怒更是耗光了他最后的精力,他彻底放弃了思考,选择了坠入消极。 他的缄默让孟盛夏立马就感到了后悔。他没想过要伤害对方,可是牧周文这样油盐不进的态度,几乎是瞬间就挑拨起了他骨子里的易怒。像从前对待自己身边的人一般,他在争执中的刻薄虽是无心,却也在那个时刻深深在对方心上划下了伤痕。可他的话已经出口,木已成舟,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孟盛夏走近了牧周文,他看到牧周文下意识退了一步,像是恐惧他的靠近,又勉强自己站定不动。见状,他张了张嘴,急于翻篇的心情又涌上来,可终究还是放弃了那样的念头。他不想让牧周文害怕自己的,但对方出于惊恐而采取的虚张声势,反倒叫他拥有了一种古怪的安全感。 孟盛夏轻轻抚摸着牧周文的脸,贪婪地感受着对方的气息,被满足的心又柔软起来,他小声劝到:“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聊聊呢?” 牧周文似乎对他这样的抚摸感到了反感,他的眉毛拧起来,好歹从刚刚心如死灰的状态活了过来:“如果你觉得,我还有那种价值。”他张开嘴巴,却是机械地说出这句话来,孟盛夏感到自己平息下来的愤怒又有了起势,他说服自己不能再口出恶言,可牧周文却又火上浇油到,“别在这里。” 他垂眼伸手去摸自己的钥匙,可是连这个动作都让孟盛夏怒火中烧。他掐住了对方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头来,可这么做,不过是再次确认了自己不愿面对的现实。 牧周文再不会像从前一样注视他了。 无所谓了,孟盛夏忽然这么想到。他现在能够再次触碰到牧周文了,这并不是他好言好语能够换来的结果。如果谎言可以永远不被揭穿,他可以在牧周文的面前装一辈子的好人,但是到了如今再去为自己的欺骗追悔莫及,又有什么必要?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抓住对方,还要当什么正人君子? 他只在乎他又能占有对方的现在,没有牧周文,他要什么体面的未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