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过一夜
瞿清决环顾众人,仰头望被屋顶蒙蔽的天,权臣、天子,真狠!为了保全地位而筹备军饷,为了凑够军饷而谋害商人,关键时期牺牲一部分人,难道这部分人不是大明的子民吗?商人也是人。 秦会徕接话道:“自然是去谢家宅邸,臬司衙门的兵供你差使,都安排好了,三百个,够用的,刘捕快领着人在西门外等着你。” “刘捕快?他诬蔑云大志通倭一案还未彻查请,有什么资格参与行动?” 瞿清决知道这次去谢家必然查抄账簿,账簿中可能有十年来受贿蒋昌才、秦会徕的记录,刘捕快是秦会徕的人,派他去方便蒋、秦做手脚。 谢君岫危在旦夕,瞿清决也恨自己此时还有余裕算计人心,他转身向司徒季拱手行礼:“按朝廷律法,各省御史办案,锦衣卫可以协同,国之大事,务必谨慎,烦请锦衣卫大人跟瞿某同去。” 锦衣卫是皇帝的眼,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办事,意在洗脱不必要的嫌疑,司徒季沉吟片刻便应了。 六个锦衣卫和瞿清决一样纵马前行,三百个兵跟在后面小跑,直奔谢府而去。街上行人纷纷避让,七嘴八舌小声议论,瞧谢家领皇商之职十余年,纵享鲜花着锦烈火油烹之盛,如今不也大厦将倾一夕颠覆了? 谢府门前灯笼高挂,飞檐斗拱鎏溅月光,不改往日的风光气象,刘捕快上前替大人们撞门,一行人长驱直入,火光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狗吠了,人声渐起,这一夜的悲歌开始凄厉。 刘捕快领兵肆意搜寻,没找到谢君岫,一路走一路搜,深入到庭院最后一进屋,桂花香清浅浮动,枝叶随地面震颤而瑟瑟摇摆,谢君岫独自站在台阶上,手中把玩一根点燃的线香。 穿过桂花荫,众人这才闻到浓重的火油味,附近地面是湿的,墙根下堆满稻草,八扇红木雕花大门敞开,毫不费力就能望见屋内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墙上挂满丹青翰墨,宋徽宗的字,黄公望的画,随意一扫都是名家手笔。 “诸位远道而来,谢某招待不周,见笑了。谢家从商三十九载,积累的财富都在里面,不少,也不多,一把火正好能烧完。”谢君岫抖抖腕子,烟灰掉落台阶,刺啦一声燃起火焰。 官兵们立刻后退,惊恐握紧自己手中的火把,生怕一不留神就酿成大祸。 “屋里面也洒满火油,只需谢某推倒烛台,一切都能灰飞烟灭。” 司徒季怒道:“你原本罪不至死,来这一出,必定罪加一等,连命都保不住!” 见锦衣卫发火,刘捕快立刻如恶犬般怒斥谢君岫:“给你生路你别不知好歹!抓紧下来!” 谢君岫淡淡一笑,平静俯瞰众人:“可,但谢某有个不情之请。”他深黑的眼望定瞿清决:“我要和瞿知府独处一夜。” 八扇大门轰然关闭,门外人声鼎沸,屋内仅有谢君岫与瞿清决二人,谢君岫气定神闲,袖摆轻扬,将线香掷入桌中央的汝窑天蓝釉水仙洗内。 一抔清水,两朵荷苞,三五枝芦蒿,简简单单将桌面装点的风致款款,谢君岫骨子里是个雅人。地上十多个箱箧一字摆开,谢君岫打开其中一个:“看看吧。” 瞿清决看到今年谢家上交织造局和浙江官府的最后一批账册。 “绸缎行一百一十九家,年初库存绸缎十五万六千四百匹。库缎、缂丝、香云纱等上等丝绸共六万匹,其余皆是素绉纱、双宫绸、绢纺等中等丝绸。 三月接司礼监转上谕,该年应天浙江所产上等丝绸五万匹、中等丝绸八万匹应贸与西洋诸商,上等丝绸五万匹、中等丝绸八万匹,所货白银着押解户部以补亏空。 四月水灾频发,为凑足买粮之款,库存上等丝绸悉数卖出,蒋昌才大人以巡抚衙门开支为由分润中等丝绸三千匹,秦会徕大人以按察使衙门开支为由分润中等丝绸两千匹。 五月新丝上市,南京、苏州制丝厂赶织上等丝绸十万匹,全数解送内廷针工局。江南织造局奉上命调拨十万匹,悉数解送内廷司钥库,无须向户部入账。 又接司礼监转上谕,苏州江南织造局赶制上等丝绸八万八千匹火速押运北京以贺太后寿宴。 六月应天布政使衙门、浙江布政使衙门遵上谕,以两省税银购买上等丝绸六万匹中等丝绸十二万匹,解送北京工部,以备皇上赏赐藩王官员和外藩使臣。 七月蒋昌才、秦会徕大人以官府修缮开支为由分润中等丝绸四千匹,现谢氏百余家绸缎行全部库存仅中等丝绸二百一十匹。” 这是瞿清决早就该看到的,谢君岫曾告诉他每年丝绸收成五成进贡给宫里,两成贿赂官员,两成纳税给户部,只留一成供来年采买生丝再投入生产,举步维艰勉强度日,当时他竟然不信,以为是危言耸听,如今看来事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瞿清决还要看去年、前年的、往前十年的账簿,谢君岫淡然道:“不必看了,年年都是如此,自我爹承担织造起,我子承父业至今,江南织造局经历四任织造,浙江府经历六任巡抚,除了梁部堂不曾受我谢府分毫礼赠,其余人,都大捞特捞,勤勤恳恳捞贿赂。” “君岫……”瞿清决抬不起头,他羞惭,为大明的衮衮诸公羞惭,不是愤怒,是更深更无力的感受,无字形容。 谢君岫抚摸他的后背。瞿清决方法感知到了什么,回头时嘴唇被吻住,心伤情错,他们的结尾。门外人影缭乱,前院里女人、老人、孩子的哭声匍匐在地,沿砖缝蔓延进来。 “今晚再爱我一次。”谢君岫求他,眼眶中满溢的泪水颗颗掉落,“这是我最后一晚,我想过很多次,我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我只想到了小漙和你。” 谢漙兮,就是雪团子,谢君岫唯一的孩子。 “太后抱上孙子后,把我的小漙送到康王那里,美名其曰沾福气,其实是做清流党的质子。” 谢君岫长久凝望烛火,脸上水痕反光,他用力抹了把泪,扯出半个笑:“这辈子忙忙碌碌,为钱为名为利,从来没有放纵过自己,直到遇见你才知道人生极乐是什么。” 将死之人的请求该如何拒绝?瞿清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门外谢氏几百口子的惨剧在上演,屋内的谢君岫想zuoai,或者与价值连城的满仓珍宝同归于尽。 “今晚我不是父亲,不是家主,也不是商人,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想痛痛快快做自己。”谢君岫解开腰带,他穿天青色棉袍,是与瞿清决初次见面时穿的那件。 然后拉开拔步床的红色幔帐,取出床头的托盘,两个宝石金樽内盛满琼浆,他要和瞿清决喝交杯酒,喝了,下面就是洞房花烛夜。 “清决,不管你喝不喝我都会死。如果你不喝,现在就出去,关上门,我放火把自己烧干净……我不想逼你,你是自由的。” 我何时自由过?瞿清决问自己,这一生也不过是在自己的迷局与别人的迷局中辗转,从未摆脱束缚,他握住了酒杯。 右臂交织,一仰而尽,完毕后瞿清决有一阵的茫然,他好像想到了方徊,又好像没有,半个月来疲于奔命,连床上棉被都很少碰触,更别提彼此的身体。 许久没做,他竟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但男人生来就肮脏罪恶,当他把谢君岫压在身下时,本能纷纷回归身体。 谢君岫尽情为他打开身体,露出敷过玫瑰乳的胸膛、润滑充分的后庭,像一匹缓缓铺开的华美丝绸,滚过月光下每一寸地面,他闭上眼,感受瞿清决在他体内的冲撞,两颗泪珠从他紧闭的眼睑下静静滚落。 瞿清决配不上这一夜的谢君岫。 他风情万种,温柔放荡,抓住瞿清决欢爱一次又一次,骑在他身上疯狂扭动,再度濒临高潮时扼住他的咽喉:“我真想给你生个孩子,孩子有我的毛发我的皮肤,等我死后,你看到那孩子,十次中怎么也得有一次想起我,你不爱我,但你摆脱不了我……” 瞿清决任凭窒息感一点点侵没全身,彻底盖过快感,他眼中也蓄满泪水,和抑制不住的哀伤。谢君岫低下头,低声说:“我想杀你。那两杯酒,其中一杯里放了毒。” 瞿清决眼珠转动,两个宝石金樽在视野里颤抖,此时脸部冰凉麻胀,身体仿佛也不属于自己,他还是坚定的把视线调转回谢君岫脸上,用力看他。 看不清了,泪水模糊视野,rou色面孔,黑色发鬓的轮廓也消失在舞后,瞿清决睁大眼睛望那片虚无,直到彻底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