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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午觉醒来三点多,屋内昏暗阴冷,赵小宽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愣了会儿神,琢磨晚上吃什么。这两天天气不好,总见不着太阳,他的腰跟腿又开始不舒服,除洗漱吃饭,只能躺着休息,人都快睡傻了。

    冬天黑得早,他起床打算去农贸市场买点菜,突然间头晕心慌,胳膊一抖没撑住,差点倒下。晕眩无力的感觉昨天也经历过一次,赵小宽不知道是阴天闹的还是月份大了导致身体越来越虚,歇了两分钟才穿衣服,四肢使不上力,又费好大工夫穿上毛衣棉裤。

    毛衣腰围有些紧,穿不了几天了,看着隆起明显的孕肚,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种种困难与压力,赵小宽有期待有不安,怕自己扛不住。他摸上肚子轻抚片刻,无奈一笑:“你说要你多不容易,老实待着不许瞎折腾,听话啊。”

    天色阴沉,乌云布满天空,赵小宽估摸要下大雨,站窗前犹豫不决。他现在日子过得精打细算,基本隔一天就会给自己和孩子补充营养,昨天吃的馒头面条,没一点荤腥,想想还是得去,不能凑合。

    赵小宽带着雨伞出屋,正巧撞见宋延从楼上下来,问他是不是去买菜。他点头应道:“是啊延哥,要帮你带点什么不?”

    “别去了,客厅桌上有两包你的东西。”宋延说。

    “我的东西?”赵小宽纳闷,自己最近没网购啊,难道是之前参加的领书活动中奖了?关注的母婴公众号前几天又搞了个尿不湿试用装的活动,他想要都没敢填资料领取,只敢参加领故事书的活动,真被问起来还能说是送人的。

    “嗯,蔬菜和牛rou都挺新鲜的。”宋延跟着赵小宽去了前厅。

    赵小宽看到八仙桌上有一大袋蔬菜和一袋rou,蔬菜种类齐全,绿叶子白叶子胡萝卜土豆洋葱什么的全都有,葱姜蒜等大料单独备在边上。他有点懵,以为宋延买来送给他的,连忙婉拒:“延哥你太客气了,自己留着吃啊,我今天吃鱼。”

    “不是我买的,是你前男友。”

    “……”

    赵小宽嘴边的笑容一僵,说不出话了。宋延担心他情绪失控又摔东西,那个叫周梁的青年一直在巷口待着没走,看样子是铁了心。即便不提醒,赵小宽自己也会知道,他没有多嘴,而是说:“老吃面条和馒头没营养,别跟菜过不去,我先回屋了,你有事叫我。”

    虽然没直接出现,但周梁的举动还是搅得赵小宽心烦意乱,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越想弄清楚这事,他就越痛苦,想打电话质问对方有完没完,非要逼到他搬家才满意是不是?

    赵小宽心里默念“生气对孩子不好”,做了个深呼吸,扶着桌沿坐下来想缓缓情绪。再看袋子里的蔬菜和牛rou,只觉得讽刺,过去变着花样给周梁炖牛rou的自己蠢得可笑,落到今天这地步也是自己活该。

    他终究没能控制住情绪,用手挥开那两袋刺眼的新鲜食材。袋子很沉,并未摔落,只有最上面的青菜掉出两三棵,一张白色小纸条被青菜一同带出,轻飘飘地飞到他手边。

    雨声降临,冬雨带来的冷意穿透门窗缝隙,使得屋里温度又降低了些。赵小宽无力地趴在桌上不想动弹,双眼放空,盯着棉衣下摆上的金属纽扣想,能搬到哪里去呢。回老家会被村民们笑话,镇上医院敢不敢收自己这特殊“孕妇”还是个问题,医疗水平肯定也比不上这边,如果出了意外……

    赵小宽瞬间惊醒,小油条已经没有爷爷奶奶,他不能再让小油条没有爸爸,他必须振作,就算要搬家,也得先平安生下孩子。他坐起来,转头看向窗外,雨下得很大,没办法出门了。

    吃人嘴软,赵小宽做不到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把青菜装进袋子里,看到桌上对折的小纸条,以为是购物小票,拿起打开想看看花了多少钱,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一看开头三个字,怔住了。

    “对不起,赵小宽。我不该刻意接近你,不该欺骗你,我哥说我很笨,我觉得也是,现在才知道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错事。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健康,希望你能答应跟我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把身体放第一位。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你会照顾我,现在你病了,轮到我来照顾你,等你的病治好,我会正式追求你。”

    赵小宽心情复杂地盯着纸条上的内容,又看了一遍之后,将纸条撕了。他不相信周梁说的鬼话,哪怕是真的,他也知道自己跟周梁不合适,勉强凑在一起结局还是一样。

    他把菜和牛rou送进冰箱,回了屋,打算等雨停再去市场买菜。

    **

    大雨说来就来,周梁没带伞,匆忙收拾没画完的画和画具,跑回车里避雨。他打开天气预报,发现后面几天全是阴雨天,看来得去买一把户外专用的雨伞。

    他不知道赵小宽那边的情况,又打开微信问宋延人醒没醒,看到两条钟飞白发来的消息,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还配了个“兄弟来喝酒”的搞怪表情,似乎想缓和气氛。

    以前聚会喝酒是消遣,周梁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赵小宽病成那样,他没心情出去放松,跟钟飞白见面也是徒增烦恼。

    “醒了,没摔。”

    收到消息,周梁觉得离成功又近一步,大病不能拖,得尽快让赵小宽适应自己,他请宋延帮忙留意赵小宽晚上吃什么,发动汽车离开了。

    第二天,周梁依旧守在巷子口写生,期待能跟赵小宽见上一面。他第一次画这种老式民宅,静下心来仔细观察,渐渐品出别样风情。雨中的破旧院墙、质朴而富有历史感的木门、撑着伞穿梭在巷子里的行人,这里每一处都透着nongnong的生活气息,有赵小宽的味道。

    “小周你又来了啊!这个天冷的,快回家,等出太阳了再来画。”

    周梁闻声,转头冲房东老大爷一笑:“不冷,雨天的景色蛮好。”冬天的寒风很冷,他的心却是火热的。

    老大爷无奈摇头,邀请他到时候画完进屋坐坐。周梁客套地应付了两句,他也想进去,但赵小宽昨晚没吃他买的菜,去了恐怕连人带菜一起被轰出来。

    周梁知道赵小宽舍不得浪费,便没去买菜,兴许中午能碰巧见一面。直到下午三点,宋延告诉他赵小宽一上午都在房间里,中午出来煮了个鱼汤面,吃完又回了房间,整个人看上去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走路也很困难的样子,末了建议他不要出现。

    一定是病情又严重了,周梁心急如焚,很想马上过去看看赵小宽,却只能逼自己回去。

    舒韵见儿子回来,笑眯眯地问他:“乖乖,今天怎么样呀?”

    “妈,快把丁叔的电话给我,我有事想问他。”周梁一路上都在担忧赵小宽的病,问宋延又问不出什么,只能根据赵小宽现有的症状结合家族病史上网查,查了半天全是各种绝症,还有说活不过半年的,吓得他直接关了浏览器。

    舒韵不了解具体情况,见儿子神色紧张,立刻拿手机拨通好友丁明煦的电话。

    周梁将赵小宽的情况从头到尾仔细说了一遍,包括炒货店老许说的那些,得到的回复比网上稍微好点,不排除胃癌的可能性,不过从饮食方面来看,病情应该没他想的那么吓人。

    “我这两天刚好有时间,你把人带过来,我给他好好查一下。”

    “谢谢丁叔。他现在挺抗拒的,我要先劝劝他,回头再联系你,行么?”

    “行,那到时候给我电话。”

    舒韵这才明白儿子为什么会那么痛苦,不配合治疗只会加重病情,她说:“乖乖,mama明天陪你一起去劝劝他吧。”

    “不用,我有分寸。”周梁踩上楼梯,走到一半又回头说,“妈,晚饭别叫我了,我要画画。”

    舒韵看着儿子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男人五官有了清晰的轮廓,周梁专注地描绘着赵小宽的眉眼,画中的他不再是过去的样子,一头板寸,消瘦的脸颊明明透着病态,却显得男人味十足。

    剃了板寸的赵小宽看上去太过冷漠,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距离感,周梁不喜欢。他放下画笔点了根烟,欣赏画的同时,思考该怎么说动赵小宽去医院,也不知道自己写的纸条有没有被看见。

    身后响起敲门声,“乖乖,阿白来找你了。”

    周梁弹烟灰的手一顿,回头见钟飞白站母亲身后,看到他时,别扭地点了下头。他掐灭香烟,说:“进来吧。”

    “阿白你先进去,”舒韵笑道,“我去给你倒果汁。”

    钟飞白连忙道:“舒姨你别倒了,我真的不渴。”

    “好好好,你们聊。”

    跟好兄弟闹不愉快,钟飞白心里很不舒服,猜到周梁不愿意出来是不想看见他,他琢磨了好几天,打电话给周梁未必会接,最后还是决定亲自过来聊聊。

    刚想开口,目光注意到画架上的油画,画中的那个男人他再熟悉不过。此刻,钟飞白很后悔当初把赵小宽介绍给周梁,因为赵小宽的出现,周梁跟变了个人似的,让他感到陌生。

    仔细想想,一切好像从暑假那会儿就开始了,周梁在渐渐远离他们这个圈子。钟飞白很想问他,是不是十年的兄弟情谊还比不上一个赵小宽。他走到那幅油画前,明知故问:“你是不是喜欢赵小宽?”

    “我对他,不只是喜欢。”周梁一字一句,语气异常认真。

    钟飞白听出话里的警告,笑了两声,知道自己这趟白来了。他心有不甘,绕过画架在沙发上坐下,掏出自己兜里的香烟点了一根,沉默地吸着烟。

    周梁没下逐客令,继续画画,很快沉浸其中。钟飞白抬眼望向兄弟,想起了少年时期的许多过往,认真说起来,自从进入不同的大学后,人生轨迹就出现了分岔路,再好的关系都会慢慢疏远,人是会变的,不光周梁,他自己也变了。

    两根烟抽完,钟飞白起身准备离开,握上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回头问周梁:“你还记不记得初一那年的中秋节?”

    周梁停下来,顿了几秒才回:“记得。”

    钟飞白没说什么,只是笑笑,“你继续画吧,我走了。”

    “我跟赵小宽之间都是我的问题,错的人是我,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不应该怪你。”周梁盯着画中的赵小宽,说,“我会重新把他追回来,你以后不要再为难他,再有一次,咱们这兄弟就到头了。”

    钟飞白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

    赵小宽昨天难受一整天,头晕心慌不说,还恶心反胃,实在熬不住给刘大夫打了个电话,得知自己可能低血糖,上网查了一下发现症状差不多,危害可大可小,没准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吓得他当晚就把周梁买的牛rou给炖了。

    今天产检如果确定是低血糖,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补回来,赵小宽后悔自己瞎算计钱,头疼地爬起来穿衣服裤子,感觉毛衣又紧了。

    产检要花钱,还得重新买两件秋衣和毛衣,棉裤也得再买一条,哪哪都是用钱的地方,不算钱日子真的没法过。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拿上装有产检资料的文件袋,拄着拐出了屋。

    严冬的早晨,寒风刺骨,赵小宽握着拐杖握把的左手冻得通红,快没知觉了。他吸了吸鼻子,停下来撑着拐使劲搓手取暖,心想还得再买副加绒手套。

    “那年轻人真是不怕冷,都画两天了,昨天下雨还来画,搞不懂哟。”

    “画那么好看肯定是要赚钱的,估计能卖不少。”

    身边路过两个刚从早市回来的大妈,赵小宽一听画画就觉得不对劲,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继续走,往出口那个巷子拐的时候,特地停下探出半个脑袋望去,脸色当即大变,躲了回去。

    赵小宽昨天一整天没出门,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好一点。周梁搓着冰冷的双手,抬头看向巷子尽头,希望能见赵小宽一面,再不见一面,他真的怕自己忍不住冲过去。

    老天这回认真倾听了他心底的愿望,正要收回目光,巷子尽头的墙角那儿突然探出一双熟悉的眉眼,他没来由地感到一些尴尬,怕赵小宽看到自己不舒服,伸手想打招呼,那个盯着自己看的脑袋瞬间缩了回去。

    “……”

    好像还是把他吓到了,周梁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