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祈祷
晨曦从窗帘缝隙洒进屋内,一条巴掌宽的金色河流从窗台延伸到木地板,跨过宽一米五的床榻,在正对着窗户的白墙上戛然而止。 衬衣和长裤丢得满地都是,暧昧的喘声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交织回荡,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克制的呻吟。 因为与人同眠,昨晚把空调降低了两度,醒来时,被单和衣服从身上剥落以后,许裕园浑身上下都凉丝丝的,只好抱紧身上的人汲取温度。 喻雪良把枕头垫在他背后,折起他的大腿,进入得更深。omega的身体非常敏感,重一点顶进去,就呻吟出声,拧一把他的胸口,就浑身发颤,下面也把自己咬得更紧。喻雪良扣着他的后脑勺,和他交换了一个连绵湿热的吻。omega的头发柔软似丝绸,滑溜溜地擦过alpha的手指,让他爱不释手。 好像躺在海水里,被快感的海浪前后推着,无法落到实地,也不能攀到浪颠。许裕园双手双脚都缠到喻雪良身上,抬起腰胯迎上去,难以自持地请求:“帮我摸一下。” 两人的交合之处,肛口被粗壮的性器撑开了褶皱,变成薄薄的一圈裹覆在性器根部,那一圈rou是熟透的红。喻雪良伸手去摸交合之处渗出的汁液,很快手指间一片湿润黏腻。 “我是说,哈啊,摸我的前面。” 许裕园想得到抚摸的,是他高高翘起、贴在腹部的前根。可是喻雪良想把手指也塞进他的后xue里,许裕园惊恐地叫出声:“不可以,会撑坏的。” 喻雪良脸上透着一意孤行的平静,一副“上了我的床,就是我说了算”的表情。不管许裕园怎么挣扎反抗,最终还是让他得逞。 高潮的时候,这个人跪起身,双手捞着许裕园的腰肢猛烈抽插。许裕园仰躺在床上,头微微向后仰,抽噎着吐息,眉眼一片晕红。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薄日光只让许裕园看清身上这个男人的轮廓,看不清他的五官和表情。 尽管上床之前,他们已经走完了所有的恋爱流程。在这一瞬间,许裕园还是忍不住想: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插在我的身体里。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非要说的话,放纵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滋味——从十五岁躲在学校厕所里抽烟,他就品尝过。为爱情放纵自己,注射药水放纵自己,为无爱的性放纵自己,那感觉大同小异。 喻雪良冲澡的时候,门铃响了。许裕园捡起地上的脏衣服塞进一个纸袋里,往身上裹了一件睡袍,就拎着纸袋去开门。 许裕园以为是喻雪良的司机送衣服过来。他毫无防备地打开门,抬头一看,四目相接的时候,手里的纸袋已经自动摔到地上。 梅荀捧着三十朵红玫瑰站在门外。他一早就给许裕园邮寄了生日礼物,可是没送花。尽管生日已经过了,梅荀还是打算在离开C市之前,给许裕园补送一束。 许裕园紧了紧睡袍领口,镇定自若地把纸袋拾起来,按着门把手说:“你邮寄过来的东西,我都丢进垃圾桶了,没有带进过我家里。这束花你也拿走。” 梅荀的眼神扫过他肩颈上那一片连绵的红,最后还是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看了又看,像在做最后的祈求,又像是永世的诀别。 唯有这一次,梅荀没再张开嘴,抖出一连串花言巧语。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我会把它带下楼扔掉。” 喻雪良冲完澡之前,司机把他穿去上班的正装送来了。许裕园站在穿衣镜前,低眉敛目,手指灵活,一粒粒帮他系上衬衫纽扣。 “刚才是谁敲门?”喻雪良在给自己戴一只低调的褐色皮带手表,两条胳膊虚虚地把许裕园拢在怀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他逃走的姿势。 许裕园动作一顿,轻轻抿了一下嘴唇,很快就放弃了说谎:“我前男友。” 直到出门前,喻雪良都没再出声。许裕园亦步亦趋跟着他,一直把他送到玄关口,依依不舍状,要给他一个告别吻。许裕园抱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他的面颊,喻雪良惯用的剃须水的味道让他很沉醉。 “九月份我要出国考察两个月,这段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搬过来跟我住吧。”喻雪良的意思是,等自己回国后,许裕园就必须给他答案。拒绝的后果是什么,喻雪良也没说,他只在出门前说了一句:“处理好你的前任。” 梅荀下楼以后,把花塞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一上车,助理就急不可耐地让司机出发:“飞机要晚点了。” 梅荀喊停,坐在车里等了十几分钟,一直等到一个白衬衫黑裤子、一头打卷的短头发的男人推开大门走出来。梅荀二话不说打开车门,捏着拳头走过去。曲然心里一惊,跳下车从身后抱住他:“哥,冷静一点!” 上班时间已经晚了,喻雪良的司机把车子怼在大楼正门口,不让领导多走一步路。梅荀给曲然一拦,自然没摸到情敌的衣角,眼睁睁看着那辆漆黑小轿车驶离自己的视线。 梅荀也立刻上车,冲司机说:“给我追上去!” “可别。”曲然坐在副驾,示意司机走相反的路,回过头好言相劝:“还有一个半小时就登机了,小陈总在明华山等你吃晚饭,你要放他鸽子吗?” 说到正事,梅荀勉强忍气吞声。下午两点整,飞机在从未涉足的陌生城市降落。梅荀坐上陈信旭安排好的车,驶离市区走上山路。 山路九曲十八弯,梅荀气过头,一整天吃不进东西,被颠得头昏,差点吐出胆汁来。奔波了半日,直到暮色四起的时分,前路终于林断山明,露出一个竹林掩映的雅致庭院。 一下车,陈信旭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我蹲在墙头抽烟,老远看你的车像蜗牛一样爬上来,把我勾的心痒,恨不得你下一秒就到。咱俩得有小半年没见了吧?” “三个多月,也快了。”梅荀让助理把行李拿下来。他给陈信旭带了一套最近风很大的当红瑞士画家的版画集,又带了几样难得的山珍海味,外加名贵中药材,给老人家补身体。 “人来我就够开心了,还有厚礼啊?”陈信旭拉着他进屋,“走,带你去见我姥姥。” 这个院落是专门建给老人疗养身体的,陈信旭有孝心,平时一有空就飞过来陪姥姥。总之,找不到陈信旭的时候,来明华山就对了。 两人初识在去年春天。那阵子梅荀和某当红女星友情甚笃,被人拍到深夜街头飙重机车、拉手逛奢侈品商店等,传出一片绯闻,其实熟人都知道他俩的性取向南辕北辙,同床睡三年都只能纯聊天。 女星生日那天,梅荀在她的私人豪宅里,给她弹奏欢乐的、浪漫的、一切她喜欢的乐曲。姗姗来迟的陈信旭拍着手从人群中走出来,称赞他的弹奏,无论技巧性,还是感情把控,都是专业演奏家级别的。 那时候陈信旭刚从巴黎回国,他是上嘉传媒的老总的幼子,作为业内最负盛名的电影制片公司的少东家,理所当然受到一众明星艺人的追捧。 两人在花园里散步,梅荀拒绝了他递过来的香烟,谈起自己三岁开始练琴,师承家母和家母的朋友、钢琴家田艺。 “是在舒曼国际音乐比赛拿过奖的田艺?”陈信旭邀请梅荀同他一起去拜访田老师。“她是我一个远房表姨,好像没血缘的,小时候她也指导过我几次。” 谈起小时候,功课退步是小事,练琴没长进,母亲吃饭都不香。而梅荀在音乐上的天赋,确实也远远胜过课业,很早就在青少年钢琴赛斩头露角。打十五岁起,很多年没碰琴,几乎废掉了手艺,近几年才捡起来一些。 花园不大,很快就走到尽头。陈信旭停在喷泉前面说:“这几年你应该有日夜不休地练,才能达到这个水准。” 梅荀不否认,“只是发泄情绪。” 以前他是写作狂,不写作就无法消受工作和人际上的压力。他已经对许裕园发誓封笔,即使许裕园不在身边,他也严格遵守,改用弹琴来发泄。 琢磨词字、切割语句是世上最劳神伤形的工作,他却乐在其中,因为他需要花言巧语编织成的密封罩,包裹心脏,覆盖全身,使自己刀枪不入。 现在他已经脱下这层密封罩,让皮肤直接和空气接触,和成千上万的爱慕眼神接触。这种爱慕眼神像墙一样困住他,像刀一样几乎杀死他,又像蜜一样滋养他的欲望。他得到越多欣赏赞美,对镜头的欲望就越强烈——不再满足于出演偶像剧,只展露面孔和身躯,而是渴望更深刻的暴露。 初次见面以后,陈信旭三不五时约梅荀出来。一线大明星的通告非常多,梅荀忙得不可开交,经常无法赴约。过了大半年,陈信旭发觉梅荀这个人忽冷忽热,性情古怪,极难捉摸,于是放弃挑战,追求别的小明星去了。 两人并没有闹僵,只是感情淡了。最近梅荀听到风声,知道陈信旭打算翻拍一部叫的老电影,忙叫人备好礼物,不辞万里赶到他的姥姥家。 讲的是双生子何约和何月从乡镇青年到酒店名厨的奋斗史。何约和何月性格迥异,像一个完整的人格分配到两个人身上。和同一个女人恋爱时,对方竟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当这对孪生子彼此分离,他们双双失落,当他们找回手足,竟难以控制融合彼此的欲望,最终陷入精神错乱,走向互相残杀。 这部电影属于惊悚片,却没有惊悚镜头,要求演员一人分饰两角,表演出双胞胎互相侵蚀的病态,营造出一种超出视觉层面的惊悚感,对演员的演技要求极高。 次日清早,两人天没亮就从半山腰的院落出发,正午时刚好爬到山顶的明华寺。找了一家私房菜馆坐下,陈信旭吐露他翻拍电影的原因:“我妈当初怀了双胞胎,出生的时候我那个兄弟被我挤得不成样了,就我一个活下来,所以我对这类题材特别感兴趣。你为什么想演这部电影?” “我也有一个双胞胎,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后来分道扬镳。”梅荀不愿谈私事,他野心勃勃:“这部电影对我来说有难度,但我觉得我可以演好,因为里面的很多情节,我都有切身体验。我以前还改写过这部电影的剧本……哦,你想看吗?五年前被我烧掉了。” 陈信旭看着他的眼睛说:“告诉我你的双胞胎。”听完后,陈信旭下定决心:“我要见他一面,说不定可以从他身上找到灵感。” 私房菜馆二楼的阳台很开阔,可以俯瞰群山。侍者给他们上茶,拿了一份菜单过来。两人都没心情看,来回拉扯着话题,梅荀说见不上了,已经绝交了,陈信旭说,至少要知道名字。 “一开始你就应该说名字!”陈信旭拍案叫绝,直呼这就是缘分:他们竟有这么多共同的故交。“有十年了吧?他在剑桥念书的时候,我去朋友家里过圣诞节认识了他。我记得每个人都喊他林林,我比他小也照喊。” 梅荀抿了一口茶,眺望着远处的群山,“那几年我跟他很僵,不知道他在干嘛。” “开始我们就是聚会上见过几次,私下没联系过。过了几个月他来巴黎看秀,突然打电话约我。看完秀我给他介绍了走开场的路易,后面他每次都说我是红娘。” 梅荀知道方家父母不赞同儿子搞同性恋,想来在国外没人束缚,指不定怎么疯玩,“他在外面整天找男人?” “饿了,点菜吧。你先看。”陈信旭把菜单递给他,耸肩说,“他天生异性恋吧,对女人有爱心,时不时爱一些丑女人,男人要惊才绝艳他才行。” 陈信旭娓娓道来:路易是个货真价实的贵族,家谱往上多翻几页,能找到国王的那种,他的本职是舞台演员和诗人,身高191,第二性别是alpha,一张雌雄莫辨的脸,骨感妖娆到极致的身材,像一朵包在银纸里的红玫瑰。欠了一屁股债,还坚强不屈地过欧洲最奢侈的生活。 林林非常宠他,作为回报,路易也去英国陪他念书,为他红袖添香。同居过两年多,大少爷回国的时候,给人家送了一座小岛当分手礼物,以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联合命名。 听完这段风流往事,梅荀已经点好两菜一汤,把菜单递给陈信旭,让他加点。“看来我没有你了解他……”梅荀换了个话题,问陈信旭打算找谁当导演。 “陆导吧,之前他说有兴趣,不知道他下半年有没有空。”陈信旭盯着梅荀这张没表情的脸看——像某种无机质材料制造成的,有一种鬼气森森的美感,美得不太像活人——开口问:“何约何月拿刀互相残杀,双生子最后只存活了一个,给观众留足了悬念。我是活下来的那个。你呢?你是活下来的那一个吗?” 明华山顶的明华寺香火旺盛。陈信旭自称不信神佛,等在外面。梅荀进去上了一炷香,跪在蒲团上,对着大龛里的石像诚心祈祷:希望许裕园认清真心,早日回来我身边。希望我们白头偕老,生同衾死同xue。 爬山回来很早就睡了。陈信旭没给他准话,说要先确定导演。梅荀心里有了几成把握,打算明早就下山,赶回B市参加慈善晚会。 睡到半夜,突然被敲门声惊醒。睡前明明关了窗,却有凉风送进来,薄纱窗帘飘飘荡荡,掩映着天边的残月。是聊斋里的场景——又是小时候读过的书,梅荀忆起和母亲一起读书的檀香木书桌,心里凉凉的。 敲门声又响。梅荀警惕地喊了一声:“小曲,是你吗?” 没人应声,梅荀打算不理。可是又有第三次,跟之前一样,是节制地敲两下,“哒、哒”。打扰他睡觉的人,似乎还挺有礼貌。 梅荀披了一件衬衫,起身打开房门。是许裕园站在门外,目光盈盈,抬眼望着自己问,我可以进来吗。梅荀嘭地一声把门摔上,躺回床上,用被单蒙住头。 不可能的。你一定还在C市,躺在你那肌rou健壮的男朋友怀里安睡。他的胳膊让你很有安全感吧?在我这种糟糕前任的衬托下,他一定让你格外满意。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后悔过去识人不清,把八年时光浪费在我身上? 窗外的虫鸣快把人的脑子叫破,敲门声又来了,又是“哒哒”两下。梅荀一瞬间极恼火:既然你已经有新男人,何必半夜来敲我的门? 梅荀坐起身,抡起床边的四脚木凳,用尽全力把凳子摔到门上。木凳子把门撞出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都颤了一颤。敲门声终于消停了,梅荀也很快困得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