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这是尉尧来到这个世界后过的第一个年，要是没人提醒，他就当普通日子过去了。

    就算有人提醒，这个年过得也没多热闹，小伙伴们各回各家，各自有要应付的家人和亲戚，都没空来陪他。

    也就是几个人除夕夜掐着点在宿舍群里开了个群视频，互相拜年和埋汰。没几分钟大家都不聊了，现充党们纷纷表示后半夜还有活动，挂了视频忙去了。

    孟秋说：“真不是我不陪你啊尉尧，我现在还在山上呢，我们家就这个破传统，大年初一凌晨得来寺庙拜拜……我爸骂我了，催我过去呢，说我还在这边玩手机是对那些什么玩意儿的不尊重——哎！爸您别拧我耳朵——”

    那边一派喜庆的吵闹，尉尧笑了一下，没说话，任由视频自己断开。他关了手机屏幕，朝冻得冰凉的双手上呵了口热气，继续敲笔记本上的键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冷得有点儿遭不住了，起身去抱了一床厚棉被，把自己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这才露出一双手继续工作。

    除夕夜啊，尉尧思绪飘散了一下，视频的热闹淡下去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一丝冷清。

    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无所谓地想，端起旁边早就凉透了的水喝了两口，那冰冷的触感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流进胃里。

    只是知道别人都在热热闹闹地阖家团圆，总会想到自己在这里举目无亲。不过算了，都一样。

    大年初三，商云骞来找他玩了半天，剩下半天陪蔺纯去了。大年初五，尉尧有事出一趟门，一下楼，就看见站在车边手揣着兜低头看地面的男人。

    尉尧不太意外地一挑眉，第一反应想绕过去，当没看见。可对方不偏不倚地挡了他的路，他走过去，就势必会被对方看见。

    被动不如主动，尉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被寒风吹得眯起眼，从对方身边走过时随口叫了一声：“下午好啊，顾总。”

    顾怀：“……”

    他早就看见尉尧了，毕竟他来这边只能是为了尉尧。原本余光看见对方朝他走来，他心里还有些期待，可没想到尉尧堪称敷衍地打过招呼后，就要擦着他走过去。

    情急之下，顾怀一把拽住对方的胳膊：“尧尧——”

    该来的总会来，虽然有点儿烦，但尉尧开口时还算平静：“顾怀，你最好有事儿。”

    顾怀被他的态度冷得怔了怔，察觉尉尧不耐烦了，连忙说明来意：“我有……我是想来告诉你，团团圆圆的百日宴定在这个月的十九号，所以……尧尧，你会来吗？”

    “百日宴？”尉尧一愣，心算了一下，两只崽崽确实快百日了，“十九号……那没几天了啊。”

    他的语气有变化，谈及宝宝时不自觉地软和下来。顾怀心里又泛起酸，但顾不得这么多了，低声重复了一遍：“尧尧，你会来吗？”

    “十九号那天我有事儿。”尉尧皱了皱眉，问，“宴席在哪里办？家里吗？”

    顾怀“嗯”了一声，正犹豫着要不要仗着尉尧对宝宝心软动之以情，就听见尉尧没怎么迟疑地说：“行，我会去。”

    顾怀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微微咬牙问：“你那天不是有事儿吗？”

    尉尧迷惑地看着他，从他脸上看出了细微的不爽，觉得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是你问我去不去吗？你到底想让我去还是不想让我去？”

    “……想让你去。”顾怀说。

    “那宴会几点开始？”尉尧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耐着性子说，“我那天真有事儿，估计得晚点儿到。”

    顾怀打定主意要学着对他家尧尧温柔体贴，立马表示没关系，他和宝宝都可以等。尉尧心平气和地跟他聊了几句，谈完关于崽崽的事儿，耐心告罄，转身要走。

    “你去哪儿？”顾怀赶忙献殷勤，“我送你吧。”

    尉尧挥了挥手，说了句“不用”，头也没回。

    /

    尉尧说到做到，百日宴当天一忙完正事儿，就尽量早地赶去顾宅。

    宴会中的顾宅和平时完全不一样，这样的大户人家很适合在家里举办宴席。尉尧到时，顾宅已经热闹非凡，他眼熟的不眼熟的面孔全都混在一起。

    室内临时搭起来的大荧幕上正投屏着两只崽崽的照片，连成一个个短视频，搭配着或轻柔或欢快的纯音乐。尉尧脚步顿住，饶有兴趣地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了杯柠檬水，一边喝着解渴，一边抬眼看投屏的视频。

    崽崽们才出生了三个来月，不知道哪儿拍的这么多照片，每一张都不一样，可爱得不行。尉尧站着看了五分钟，愣是没等到视频重复播放，不禁怀疑为了这几个破视频顾怀是不是折腾了崽崽们一轮。

    但看照片又很日常，完全随机抓拍的样子，不像是摆拍的。

    “唷，尧尧，来啦？”就在尉尧琢磨时，顾惜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胳膊，笑意盈盈的，“顾坏坏还真厚着脸皮把你请来了——也就是你心软。”

    尉尧不太好意思地一笑：“惜姨。”他轻声说，“其实我是想来看看宝宝——宝宝呢？”

    “楼上的房间里呢，还是之前那间儿童房。宝宝还小，免疫力差，不能和这么多人接触。”顾惜说，“想看就去吧。”

    他点了点头，谢过顾惜，放下柠檬水去洗手消毒，上楼进房后又把外套脱了，这才放心地去抱两只崽崽。

    他和崽崽们高高兴兴地玩了一会儿，就接到顾怀的电话。顾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尧尧，你在楼上陪着宝宝是吗？”

    “是。”尉尧问，“怎么了？”

    “你待会儿……大概半个小时后，能帮忙把宝宝抱下来吗？”

    尉尧挑眉，在咯咯笑的小圆子脸上捏了捏，手劲儿很轻：“干什么？不是说宝宝免疫力差，不能和人群接触吗？”

    “不和人群接触，只是我抱着宝宝上台，让大家看看，顺便说几句话。”顾怀低声解释，“宝宝毕竟是今天的主角，不可能完全不出现……就几分钟，很快就让宝宝回去了，可以吧？”

    真稀奇，顾怀居然有这样问他“可以吧”的时候，低声下气到仿佛在心虚什么。

    尉尧皱了皱眉，没琢磨出什么不妥的地方，答应一声。挂了电话后他就被小圆子抓住手指头，没功夫多想。

    约莫半小时后，果然有人来叫他们把宝宝抱下去。来的人是纪南风，看见尉尧丝毫不意外，只是眼睛里满是好奇。

    纪南风帮忙把尉尧怀里的小团子裹严实，以免宝宝着凉，就催促他们抱宝宝下楼。

    刚出了房间，尉尧的手机又响了。他把小团子交给纪南风，让对方先抱着，自己跟在后面摸出手机接电话。

    “喂？商小三儿，什么事儿？”

    商云骞没跟他废话，劈头就问：“你在姓顾的那里是不是？参加你们那俩孩子的百日宴？”

    尉尧走到楼梯口，跟在纪南风身后下楼：“是啊，怎么？”

    “贾晋……就我姐夫，你知道吧？他和顾怀是发小，今天肚子有点儿不舒服，怕出事儿，我姐就和他一块儿没过去。”商云骞说，“刚我姐临时有点事儿，有人来找她，她去书房跟人说事儿前叫我帮忙看着点儿姐夫——”

    尉尧：“什么有的没的？我没空和你闲聊，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去二楼客厅的时候，我姐夫没注意到我，在和顾怀打电话。我听了几耳朵，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赶紧找机会溜出来跟你说。”

    尉尧：“嗯？”

    “贾晋在和顾怀说什么‘……你要是这样用舆论逼他，就算他被迫留下来了，会愿意跟你好好过日子吗？你们以后的日子过不过了？’——尧尧，你觉得这是不是在说你？”

    尉尧脚步微顿，面不改色地问：“还有什么？”

    “还有……贾晋说的，‘孩子的百日宴就这么一次，你别搞事儿行吗？你不觉得这样对宝宝利用过头了吗？’”商云骞回忆着，因为间隔没一会儿，记得倒是很清楚，“‘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说的？又开始用这种手段，你就这么黔驴技穷啊？’”

    旋转楼梯走到尽头，一楼到了，尉尧脚步停住，深呼吸一下：“还有吗？”

    “就这几句比较完整的，别的我听得不太清楚，很零碎——”商云骞勉强拼凑起来，一一给他复述了，又提醒，“你小心点儿，我觉得他俩大概率说的就是你，你可别被姓顾的王八蛋给坑了。”

    尉尧抬头，大荧幕前是铺了红毯的台子，顾怀站在高台旁边，这会儿台上发言的是顾惜。

    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怎么着，尉尧看过去时，顾怀的目光也正好转过来，直直和他对上。

    尉尧看着他不自然飘开的视线，电光火石间回想起半小时前的那通电话。

    一切都说得通了，尉尧拢了拢外套领子，对商云骞说：“谢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