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我不会再丢下你
17. 墨无痕不问还好,一问就见殷晋尧背对着他僵持了片刻,磨磨蹭蹭转过身,通红的眼眶包着泪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瘪起的嘴动了动,似是含着万千伤心委屈,愣是没能发出一个音来。 墨无痕一脸茫然不解地看着他,全然不知他这番作态是怎么回事。既然他选择开那个口,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追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殷晋尧含着泪包直直看了墨无痕好一会儿,抱着被子啪嗒地眨落两滴眼泪,敛下眼哑着嗓子,诉不尽的酸楚随着眼泪一起倾泻出来。 “我不想、不想惹娘亲、不高兴……” 说着殷晋尧还大力擦了擦眼泪,竭力压着哽咽哭嗝:“我不想、再被娘亲、被娘亲丢下……” “我想、乖乖的、这样娘亲就、就不会再丢下我……” 殷晋尧显然是被那次吓住了,自以为是平日里自己太调皮太闹腾太不乖,以至于墨无痕娘亲那么狠心丢下他。 可能是开了闸口就关不上了,殷晋尧一直在哭诉着那一天受到的伤心难过和不安,在找不到墨无痕的时候,庞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他形容不出来那时候他到底有多害怕,只知道不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墨无痕,必须找到墨无痕。 墨无痕默默听着,思绪不由自己地飘回到见到殷晋尧的那天晚上。 那么大的雨,那么黑的夜,那么冷又那么热的一个人,就躺在他门口,嘴里声声念叨的,全是他…… 声音仿佛进行了重叠,那日虚弱的声音跟今日低哑的呢喃混作一处,竟如同缠人的密密麻麻坚韧的蛛丝,织就成一张让他万劫不复的巨网,紧紧缚紧了他。 缓缓闭上眼,像是放下了什么般,墨无痕极具缥缈轻淡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只要你乖,我不会再丢下你。” …… 那晚两人像是说开了,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相处模式一如既往地有距离。唯独好点的是殷晋尧会主动点说话,墨无痕叫他也会乖乖回应,让他往东就往东,乖得如同一只魁梧英俊的木偶。 明明是墨无痕要求的,可看着这样听话乖巧安静的殷晋尧心里又不是滋味,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可具体缺了什么,他又形容不出来,只能天天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头。 墨无痕一挂脸色,不论是村民还是孩子都忍不住暗暗猜测二傻子是不是又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儿,孙二根更是直接找殷晋尧询问,是不是又跟墨先生闹不开心了。 殷晋尧却一头雾水:“没有啊,最近我很乖,娘亲为什么要生气。” 墨无痕这会儿就在不远处偷听,不对,不是偷听,他只是恰好路过恰好听到了这话,不由一阵气结。 但仔细想想他又没有生气的理由。 最近殷晋尧是很乖,课堂上乖乖完成他布置的任务,下午乖乖去田里帮忙,从不喊累不说辛苦,以至于被毒辣的太阳晒黑了一圈,后颈更是被晒破了皮,疼得他晚上怎么睡都睡不好。 可即便疼着他也没吭过一声,能不劳烦墨无痕就不打扰到他。 上山也会乖乖帮他提药篓,认真采药,虽然会笨拙地关心他,却也只是点到为止,颇具距离感。 生活上更不用说,任劳任怨,该劈柴的时候就去劈柴,该打水就去打水,吃饭时即便他做的饭菜并不如意,他自个儿都难以下咽,他也能笑呵呵地吃下去,然后夸一声娘亲做的好好吃。 明明他都做到这份上了,可为什么……他心里犹不满足,总觉得还是缺了点—— “可是墨先生最近都在生气啊。”孙二根皱着他的小眉毛,很是不解。 “有吗?”殷晋尧轻轻问了声,眉头快速皱了下,欲言又止,垂下眼玩着手指:“应该、跟我无关吧,我没有惹娘亲生气,我可乖了。” 孙二根苦恼地支起下巴:“那好奇怪啊,墨先生是怎么了,我们大家也没有惹他生气啊。” 说着说着,孙二根觉得哪里不对劲了,一下跳起来:“不对啊,二傻子,你听到墨先生生气怎么这么平静啊,以前要是我说墨先生被谁惹生气了,你不是会很生气嘛。” 还会二话不说地找上门“讨说法”,以至于墨先生更加生气,罚他睡了好几天地板。 这些可都是殷晋尧亲口告诉孙二根的,美名其曰倾诉,实则是找孙二根支招来着。 别看孙二根年纪小才那么几岁,懂得一点都不比大人少,毕竟村里每家每户挨得那么近,什么场面没见过。 虽说孙二根支的招也不是那么管用,可殷晋尧在古山村也就相信这么一个狗头军师,所以往往孙二根支啥招数他也就学啥。 就像现在,既然墨无痕承诺了只要他乖、听话就不会丢下他,那他就学着孙二根乖乖的。 看他对他娘很是体贴,顿顿饭菜清贫也说美味,世间至上美味,殷晋尧也有样学样,哪怕墨无痕故意整他做了几次极难下口的饭菜,他也苦着脸笑嘻嘻地说好吃,还一个人直接包揽了全部,半口都不给墨无痕留。 结果自然是拉了半夜肚子,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出来时还不敢让墨无痕知道,一个人硬挨着到了天亮。 要不是早上怎么叫都没起来,墨无痕不放心给他把了下脉,这傻子能把自己直接拉死。 孙二根处处为他娘着想,干什么都想着他娘,看他娘每次都给他送好吃的,做好衣裳,还会夸他能干听话,殷晋尧心底奢望着,便也这般学着,结果自然是不会如他所愿,他所做的一切墨无痕仿佛毫无所觉,连个笑脸都吝惜给予,反倒因为他犯错斥责于他。 因此,殷晋尧不得不逼着自己沉默寡言下来。 多说多错。 多做也错。 他不想再惹墨无痕娘亲生气、不开心。 孙二根挠了挠脸,啊了一声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才能安慰他的“大伙伴”,最后只能喃喃着说,或许,墨先生说的乖,不是这个意思呢? 要不是墨无痕今天“偷听”到殷晋尧的真心话,他还真不知道殷晋尧变成这样的主因还是因为他。 正如孙二根所说,他那晚对殷晋尧说的那句话,那个“乖”字,根本不是殷晋尧所理会的那种意思,他宁愿殷晋尧跟之前一样调皮闹腾有活力,也不要他无悲无喜地仿若一根木头。 他怕是不知道,他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是他最为厌恶和恐惧的。 他最怕的就是,某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恢复记忆的殷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