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未至伊瓜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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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盛夏走在维埃拉索图大道上,忽然觉得里约的天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阴冷过。脑海里不断闪现那天余洛秋在酒吧说的话,关于过往的零碎回忆也因此浮了起来,就像那首遗忘已久的爱尔兰童年歌谣,在时隔多年的异国他乡,吟唱起了曲调。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乌发灰眼的男孩,带着北欧人鲜明的五官特征,他们在毕业派对上相拥而舞,在昏暗的角落里接吻,在英格兰无人的街道漫游…… 那是他的初恋,是他唯一真心喜欢过的男孩。 那男孩来自冰岛,在蓝盛夏中学时代转来他们班,他有着一双淡灰色的眼睛,穿着冰岛独特花纹的毛衣。最先表白的人是那男孩,他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每天一看到你,我就控制不住去想你。 那是蓝盛夏第一次动心,十七岁的他在车库里与初恋调情,在那里他第一次主动亲吻了那男孩。他说,我爱你。 我爱你,这句话在如今的蓝盛夏看来一文不值。可在那时候,他觉得那是一生一世。 回想到这,蓝盛夏不禁自嘲般笑了起来。他小心谨慎捧出的真心,终于被初恋情人狠狠地丢在地上,摔得稀碎。 那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蓝盛夏记忆里的伦敦四季少晴,可从没像那晚一样冷过。那时他和男孩约定要一起旅行,虽然那时男孩已经兴致缺缺,蓝盛夏隐约猜到他有了新欢。 但他没有猜到的是,自己守时来到约定地点的时候,等待他的却是一阵毒打。在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趴下,手上价值不菲的戒指被掏走的时候,他吃力地抬起头,想看清楚来者是谁——没有让他失望,领头的正是他亲爱的冰岛情人,搂着一位他从没见过的女孩儿,手指上带着他的戒指。 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肋骨撕裂的疼痛感让他说不出话。而此时已变得十分冷漠的初恋情人,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见鬼去吧,死基佬——我现在是正常人了。” 正常人。 原来他们的关系,是用正不正常来划分的。异性恋是正常人,同性恋是异类。 蓝盛夏在地上躺了很久才爬起来,浑身都散架一般地疼。那群人已经走了很久,昏暗的街道空无一人。 他踉跄回到家门口,发现栅栏是开着的,一道黑影站在门口。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袭上头顶。 但他还是艰难地走上前去,那黑影果然是父亲,拿着一根棍子。 之后的情节,蓝盛夏难以抑制地颤抖着闭上了眼,他已不愿再回忆——父亲揪着他的头,将本就脆弱的肋骨索性打断了几根,连着替他求情的母亲一起。 父亲说:“你个狗杂种。” 他将满嘴的血吞进喉咙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是他的宝贝初恋情人向父亲告的密,说蓝盛夏性sao扰他…… 蓝盛夏走到海滩边,乌云低低地垂下来,海风一阵一阵拍过脸庞,海鸥在低空盘旋,海浪翻涌着怒号,快要涨潮,人群都散得差不多,只有他赤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静静听着浪潮。 他害怕去爱,更害怕被爱。 童年的阴影压得他喘不过气,从那之后,他的性格扭曲得不成人形,是,他上过很多人,可他一点也不擅长恋爱。 要是再次被背叛怎么办?要是说爱的那个人根本不爱又怎么办? 他倒是觉得余洛秋不是那种会背叛他的人,可是他自己呢,他的爱全是畸形的——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 他畏惧别人对他好,尤其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对他真心好过。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来到巴西之后,他将自己封闭起来,独自舔舐伤口,一旦有人踏入他的禁地,甚至想要帮他抚慰伤口时,他倒觉得浑身不舒服了。 正如近日的余洛秋。 他对自己很好,好得蓝盛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虽然自上次酒吧事件以来,蓝盛夏再没去过Saudade,每天都待在家里陪余洛秋,或是出门见见客户,可被人关心着、被人温暖着的感觉——太陌生了。 他知道余洛秋对于自己来说,有着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的独特吸引力。他知道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那种感觉,是一见钟情。 可是,他适应不了。 不远处浪潮卷得很高,几乎与昏沉的天际相接。 蓝盛夏面无表情地掏出一根烟,默默点燃,火光映亮了脸庞。 还是,算了吧。 刚燃起的烟头忽然被汹涌的浪潮扑灭,蓝盛夏整个人被潮水席卷进去,疾速的浪水翻滚,随着许多贝壳小鱼一起被抛弃在沙滩上。 我本来,就不配得到所谓的爱。 “分手吧。” 余洛秋又一次在Saudade找到蓝盛夏,得到的却是他如上的答复。 “为……什么?”余洛秋不明白,明明蓝盛夏看向自己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明明他们接吻的时候,是有柔情的,为什么…… “哈哈,”蓝盛夏轻蔑地笑起来,搂着又一个男人亲了一口,“看到没,我对谁都是这样,余洛秋,你不会以为,自己能有什么不同吧?” “难道之前那些,所有……”余洛秋举起了自己的手指,无名指祖母绿戒指亮得耀眼,“你还记得它吗?我们曾去过布宜诺斯,曾去过世界尽头,你昨天答应我的,要去看伊瓜苏大瀑布……” “什么狗屎,”蓝盛夏一把夺过他的手,像从前那群人对待自己一样,蛮狠地将他手指上,自己亲手买给他为他戴上的祖母绿戒指,像扔垃圾一样扔进了人潮,瞬间被喧嚣淹没。 “余洛秋,你听好了,我蓝盛夏,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余洛秋愣住了。这一次,他没有再推开谁,也没有再辩解什么,要求什么。 他心里最后一次燃起的火苗,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