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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天(三)

    齐云山,多松竹,多怪石,多……盗匪。

    山峰高耸,穿云而过,是以名之齐云。自有了齐云大寨,山中那条贯通东西的狭道,便被称呼为“鬼哭峡”了。

    一人一骑正穿过鬼哭峡。

    前方忽一阵鼓噪呐喊,一伙盗贼呼啸而至,拦在前路。

    后方也一阵鼓噪呐喊,又一股盗匪截断后路,势成合围。

    合围中间孤零零的一人一骑,看来只有束手就擒。那人却没有束手,甚至没有勒停马匹,只一手丢开缰绳,自马鞍旁抽出一把伞来,便往前冲去。

    盗匪们甚至还没喊出切口,那人距他们已不足百步,连放箭也嫌晚了些。领头盗匪忙喊一声:“上!”挥着大刀迎击。

    他们到底人多,那人以伞作剑,抖手便是四道剑影,剑影伴着血花,四人倒下却还有五六人兵刃相继袭来。那人伞又成伞,撑开来就着马匹冲势一撞,瞬时撞开五条人影——伞面与兵刃相接,铿锵作响,竟是精铁打造,坚固非常。

    领头盗匪倒有些斤两,大刀砍在伞面,稳住身形,一人之力竟与马匹抗衡,竟生生抵得马匹不能再前。旁边喽啰瞧见,禁不住给他一声喝彩,只待他反击回去。

    那人铁伞蓦地一收,将大刀往旁轻轻一带,领头盗匪刀上千钧之力哪能及时收回,尽皆落空,身不由己地踉跄扑倒马旁。那人已收伞反握伞柄,尖头朝下往盗匪背心只一击,一剑穿心!

    彩声刚落,一声惨叫,峡谷内又静得鸦雀无声。

    那人提伞在侧,环顾四围,冷冷道:“怎不见你们大当家的?”

    这一切变化太快,从群盗围攻之势成到实力颇强的领头者命丧当场,不过瞬息光景。前路拦截的盗匪死伤过半,后路盗匪还未追拢,均不免露怯欲退。

    那人却不待他们想得清楚,振袖挥伞,立时又一名盗匪惨叫仆地,仍道:“大当家何在?”

    山间当有来回传递消息的喽啰,得知此处点子扎手,大当家的自该亲自出手,是战是和,由他而定,况且此人两次点名要大当家现身,齐云寨若还要保住名声,便不能避战。

    大当家却毫无音讯。其余几位头目也不曾露面,仿佛齐云寨只剩狭道里这群乌合之众,正又惧又怕地面面相觑。

    那人伞再动,一名盗匪禁不住叫起来:“大当家不在寨中!”

    那人霍然转过目光,紧盯他道:“何时走的?”

    那盗匪被他目光一笼,如被冰雪,脱口道:“今晨……”

    “在何处?”

    那盗匪左右看看,旁边盗匪也在看着他,显然期冀他一人卖主,便将这煞星送走。他踌躇一下,鼓足勇气试探道:“阁下与当家的有仇?”

    那人眸底生寒地一笑,道:“将有。”

    “七位当家均往牛栏镇去了,你有胆量,便寻去试试!”

    那盗匪这话算是机灵了,仿佛说出几位当家的去向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相信他们本领。那人倒真没把他放在眼里,无视挑衅,一抖缰绳,果真疾驰而去,并不回顾。

    留在原地的盗匪却也不敢妄动,高手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反应比他们迅捷不知多少。何况这位高手伞上不知装了什么机关,挥伞便能杀人,他们最好便不要再添无谓伤亡。

    夜云低垂,星隐月淡。

    深夜当眠,却有两骑得得自牛栏镇客栈后门驰出,其后是一辆马车,车后有四骑护卫,车轮辚辚,马蹄哒哒,投往巷南。长巷走尽,转而向西,街道一片漆黑。车马上风灯摇曳,只瞧得清方圆丈余距离,两旁屋舍倒衬得更暗了,光影模糊轮转,仿佛有魑魅暗行。

    车马不徐不疾,刚过第二个巷口,车后四骑护卫忽然拔起身形,激射向左侧屋顶。

    一道暗影正大猫一般自屋顶蹿出,横跨巷口,轻轻落下——只是他人在半空,才发现自己刚好要落在那四人中间。

    轻功再高,半空中也无力可借。四人站位巧妙,甚至不待他落下不出兵刃,绝不给他可趁之机。那暗影不禁“啧”了一声,仓促间以手抱头蜷作一团,“啪嚓”一声竟将屋顶砸出一个大洞,滚落进屋。

    四人本来算好的四剑亦临时一变,齐齐向下刺去,却只割裂他后背衣衫。一人当即跃下洞口,另三人则散开三面,分从三扇窗户撞入。“网开一面”,那一面正门,却刚好冲着马车。

    “暗影”还是只得从门冲出,门外马车夫长鞭袭来,“叭叭”两响,空响一鞭,狠着一鞭,鞭梢灵蛇一般就势一卷,将他捆了个结实。速度之快,他竟无从趋避。屋内四人跟着出来,四口长剑分抵眉颈胸胯,“暗影”是彻底一动也不敢动了。

    车内人这才问道:“是什么来头?”声音沉静清脆,是个女子。

    风灯在劲风中飘摇不定,“暗影”紧身装束,并未蒙面,一张面皮上却密密麻麻文着许多古怪图案,看起来面无表情,又阴森可怖。

    车夫沉吟,道:“面上文绣,似是独行北地的绣面大盗。”

    车内人“哦”了一声,道:“绣面大盗却跟着我们作甚?”

    仰躺在地上的“暗影”不禁哑声道:“我……唔!”压在喉头的剑尖立时沉下半寸,迫得他不能再动。

    车内人道:“让他说。”

    咽喉上的剑提起三寸,那“暗影”咳嗽两声,声音嘶哑地道:“我只是路过!“

    “同住客栈或许是的,跟着出来便不是了。”车内人声音冷了几分,道,“你瞧见了什么?”

    “绣面大盗”略一迟疑,咽喉处没有威胁了,胯间那剑却蓦地一动,惊得他一身冷汗都出来了,慌忙道:“一面旗!我……见齐云寨几个当家全都赶来,这才好奇一观,只瞧见你给了大当家一面旗——”

    “于是你对这面旗也好奇了。”车内人轻笑一声,忽然打起车窗帘子,扬出一面青色小旗,道,“这么好奇,不如你拿在手里,体会一番?”

    青缎柔软,风吹影动,犹如粼粼波光;一枝雪白梨花便俏生生地开在波光中央,明明极其素淡,偏却透出一种华贵艳丽之色,简直有些不祥。

    “这……”“绣面大盗”明显不太愿意,车内人却已将旗帜抛进他怀里,声音再度转冷,道:“六月中旬,景陵城外。青旗为令……”

    “绣面大盗”脱口而出:“共谋……富贵?”

    “看来你全都清楚。”窗帘放下,车内人语气听起来有些讽刺。

    “绣面大盗”顿时尴尬,道:“不不不,我只是听见……只言片语,并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六月中旬到了景陵,你自然便会清楚。”车内人问,“你会去吧?”

    “绣面大盗”还没答话,车内人已又寒声道:“如若不至——”一条薄如鲛绡的白练倏地穿出车窗,“嗤”一声竟割开他脸颊皮肤,掀起一整张脸皮来!

    “绣面大盗”痛呼一声,抬手掩面。那张“绣面”下却并非鲜血淋漓,反是一张仿佛给水泡得发白的正常面孔,神色有些惊惶。

    车内人声音又清脆轻俏起来,道:“便不止削掉你这一层脸皮了。”

    白练飞回,面具仍落回“绣面大盗”面上,马车与前方两骑已再度起步,威胁着“绣面大盗”的四人一一撤剑回身,跳上马背。车马立时风驰电掣起来,宛如驾着雷霆一般,隆隆地驰出牛栏镇,不再回顾。

    镇外树木夹道,确认再无人跟来,车夫忽道:“主人不该给他令旗。”

    车内人没有答话,车夫沉默了一会儿,却又道:“是因为那个人?”

    车内一声轻叹。

    “或许只是巧遇,他没有注意到我们。”

    “但就是巧遇,当时‘八骏’若在,我定要将他连那两人一道杀了,方才安心。”

    “眼下只好留下这一个饵。他一无所觉,自然是好。倘若上钩,也好处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