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拜堂
云昭不敢眨眼，生怕错过对方每一个神情。父亲自他出生起就痛恨他，从未同他说过一句话，狠心将他丢弃后也从未关心过他的死活。父亲的模样，只存在于云昭的幻想之中。 对云昭来说，风少苹更像他的父亲才是，风少苹也告诉他不必再留恋无情无义之人，没有世俗牵绊更有利于修行，甚至连父亲死讯也不同他说。 云昭以为他应该是绝情冷酷，却没想到会见他落泪。云渺的手掌宽厚，将他的手指合拢，云昭一瞬间疑惑，心底有声音告诉他，这是幻象并非真实，然而指尖温度有如此真实。 秀灵剑……云昭试着寻找与秀灵剑的联系，却发现内里空虚，竟是半分灵气也无。被云渺握住的手指纤弱柔嫩，更不像是握剑的手。 云昭微微皱眉，父亲二字卡在喉咙，吐不出又咽不下。他的父亲早就死了，如今早已是黄土之下一堆白骨，又怎会出现在他眼前，上演这一出父子情深的戏码。 喜婆从父亲手中抽走云昭的手，面上挂着笑容：“云小少爷是去成亲，又不是回不来了。老爷还是收收眼泪，耽误了吉时可就不吉利了。” 一张红帕直接盖在云昭头上，云昭手指缩回袖中，还有些贪念方才的温暖。 这里的嫁娶倒是奇怪，云昭分明是男子，竟然也要和女子一般盖着喜帕一路都不许揭开。云昭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如今他身在轮回之门，灵力全无与凡人无异，不知究竟是幻术还是被送去了什么地方。 传说轮回之门能够回溯时光，可是若是他真的被送到了过去，又如何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实在奇怪。云昭掀开轿帘往外打量，此处街景倒是有似曾相识之感，好像是他曾经下山游历时经过的某座城镇。 轿子忽然停下，云昭猝不及防，险些摔出轿门。现在的云昭倒是和刚入剑霄阁时一样，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遇见什么危险，怕是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 轿门外伸进来一只手，云昭连忙将喜帕重新盖好，扶着那人的手臂下了花轿。现在人多眼杂，他就是想跑也跑不了，或许轮回之门将他带来此处另有目的，随机应变就是。云昭眼睛瞧着脚下，只能看见来来往往的脚步。他大概是被带着走到了大堂，四周一直都是吵吵嚷嚷，云昭留心听了一刻，便被吵得头疼。 此时一直扶着他的手忽然收了回去，将他一人撂在原地。云昭无法寻查方向，身处未知之所，心中茫然，隔着喜帕看见身旁有个人站着，也未多想，一把抓住对方手臂。 铜锣敲响，万物寂静。 “昭昭，我们要拜堂了。”那人捉住云昭搭在手臂上的手指，慢慢向下，随后一并藏在了宽袖之中。 这声音，除了相曲还会有谁。 云昭曾经做过一个令他面红耳赤的梦，梦中他与相曲拜堂成亲，恰如此时此刻。云昭羞涩腼腆，相曲扣住他的手指，不允许他有一丝退却的意愿。 他同相曲拜过天地，最后被相曲一把抱起，送上喜床时，相曲还在他耳边循循善诱：“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爱妻。” 这个梦当真是昏了头，云昭像是被火烧了耳朵，瞬间惊醒。他掀开喜帕，双眼对上要与他成亲之人的面容。 对方为他自行掀开喜帕的举动感到惊讶，眉梢上挑，嘴角还带着笑意。这副神态，云昭见过无数遍，表面看上去，实在是翩翩君子温和礼让，又相貌俊俏得让人红了脸庞。 一旁的喜婆见状，连忙扑上来要他抓紧将喜帕盖好：“哎哟哟，怎么可以这样子……” 对方却阻止了喜婆，他看着云昭笑道：“昭昭这般，甚是貌美。” 云昭目光一刻也未离开他的脸，这张脸分明就是相曲，可是又有几分陌生。云昭产生一丝疑虑，直勾勾地望着他，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 观礼宾客也是第一次瞧见新娘自己掀了喜帕的场面，吵闹不止。有人说新娘子这是等不及要和新郎入洞房了，还有人说新娘生的倾国倾城，相小郎君当真是艳福不浅。 相曲未显窘迫，而是大方向众人行了一礼：“诸位，春宵一刻值千金，相某便不奉陪了。”他将云昭拦腰抱起，重新把喜帕盖回了云昭脸上。相曲低下头来，在云昭耳畔道，“我可舍不得让他们看见你的脸。” 云昭手臂环住他的肩膀，此处事事蹊跷，他仍不确信：“你是相曲吗？” 相曲搂紧了云昭的腰：“我不是相曲，我是你夫君。” 相曲抱着云昭闯进新房，喜婆也没见过这场面，反应过来后连忙将其他人拦在了门外。 云昭被相曲放在床上，心犹在狂跳。他和相曲遇见、别离、重逢过许多次，有时候云昭闭上眼睛，都会担心相曲第二天就会消失。 云昭深知报仇一事对相曲之重要，哪怕是他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确实如那些人所言，有些等不及了。等不及相曲报仇事了，就想和他白头偕老。 云昭眼前喜帕再次被人掀开，他们分明才刚见过，却又好像隔了好久好久没有仔细看着对方。 相曲目光郑重，要把云昭的容貌一点一点刻在心里：“昭昭，你是我的。” “是，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云昭抱住相曲的腰，耳朵贴在相曲胸膛，他听到了相曲同自己一样的心跳声。现在的他们不是剑霄阁的师兄师弟，也不是什么剑修仙君，相曲不需要报仇，他也不需要担受带着相曲重回剑霄阁的责任。 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对凡间夫妻。 相曲意外于云昭的主动，他用手摸着云昭的耳垂，低低笑着：“昭昭今日是怎么了？你再这样，我可是要忍不住了。” 云昭只是埋在他怀里，想要将相曲抱得更紧一点。云昭再开口时，声音哽咽：“我怕你会丢下我。” 相曲无奈笑道：“我怎么会丢下你，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他捧起云昭的脸，指尖触到云昭的眼泪时，越发惊讶，“怎么哭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云昭摇头，他将眼泪全部抹在相曲手掌：“只有你会欺负我，你是全天下最坏最坏的人。” 相曲摩挲着云昭发红的眼角，道：“我怎会欺负你，我疼你都不够。”相曲亲着云昭的眼角，还觉得不够，又顺着脸颊向下，嘴唇轻轻柔柔地触碰着云昭的嘴唇。 云昭眼睛越发酸涩，他稍稍退了一些，鼻息缠绕着，相曲还想贴近，云昭却垂下了眼睛。 这里有他想要的一切，没有报仇执念的相曲，也没有视他为害死母亲凶手的父亲。他如愿同相曲成了亲，马上就要过上他一直想要的平静安稳的生活。 可是这一切太过完美，让云昭深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影。 云昭轻声道：“可是你确实想过丢下我。” 相曲不知所措：“我何时……” 随着一根扎入侧颈的凤钗，相曲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他含情脉脉的目光中饱含不解。他伸着手抱住云昭，鲜血从颈侧一股一股涌出。云昭用手按住相曲的伤口，温热鲜血涂满了云昭的手掌，如此真实，如此骇人，云昭的眼神却未有一丝波动。 “你不是相曲。”云昭怀里的相曲身体一点点变冷，这个愿意同他终老的相曲最终被他亲手杀死。 轮回之门窥见世人内心最渴望的事情，化成幻境，沉迷幻境之人将彻底迷失。而迷失在轮回之门的人，将再也无法走出轮回之门，而这也算得上另一种满足遗憾的方法。 云昭怀中的相曲一点一点飘散，这个幻境也随之坍塌。云昭以为破除幻境，就能走出轮回之门，却没想到幻境之外，仍是幻境。 只是这回的幻境，他遇见的不是相曲，而是百里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