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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兵

    蝉予忍着恶心,头上撒着药粉,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赖在人家里不合适,觉得还是要去城门口坚守,杨炎幼清却是不同意。

    “那么多兵堵在那里,偏偏少了你一个不行!?”杨炎幼清说来说去都是这句话;“你比他们强在哪里?你是将?老实在这里养伤!”

    “可……他们在前面拼命,姑姑也在,偏偏我在这里苟且偷生,我心里过不去……”

    “我不也在吗!咱们若是在那边就是添乱,阿姊会担心,你我现在最大的作用便是让她安心,更何况你有伤,去了还不是绊倒别人的拦路木头!”

    蝉予叹口气,火上心头,头一次与杨炎幼清大吵一架。

    杨炎幼清心里气他,也疼他,其实他心中何不着急,也恨不得跟在杨炎芳蔼身边替她排忧解难,可若是在庙堂之上太能发挥作用,现在是战阵,他那一身单打独斗的好功夫根本无处施展,手中的明似月削铁如泥,却不能挡住冲车的攻势,一切都显得如此徒劳。

    蝉予终究是吵不过饱读诗书的杨炎幼清,急的头上伤口疼,最后只能一手捂着脑袋,愤恨回到屋中,杨炎幼清骂骂咧咧跟上,二人将房门一关,一直到翌日清晨才出来。

    奚豹本拟着在当日破门,早杀早完,也早一日回佐州,谁知霄州城内的官兵负隅顽抗,不肯就范,百年城墙在冲车的不断冲击下屹立不倒,堪称奇景,且夜半之时,还有一队盔甲颜色不同的骑兵冲出来,差点将南门驻守的轻兵冲散。

    奚豹这下明白了,他们是想拉长时间,记的奚才在世时,郢国与程国打过一次,那时还未婚配的奚才带领大军独守一城长达三年,最后程国实在攻不下来,只得退兵,也是那一次后,奚才一战成名。

    奚豹从奚才处学了些固守城池的方法,深知像霄州这样繁华之所,若是关起城门,不想点奇巧诡计,只能硬等,等到他们山穷水尽,可自己等不起,他还惦记着去佐州……

    “克容!”奚豹喊了一声,他身后一穿戴齐整的校尉立刻向前一步;“把其它门的冲车都调回来……不,今夜全部集中去西门,鸡鸣前,给我瞄准了西城门,往死里砸!”

    “是!”

    “还有,”奚豹说着,转头看向一旁树下的御史大夫。

    老人家许是力不能支,陪着奚豹站了一天一夜,现在已经累的只能坐着,身后的凭几还有个软坐垫靠在腰处,见着奚豹看他,御史大夫赶紧堆起笑脸。

    奚豹皮笑rou不笑,粗着嗓门道;“麻烦御史大人与阵候打个商量,明日鸡鸣要攻城,让他多批些沥青运来。”

    “啊……?这距离遥远,要不来啊,这最快也要从逐国运,大约……三个日夜!”

    “三个日夜?”奚豹翻着眼皮想了想;“可以,那我再多要点别的。”

    “哎,奚将军莫要客气,眼下战事僵持,是你我都不愿看到的结果,你尽管提便是!”

    “人够了,还有……”奚豹迟疑了。

    御史大夫眯起浑黄老眼去瞧他;“奚将军……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可是想要什么珍贵之物?”

    “嗯……倒也没多珍贵,只是比珍贵之物更不好得,”奚豹说着,坐到御史大夫身侧,与他耳语。

    御史大夫听罢,难以置信的看向奚豹。

    “若此物能如时抵达,别说霄州,整个程国,乃至谭国利国炎国,都能统统拿下,不耗一兵一卒!”

    “这……可这如何保证,我阵尹兵将不沾染上?”御史大夫脸色惨败,甚至觉得眼前之人已经走火入魔。

    “啧……那便带上医官前来,给将士们熬制汤药,提前喝了,”说完,奚豹远眺前方霄州城,虽然城墙已斑驳不堪,可依旧屹立不倒,甚是碍眼;“先父在世时曾讲起过,遇到固若金汤的城池,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从里面,自己炸开!”

    “这……老臣听着,怎么这么危险呢……这若是cao作不当……可是会危及自身啊,”御史大夫还是觉得不妥。

    “那等吧!”奚豹的耐心用完,起身离开。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御史大夫追问。

    “别问我,”奚豹戏虐的往上一指;“问老天去!”

    御史大夫再怎么好脾气,如今见奚豹这幅浑不吝的做派,也逐渐僵了面孔。

    接下来数日,霄州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四方大门每日遭受不同程度冲击,其中顶数西门最严重,可若说他们要破城而入,这攻势却说停就停,甚至躲在深夜与正午时进攻,城内虽如铁桶一般,城外又被奚豹布下重重障碍,众将领几次突围都不成功,只徒增伤亡,导致霄州人心惶惶,几日下来,虽粮草还够用,但各将领们不敢有半刻歇息,已经心神俱疲。

    待到蝉予头上的伤结痂,他们发现城外改变了攻势。

    时至傍晚,蝉予带着面罩给受伤兵卒清理伤口,因着杨炎幼清严加管束,蝉予不能拿起钢刀跟着冲出城门,只能与一般百姓一样,给兵卒疗伤送水。

    仁哲将军活着回来了,可伤得不轻,肚腹被穿透,缝合口反复发炎,脸色也日益蜡黄。

    杨炎芳蔼不忍看他日复一日虚弱,杨炎幼清便代劳了,每日送饭陪笑,哄的仁哲将军能暂时忘了伤痛。

    蝉予忙完时,已满手血污,正在他洗手时,旁边几个顽童打打闹闹,竟是互相撕扯起来。

    蝉予无心给顽童断官司,只是那孩童的话引起他注意。

    “……我先看到的!这就是我的!你想要你去西门捡去!”

    “我不管!这衣裳最大!这是我的!!他们还扔了小衣裳,你捡小衣裳去!!这大的是我的!!”

    “我的我的!我先看见的就是我的!!!”

    捡衣裳?还在西门?

    蝉予洗干净手,定睛往那衣裳上瞧。

    天色晦暗看不真切,就见是件大衣裳,不是这俩顽童能穿的,蝉予心想,是这两孩子偷的吧……

    “哎!你们俩!”蝉予拉下面罩吼了一声;“西门有战事!你们莫要在那边玩耍!也莫要偷拿人家衣裳!万一是官兵的,你们可就遭殃了!”

    “不是官兵的!”个头大的顽童嚷道;“是天上飞下来的!”

    “就是,我们没偷!就是天上掉的!”个头小的顽童跟着说。

    “天上飞下来的?”蝉予不解;“天上只会下雨下雪,哪还会下衣裳?拿都拿了,怎么还扯谎?”

    此言一出,两个顽童跟蝉予急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解释,蝉予瞧他俩不甚干净,赶忙将面罩拉上,后退几步。

    听完他们的话,蝉予才听明白,今日傍晚,西门处不再有撞击声,而是不断飞进来各种衣裳,那些衣裳用麻绳捆绑在石头上,飞进来除了砸漏草房顶子,再无别的威胁,这一会儿的,竟投进来快上百件衣裳了。

    “谁投的?阵军?他们投衣裳做什么?”蝉予直觉他们不会如此好心,看看仁哲将军,肠子都出来了,他们不吝于杀人,却反倒怕城里人受冻?

    蝉予考虑一番,打算亲自去西城门瞧瞧。

    去的这一路上,蝉予见到不少百姓提着灯笼拿着衣裳往回走,各个面露喜色,想来都是知晓消息后专门去拿的。

    蝉予心中警惕,难道阵国想要用这一点好处买通百姓,来个里应外合?可百姓哪里有武器铠甲,拿什么跟他们里应外合??

    蝉予百思不得其解,同时觉得空气中有股难以言喻的怪味,不得不把面罩扎紧,而且这怪味越离近西城门越重。

    “振理!!”杨炎幼清今日给仁哲将军喂完饭,拎着髹视食盒走出青瓦房时,正巧见蝉予往西城门去。

    “幼清!”蝉予一见到他,一双眼睛登时弯起来,笑的都要瞧不见了。

    杨炎幼清看他笑得一副傻样,也被他带傻,跟着笑起来;“你来同我一搭回去?”

    “我去西城门瞧瞧,”蝉予实话实说。

    “蠢东西,也不知道顺着我说,”杨炎幼清把蝉予面罩扯下来;“你捂着这么厚做什么?”

    “城里一股怪味……你闻到没有?”

    杨炎幼清听罢,将屋门关上;“里面味道更重……仁哲将军那屋子一股腐尸的味道……熏的我什么都闻不出来,你刚才说你去西城门瞧瞧?出什么事了?”

    蝉予将那两顽童的事和一路所见所闻说与杨炎幼清,果然,杨炎幼清也觉得事情蹊跷。

    “好端端的投衣服做什么,难道有毒?可哪有毒物是涂在衣服上的……”杨炎幼清也一事想不清,皱眉望向西城门,他拉住蝉予;“还是别去了……”

    “你怕有……”

    “我不知有什么,但肯定有诈,若是衣物上真有毒,你沾上怎么办,别去了,”杨炎幼清拉住蝉予。

    蝉予听了,慌张的指着不远处的人;“那……那这些百姓……”

    “门口守兵郢国有挡,可挡不住寻死鬼,若是没事,被他们拿了也就拿了,你去了也没什么作用,若是有事……待这城破了他们也一样是死,你更不能去!”

    蝉予听了倍感无奈。

    以往他没看出来,现如今他越来越清楚,杨炎幼清面对杨炎家以外的人,尤其是布衣百姓,是打心眼的冷漠。

    蝉予猜测,自小在权贵的锦绣团中生长的杨炎幼清,带着卿族特有的骄横与轻蔑,他虽不说,可这些东西已渗入骨血之中,也许在他看来,在卿族看来,这些贪图一两件衣物的百姓们,与猪狗无异。

    蝉予垂下眼脸;“那便不管了?若是这城中没有百姓,还守这空城有何用?”

    “这是霄州,是都城!程侯就在此地,你说有何用?”杨炎幼清一戳蝉予眉心;“怎么了?今日赶来就是想跟我说这种傻话?”

    蝉予转过脸,朝着相反方向去;“跟你论不清楚……不知人间冷暖……”

    “怎么,你特地跑来一趟,是跟我拌嘴的?”杨炎幼清跟上去,轮起食盒砸在蝉予背上。

    蝉予瞪他一眼,没说什么,杨炎幼清看他不跟自己争,更生气了,追上去与他一搭走,路上说了没完。

    自从上次在府邸争吵过后,二人总要因为什么事吵一吵,每次的结果都是蝉予沉默,杨炎幼清纠缠个没完,然后二人含着气睡去,一觉起来抿恩仇。

    可这次一觉起来,城中形势却大不同。

    他们所住的地方是霄州城内的官宦家眷聚集之地,还算静谧安全,可出了这里,景象却完全不同。

    今日晌午,奚豹又开始攻城。

    冲车数量加了一半,瞄准了西城门攻,杨炎芳蔼和其他将领指挥弓箭手远射,可冲车下有盾牌保护,看到箭矢立刻结成龟甲阵阻挡,重兵也准备好,竖起一人高盾牌,钩镰枪兵在其后,步步逼向城门。

    蝉予和杨炎幼清听到消息,坐上马车赶往西城门,刚到地方撩开帘幕,蝉予又闻到那股奇怪味道,他下意识捂住口鼻,想起杨炎幼清所说的衣服抹毒的事情……

    “幼清!”蝉予说着,将自己外袍层层脱下,将亵衣一撕两半;“拿这个,蒙住口鼻!”

    “做什么?”杨炎幼清不解,却也接过来。

    “不知道,我想起你昨日说的话,外面的味道也好奇怪,也许这味道有毒!你听我的便是!”蝉予说着,自己先蒙起来。

    杨炎幼清迟疑的蒙上,跟着一同下了马车。

    西城门如前几日的东城门一般,已经乱作一团,两条上城门的路,一条往下运伤兵,另一条爬满了往上填的人。

    可这人看着也跟受了伤一样……

    “呕…………”

    一个往上爬的兵忽然呕吐起来,沾到下面人身上,还未等下面人抱怨,就见那兵直接从石梯上滚落,带倒了身后的人。

    “他受伤了!?”

    “娘的!城墙都没上!他伤什么伤!?”

    几个兵卒上前将那人翻转过来,只见那人面上长满红疹,一时昏迷不醒。

    “什么东西……?”

    “他病了!往后抬!!!其他人给我上!!!”

    这一段插曲被蝉予看在眼中,他一把拉住也要往上去的杨炎幼清;“别去……”

    “什么?”杨炎幼清一愣;“你居然不想上去了?”

    蝉予没回答,只向一旁指了指,杨炎幼清望过去,不远处城墙边上,或站或蹲着几名兵卒,要么在不同程度呕吐,要么如那从石梯上掉下来的兵一样,昏迷不醒。

    “怎么回事?”杨炎幼清也看出了不对,可大部分人疲于攻城,没多少人注意这件事。

    “像疫病……”蝉予迟疑着;“我在阵国琴城的时候,听他们说宁河下游一发水患,便会引起大疫病,我虽没见过,但听说人身上长疮,咳嗽呕吐,然后死掉……”

    “霄州又没水患……怎么会有疫病?”杨炎幼清不解,在他看来,天大的病便是自己在冬日里闹自缢时患上的风寒,还有每隔数日必喝的汤药,什么疫病,通通没听过。

    “……衣裳!!!”蝉予猛然想到,顿时全身汗毛倒竖;“是衣裳!衣裳有疫病!!”

    “衣裳能传疫病……?”杨炎幼清更加不懂了。

    蝉予没时间解释,拉着他便往外走,迎面撞上个谭兵,那谭兵与蝉予齐高,却是身体虚弱,被撞了个仰面朝天,蝉予赶忙伸手拉他。

    这一拉不要紧,蝉予不仅发觉他手掌guntang,手背上还有成片的红疹。

    那谭兵重新站起来,身形晃悠了两下,步伐沉重的向着城门处跑。

    蝉予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由他延伸至面前人头攒动的众多兵卒,他们拥挤嘶吼,全部心神都在城墙上,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威胁。

    恐惧逐渐笼罩了蝉予全身。

    “……姑姑!姑姑还在上面,她不知道!”蝉予忽然意识到,可看看身边的杨炎幼清,他要先带着杨炎幼清出去!

    “北门!!北门破了!!北门的阵破了!!!有援兵!!!!”

    一个岁数不大的程兵骑着马过来喊,还带着稚气的声音喊的人心起起伏伏。

    “你去北门!!”蝉予拉着杨炎幼清往马车上走。

    “什么是我去,你呢!?”

    “我去找姑姑!”

    “那我也去!!”

    “你别跟着,我……”

    话没说完,就听背后一声巨响,紧接着飞石沙砾席卷而来,杨炎幼清赶紧将蝉予拉进车里躲避,拉车的马吓得扬蹄嘶鸣。

    “破……破了!西城门破了!!”

    “将士们!!!随我拔刀迎敌!!!!”

    蝉予撩起帘幕,只见不远处,偌大的木门被撞蹋一半,燃烧的火球卡在缝隙处,guntang沥青顺着木门往下淌,缝隙外,隐约看到外面阵国的盾牌。

    还未等蝉予作出什么反应,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与杨炎幼清在舆内一同摔了个滚,是马车夫害怕了,急急掉转马头,往府邸跑。

    城外,奚豹面目严肃,一旁的克荣气喘吁吁;“是炎国骑兵!忽然出现,直接冲破北门阵仗,那些马全都穿甲,钩镰枪破不动!然后北门就趁机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了!”

    “炎国居然还有骑兵……还想等几日,散播开了便能不攻自破,现在看来……”奚豹叹了声,用手中钢刀直指面前西城门;“加紧火力,今日势必破了,重装骑兵跑不远,只要城门攻的快,能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