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落雨
第二十六章 落雨 沈思终于得闲处理自己的事务是在大半个月后,确切的讲法是,距离他送回尹少艾回家的大半个月后。 一个月前在夜里出其不意伏击他和超市中准备对他动手的是同一批人,相关线索意外地断在了半途,虽说也并不难猜幕后主使。 他安排好人手看顾尹少艾的安全,亲自回了沈宅一趟。过了求学的年纪,他归家的次数屈指可数,通常只在家宴的时候露个面。一干亲戚生日过寿的场合里,礼物代表心意到场居多,更不要提做生意后他还置办了自己的公寓,近年里才到沈家的佣人和司机都不太认得他。赶巧的是,回家这天虽然不是家宴,但也让他见到了要见的人。 沈定坐主位,两列依次排布,分别是沈知临父子。见沈思来了,他爹笑得慈眉善目,招呼着:“小思啊,快到这边来。”沈思依言坐到了沈定身边那个位子,这时候,晚餐才正式开始。 照例三个人都要向老太爷述说近段时间做的事,先是沈知临起头一一讲过,餐桌上另外一点声音则是沈思和女佣剥蟹的响动,沈知临好像很是受此影响,频频断不该断的句,陈述完了,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黑上一分。 沈思自食其力,吃自己剥的蟹rou。女佣将剥开的放到了沈定面前的小碗里,待蟹rou漫过了三分之二,默默退到了一边。其间谁都没再说话,反而是沈思脱了手套,喝过果汁清口,笑着说:“大哥这不是卓有政绩嘛,怎么讲起来却坎坎坷坷的,沈君怀呢,最近如何?” 答案是不如何。不过不等沈君怀开口,已有保镖提了人到餐桌边等候主人家的吩咐,跟进来的佣人捧起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把枪。 一眼瞧过去,地上都是些身体萎靡不成人形的成年男子,显然已经用过了刑。沈定道:“前不久君怀拿了这些人过来,说是他们犯了错,任我处置。”话语间沈思起了身,走过去瞧那些人,问:“什么错?” 沈定一把年纪了,还学着孩子那般哼哼,也是动了火气:“这可得让你的好侄子来回答了。” 沈君怀道:“这些人错就错在——” “错就错在没和我商量好一些事宜,”沈思拿过那把枪,伤了他的子弹正与这把枪适配,枪口顶上一个人的太阳xue,只能瞧见这个人剧烈地哆嗦起来,却没有反抗,“才无故有了后续的麻烦。” 一声枪响。 沈知临近乎是木然地看向连廊里应声而灭的一盏灯,才后知后觉过来这年岁上几乎小了自己两轮的胞弟,竟真的在老太爷面前开了枪。 “大侄子有这么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也就是一些言谈上的误会,幕后另有其人,我自己做个了结就行,哪敢让你们这些大忙人抽空帮忙。”沈思回了位子,一字一句说得风轻云淡,好像那颗子弹不曾打中过他。 地上被他用枪支顶过脑门的那个人如野猪一般哭嚎出来:“谢谢沈老板饶我一命,谢谢沈老板……”语有悲戚,很像什么乐章的结尾,但断然不是这个晚上的落幕。 吃到最后,虽然都已没了心思,沈君怀仍然提出了今天到场的目的:想和沈思学做生意场上的事。沈家年轻一代没有在生意场上声名鹊起的,他又是半个名字挂在了官场,要想学到点什么,能搭上的最近的船还是沈思。 沈思只是“嗯”一声当应允了。等所有该走的人都离去了,他也起身要走,沈定道:“小思啊……” 沈思看向始终不曾在椅子上起身的沈定:“爸?”随后定在了当场。 近旁的女佣不知从何处推出来一副轮椅,两个保镖上前将沈定挪到了轮椅上,待膝上放好小毯子,沈定才道:“小思啊,推爸爸去外面走走吧。” 沈思收起那些微的愕然,接手了新鲜出炉的瘸子老爹——数月不曾相见,沈定竟已然瘸了。 父慈子孝的戏码没上演多久,一来沈定以想孩子为由留下了沈思,实则是让交好的世家朋友携年纪相当的女儿们上门和沈思见面,二来嘛,沈思隔天就接到了林子诚传来的简讯:林孝之依旧不肯让利,你的小美人鱼原来是金子做的。 这么多年相交下来,沈思也算摸清了一点林子诚满嘴跑火车的道行,回过去问:怎么,还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不成? 林子诚:他mama不姓尹,他却叫尹少艾,你猜是哪个尹? 还能是哪个尹,能让不把亲爹林孝之放眼里的林子诚都勾得卖关子,放眼雁城,只有一户城南尹家,现任家主尹怀瑜,这些年赈灾搭桥,颇多善举,积攒了不少名望,又因为气质儒雅,面相清秀干净,得了“雅商”这一美称。 比起冷不丁对血亲开枪的沈家,尹少艾身在尹家总归是安全的。 沈思简直要让林子诚逗乐了:那他mama是什么身份,你查到了? 林子诚:…… 离开沈宅那一天的早上天色晴朗,沈定的盘算也已清楚摆了出来:“今天你孙阿姨会来……” 沈思搭好了外出办公的三件套,见招拆招:“是不是还要带着……她女儿叫什么来着?不是,你确定我要管她叫阿姨?” 他年纪不及哥哥jiejie们大,辈分可压过许多人。 沈定道:“结了亲可不就得叫妈了,难不成现在叫jiejie?” 沈思笑着:“这么急着给我找妈?” 沈定拿眼瞧他,并不回话,也许是有回复的打算的,都因为那个早早离世的女人散了。 “您也别装瘸子了,就算不在家我也会过问医生您的近况,您老练拄拐都不需要,还轮椅呢,”沈思推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等着,我这就把儿媳给您接回来,今天让孙阿姨请回吧。” 计入红绿灯和堵车路况的话,从沈家开车到莫冉的公寓大约是四个小时的车程。 公寓里有一段时日没人清扫,已经积了一层灰,莫冉自从送了孩子回尹家,就人间蒸发了。沈思径直去了尹少艾的房间,其余人各自寻了地方探查有效信息。 只看尹少艾本身,其实不难想象他生活的家庭是多和睦,他个性柔软天真,就是被带到了床上,叫起床来也带着股绵软,不沾半点情色。 那个晚上没开灯,现如今在日光之下,才知道尹少艾的房间用色也偏可爱,粉与白多过其他暖色调,猫猫抱枕则通身雪白,只有五官和尾巴带点银蓝色。沈思看过房间主人没来得及收拾的床上被子被子,扫过毛茸茸的地毯和帘子,定睛在书桌上的相框。 他和相片里更小一点的尹少艾和莫冉的正面碰了个正着。母子俩漂亮得惊心动魄,简直要让人心服口服造物主的能力。 沈思出来时,收到了林子诚递来的一张触感有些薄脆的小纸张,未及展开看,对方就眉飞色舞地犯起贱来:“‘后会有期’,可真浪漫,也不知道是谁给小美人鱼留下的字条。” 这下也不用看了,沈思干脆收起已经没有黏性的便利贴:“有搜到什么?” 林子诚变脸如翻书,交给他一份破产申请文书和律师函。 天际隐有闷雷,云层酝酿着引而不发的雨,不知何时就会倒淋在这座城市。沈思抬手示意其他人可以撤了,回过身,眸色比他身后充当背景的云朵还要深一些。最后林子诚也没能听见他说什么,因为雷声已经带着雨点滚落了下来。 天阴将雨,先阴云压过来的是一阵风,拂过蔷薇爬架与悬藤垂蔓,带起簌簌的微响,也吹动了沈君怀脚边的裙摆。 缠绕着秋千绳的叶子也在翻动,他就在这声响里蹲下来,仔细用眼描摹着眼前睡得正熟的人。 他和尹慕然何其相似,却也说不上是一丘之貉。在尹慕然这个年龄段,尹家可没有多优秀的同辈或小辈。早些时候第一次在宴会之外的地方有过碰面,还差点和醉酒浓妆的尹家小姐滚到了一张床上——这个和他叔叔有着玩笑般的姻亲的尹家小姐……谁知道哪天玩笑会不会变成现实。过后从一帮年轻人混的圈子里稍微打听就知道了,尹家如今的掌上明珠尹慕然,是个书都不愿读的二流子,白瞎了一副好出身。 他也不爱念书,但好歹知道得维持一副斯文样子,得偶尔真努力一把,也算混了个文凭出来。不学无术这么些年,搜肠刮肚,却真的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脑子周转不灵,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确实是看直了眼……这个不知从何处落到尹家来的少年人。 偏巧天公作美,也让他有了触碰这人的时机与借口。 沈君怀将眼前一双白软的臂膀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滑入裙下的膝弯,一手穿过发间,抱起了始终无知无觉的尹少艾。 起身的一刻怀里人的发丝与裙摆不住地流过他手边,像在他最受用之处挠着痒痒。 远处偏厅格栅内的尹慕然用意味不明的语气催促着:“快下雨啦,还不把我哥哥抱进来?” 不等沈君怀收起嘴边的笑意,他就看到了檐廊下站着的一个阿婆。她也像是和尹慕然一样不知静悄悄地观察了多久,见他看过来,又沉默地走开了。 一道闪电劈亮黯淡的人间时,沈君怀已知悉了尹少艾的来历,仍在玩笑:“真的是哥哥?怎么看都不像啊。” 远处正落着雷,不太响,但让尹少艾更往他身上缩,沈君怀偶尔望一眼天色,时而在交谈里低下头来看尹少艾,好像焦急地等待怀里人醒来,他好脱身似的。 “是不是你摸摸看不就知道了,你睡过的人还少了?”尹慕然玩着茶具,身后是雕花格栅隔开的微雨,声音和漫进来的寒气一样都透着冰冷,“不知道他妈怎么养的他,要不是漂亮,指不定被多少人骂呢。” 沈君怀装惯了正人君子,本想捡着文雅的措辞回应不知道在发什么脾气的尹慕然,视线一侧,不期然地对上了自己蓄谋等待已久、一双实在漂亮的眼睛,瞬间失语。 尹少艾先听见了尹慕然的声音。她平心静气讲话的时候就是正常的女孩儿,富有朝气,半点听不出混迹娱乐场的老练与成熟,后面不知怎么又冷淡了下来。 他睡惯了沈思的怀抱,但也暌违已久,落雷惊扰睡梦时,他感受着身边的体温,还以为是那人回来了,又忍不住地缩了缩身子,谁料在耳畔响起的却不是熟悉而好听的低沉的嗓音。 这人两只手分别放在他的膝弯与腰间,是起身就能将他抱起来的姿势。 他醒来恰好对上这人的眼,瞧见它们一弯,眼睛主人久未言语,他无处借力,向外一翻才逃出了那人的怀抱,脚踩实了地,退后几步将裙摆从那人手中带回自己身下,道了一声不轻不淡的谢。 谢的是这人抱自己回到屋里,免于一场小雨淋湿身体。 “不客气的。你就是少艾对不对?”沈君怀十指相扣放在腿间,笑眯眯地。 尹少艾抓着裙子没放,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少艾,”他咬字清晰,却如人饮水,粘连黏着,字字都含在唇齿,平添一股缠绵,“好漂亮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