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遗憾
农历新年快结束的时候,以小马和老乔为首的几个狐朋狗友说要来家中聚一聚。王雪新非要他把张真真也喊过来,谢然本不想当着谢青寄的面这样干,旁敲侧击地问他当天有什么安排,要不要跟同学一起出去聚会。 谢青寄却不在意道:“我没有什么朋友,就在家呆着挺好。” 谢然立刻说不出话了。 谢青寄上辈子、这辈子,横跨二十四年的时间里,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朋友,他的生命中只有一个蛮不讲理,我行我素的谢然。 架不住王雪新百般要求,谢然只好硬着头皮把张真真请来。 张真真一开始没答应,说她要跟女朋友约会,谢然百般求饶,说江湖救急,帮帮忙,以后他也这样帮忙应付张真真的父母。 张真真这才过来,她穿着身大红毛衣,是上了年纪的人一看就十分喜欢的装扮。不出所料,王雪新看见张真真就笑得合不拢嘴,把一个红包塞到她的手中,张真真回头看了眼谢然,见他点头,才把红包接了。 小马和老乔十分有眼色,凑上来一个喊嫂子一个喊弟妹,听得王雪新眉开眼笑。 连赵高都一脸谄媚,在张真真的脚边蹭来蹭去。 王雪新看向张真真的眼神带着欣慰和满足,使谢然发现母亲似乎真的希望他像这个社会的大多数人一样,平平安安地结婚生子,有一份平庸,但却不出格的人生。 谢然难受地移开目光,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这个注定被辜负的愿望。他和谢青寄的眼神对上,这才发现谢青寄一直沉默不语地站着,远远地看着这边他无法融入的热闹。 似乎连赵高都背叛他了。 谢婵还在旅游没有回家,王雪新吃完饭后说要出去串门,把空间场地留给年轻人。小马还以为今天谢婵也在,打扮得格外精神,一来才知道谢婵正在和男朋友旅游,又立刻蔫成一根枯草,无精打采地坐着。 饭桌上不免提到他们的二手车生意,谁知老乔听完后竟然也很有兴趣,说可以帮他们留心大哥这里的车源,商量着入股的事情。 老乔早已今非昔比,小马和谢然相继退出后,在谢然的举荐下,老乔逐渐取得大哥的信任,开始慢慢接触一些最核心的账务,他的身份不仅仅再是一个“留着顶包的倒霉蛋”,开始有人喊他一声“乔哥”。 他今天没有把女儿带过来,趁着这难得的自由放纵了一把,醉醺醺地举着杯子感激谢然。 “没有谢然,就没有我老乔的今天!”他闭着眼睛吼出这么一句,又四处乱找:“小谢呢?谢青寄呢,我也得谢谢他……” 谢然知道老乔的潜台词是什么,他永远感激着谢青寄那天的挺身而出,替一位受到羞辱的父亲在女儿面前保住最后一点聊胜于无的尊严,只是碍于小马还在场,他怕两人闹不愉快。 他瞥了眼一旁坐着的小马,对谢青寄使了个眼色:“老乔喝多了,你跟我一起把他抬你屋子里去休息一下。” 兄弟俩一起架起老乔,合力把他抬到床上。 老乔眼皮费力撑起,开始撒酒疯,拉着谢青寄的手哭道:“我错了,我现在有钱了,你回来吧……小乔想你,我也想你,你回来吧,我不该那样说你,不该那样劝你,我不是个东西,你回来吧。” 二人对视一眼,知道老乔这是在想他远在国外的老婆,他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声音越来越大,谢青寄那么大的力气,都没能挣开。 谢然脱了鞋一只脚踩在老乔屁股上发力,两只手拽着谢青寄的胳膊往外拔,累得气喘吁吁,都没能撼动一个喝醉酒哭哭啼啼的秃顶会计。 最后谢青寄没办法,五指并成一掌,试探性地往老乔脖子后面比划比划,又抬头看了眼谢然。 谢然干脆道:“动手吧。” 谢青寄手起掌落,劈在老乔后脖颈上,只见老乔白眼一翻,脖子一伸,像只被扒光了毛准备下水的死鸡,了无生气地垂下脖子,终于撒开谢青寄的手。 谢青寄的手腕差点被他薅秃噜一层皮。 谢然控制不住地往他手腕上瞄了两眼,见他一脸无所谓地活动着手腕,勉强忍下再往老乔屁股上踹两脚的冲动。 谢青寄突然道:“你要结婚了?” 谢然沉默一瞬,平静道:“……条件挺合适的,看她的意思吧。” 谢青寄没再说什么。 一个蕾丝一个基佬,都被家里催婚,都没有跟家人出柜,怎么看都合适不过。 其实谢然有和张真真讨论过这件事情,他问张真真要不要做戏做全套,找天把证也给领了。 两个穷光蛋一拍即合,连婚前的财产公证都免了,张真真却又临时反悔,她给出的理由看似荒谬,但谢然仔细一琢磨,又理解了她。 张真真开玩笑般把实话讲出:“那以后是不是为了应付父母也要时不时假装同居一下?我女朋友会瞎想,她会忍不住脑补我们有没有性生活。” 自此以后谢然再没提过这个话题,两方父母问起,他们也给出提前统一口径的回答:“看对方的意思。” 谢青寄将老乔翻个身,把他四肢摆好,又给他盖上被子。 谢然站在他身后默默看了一会儿,受不了这样的压抑的氛围,故作轻松道:“我和谢婵的终身大事差不多都定下来了,等再过几个月你高考完一上大学,妈就该催促你找对象了,你好好的我们都放心,要我说早恋也没事,谁高中的时候没个喜欢的人啊,别耽误学习就行。” 谢青寄不吭声,抬头看了眼谢然,那眼神明显在说我信你个鬼。 张真真正在饭桌上调戏小马,不知灌他多少酒,见谢然一来,小马赶紧求饶。 谢然笑道:“你别灌他,明天假期结束,他就要正式上班,一大堆宣传单等着他去发呢。” 小马欲哭无泪。 谢青寄像个透明人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他们旁边,张真真刚坐下的时候还试着跟谢青寄说过几句话,想着既然是谢然的亲弟弟,处好关系总是没有错。 谁知谢青寄的态度却十分奇怪,对张真真万没有爱答不理,有问也有答,甚至称得上是彬彬有礼,但他总爱盯着张真真看,那眼神盯得张真真很不舒服,就像是自己抢走了他的东西。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谢然道:“我做自媒体的,可以帮你们什么吗?” 这可算是歪打正着,谢然一听,就知道在以后几年里说不定张真真可以帮他大忙,如果真的打算搞线上,那确实用得着她手中的资源。 二人顿时聊得热火朝天,小马想插嘴,奈何听的不是太明白,一头雾水地看着二人,他手边的酒杯忽然被人一撞,那清脆的声响突兀地惊着正聊得旁若无人的谢然和张真真。 谢青寄一声不吭地闷了一杯。 小马受宠若惊,以为这是谢青寄在跟他碰杯敬酒的意思,赶紧喝了。 谢青寄酒量不行,喝下一杯就头痛,被小马扛进屋里,和老乔并排躺着。 老乔喝醉了开始发酒疯,嘴里喊着他老婆的名字哭哭啼啼,谢青寄喝多了倒是安静得很,眉头紧锁,像是做噩梦般,躺了一会儿又挣扎起来要吐。 谢然本要送张真真回家,见状有些担心,怕小马这个五大三粗的不会照顾人,让张真真在门口等他一下。 他扶着谢青寄去洗手间呕吐,又拿了热水过来叫他漱口。他衬衣往手腕上一挽,给谢青寄擦脸的动作十分小心,张真真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突然从谢然看向谢青寄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 偏得这时粗神经地小马走过来,大大咧咧道:“大嫂你别介意,我们然哥就是这样,照顾他弟跟照顾老婆儿子一样,他以后也会这样对你好的,这男人靠得住啊!” 张真真嘴角抽了抽,忍下对着小马翻白眼的冲动。 醉了的老乔躺在床上,突然闭着眼睛高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吧!” 谢青寄呕吐完,眼睛非常湿润,他听到老乔的声音,睫毛跟着颤了颤,突然喃喃自语:“谢然你不是个东西。” 谢然给他擦脸的动作一顿,哄道:“行行行,我不是东西,你骂吧,我听着。” 谢青寄眼眶通红,是呕吐过后才有的生理反应,他的手狠狠地攥着谢然的手腕,力道比刚才老乔的还要大,又是委屈又是愤怒,翻来覆去地骂谢然不是个东西。 谢然安静地听着,十分想留下来照顾他,奈何外面还有个等着的张真真。 “小谢,你抓得哥手好疼。” 被点到名字的人像是做错了事情被抓住,谢青寄呼吸一滞,无措地松开手,声音哽咽道:“你把我硬币弄丢了。” 谢然哑然失笑,让他翻身躺好盖上被子。 “丢什么丢,你当我不知道你脖子上挂的那是什么?” 只有在谢青寄喝醉记不清事情的时候,谢然才敢露出一丝亲昵。 回去的路上,张真真试探道:“你跟你弟感情不错啊,你以前的男朋友们,不会吃你弟的醋吗?” 谢然含糊地敷衍道:“……我没有交过别的男朋友。” 张真真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别”字的含义,忍不住感叹谢然的大胆。 “你弟好像很在乎你……”张真真尴尬地摸着鼻子,心有余悸道,“今天他一听我是你的女朋友,就一直盯着我看,表情好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你弟他是不是……?” 谢然没有吭声,张真真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二人在家门口互相道别。 谢然没有急着回家,他心烦意乱,又想抽烟,不断回忆着谢青寄脸上的表情。 对于张真真的发问,谢然的回答是:是的。 不管她是想问谢青寄是不是爱他,谢青寄是不是在乎他,谢然的回答都是:是的。 这也是他在谢青寄十八岁生日过后,慢慢琢磨出的事情。 谢青寄为什么在zuoai的时候对着他哭了,为什么在他自杀的日子那样害怕他回到海边,为什么把他给的一块钱硬币戴在脖子上,他那天被王雪新打断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然都想明白了。 他的弟弟也同样爱着他。 他绝望之际决定跳海自杀结束生命,给两人一个解脱,重生后看见mama和jiejie明白过来,上辈子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止是他骨子里的狂妄自大不管不顾,对弟弟扭曲固执的爱才是根本。 这辈子在谢然下定决心,不再和弟弟有所瓜葛,要好好保护mama和jiejie的时候—— 他在阴差阳错间发现,原来谢青寄一直爱着他,可能还有点恨他。 因为他的死给谢青寄带来了痛苦。 要是早一点发现谢青寄爱他就好了。可这辈子的他早已做出决定,他选择了母亲。 王雪新不会接受他和谢青寄的感情,她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做什么样的举动来阻止两个儿子违背伦理的关系,谢然再清楚不过。 甚至到最后,她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一切都重来,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改变,但他和谢青寄还是就这样错过。要说有什么,谢然也只是一股愁绪之意再难平静,这辈子,他和谢青寄也就只能是这个样子。 他最开始就是谢青寄的哥哥,只不过后来得寸进尺,想要当他的爱人,现在只是后退一步回到最初,好像也没什么好不甘心的。 谢然心想,他也只是,有一点点遗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