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林青往常最讨厌梅雨季，雨滴滴答答的跟个得了前列腺炎的中年男人一样漏个没完，空气是粘稠的，墙壁是潮的，木质家具散发出一股阴湿的霉味，衣服用洗衣机甩干了挂出去，收回来反而吸饱了水汽，明明已经入夏，一阵带着雨丝的风刮过，能冻得人打哆嗦。

    今年也一样，但他眼下没心思去烦恼永远晒不干的内裤和厨房墙角的霉斑，林青握着手机焦躁地等在学校门口，反反复复地打开一个应用又关上，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视线是虚的，空茫茫不知落在哪，一把灰绿相间的格纹伞撑开了斜倚在他颈侧，金属伞柄在皮肤上印出一条红痕，伞面倾斜得太过，堪堪遮在发顶，风一吹，雨水就全落在没遮到的那半边身子上，他这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倒也察觉不了身上那点凉意。

    铃声骤然响起，校门口一大帮同林青一样焦躁不安的家长瞬时活泛起来，一窝蜂地朝前涌，执勤的保安出来维持秩序，叫家长们退回警戒线外，伞面互相挤压碰撞，交织出一副色彩斑斓的画。

    渐渐地有学生从教学楼里跑出来，手里甩着个透明的笔袋，有些带着笑意，有些则垂头丧气的，程铭也拿着同款笔袋，他没撑伞，灵活地从同学们伞下蹿过，一眨眼就跑到了校门口，在人群中用视线搜寻他的林老师。

    “小铭，这儿！”林青被焦急的家长们挤在后面，看到程铭出来，也顾不得形象，拼命把手举高大声呼喊。

    程铭艰难地穿过人群跑进林青伞下，发丝上沾满了水汽，他朝外边呼噜几把头发，跟个落了水甩毛的大型犬似的，逗得林青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林老师，你是不是等很久了？”他将手贴在林青湿了的胳膊上，冷冰冰的，赶紧把人搂紧带离，“跟你说了不用来接我，下着雨呢，着凉了怎么办？”

    “我在家也坐不住啊，干脆来考场门口等，还安心一点。”

    “那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

    一到家程铭就打开浴霸把人推进了浴室，自己去衣柜里拿好两人的换洗衣服后也跟着挤进了淋浴间。

    “林老师，让我摸一摸。”程铭抱着林青，两人胸口的沐浴露互相磨蹭挤压，打出一团白白香香的泡沫。

    林青闻言揪住他的耳朵往上提，“你半个小时前还在高考呢，这么快脑子里又都是黄色废料了！”

    程铭傻笑两声没有回答，但是手早就不老实地伸到林青屁股上了，沾着泡沫把他整个下身都摸得湿湿滑滑的，两个xue口也被玩开了，一前一后都被程铭塞着手指挑弄，林青软了腰肢靠在程铭身上，又乖又甜。

    这个澡一洗就是一个多小时，林青埋怨自己身上的皮肤都被水泡皱了，程铭不怀好意地指指身下的那根，说我这儿也被林老师身体里的水泡皱啦，于是顺理成章地收获林青的白眼一枚。

    考完第五天学校发通知要考生们回校进行估分和志愿填报指导，程铭一大早被闹钟叫醒，拖拖拉拉在床上压着林青亲了十来分钟，最后被一脚踹下床，才十分不情愿地背上书包出门了，Z省是出了成绩再填志愿的，估分这个动作在他眼里纯属多余，至于填志愿，反正不管考成什么样他都不打算出省的，离林青近一点才是第一要务。

    程铭下午回家的时候还拎着一尾鱼，一进家门就嘚瑟地说晚上要做红烧鱼给林青吃，林青从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只好主动问他：“估分情况怎么样？”

    “放心啦林老师，我正常发挥，要是运气好搞不好还能冲下一本线。”

    “那你想过报什么学校吗？”

    “就省内那几所呗，成绩出来了再说，总有书读的。”程铭乐呵呵地走进厨房刮鱼鳞去了，像是根本没把挑学校的事放在心上。

    林青踌躇了一会，他早上接到程铭mama电话，她大概对自己儿子的成绩也有数了，开口就叫林青劝程铭报S省的高校，她现在这任丈夫在那做生意，和不少高校的学院有合作项目，以后不管是出国还是考研都能帮得上忙，谁料程铭咬死了不肯出省，她没办法，就找到林青来当说客。

    “小铭，你不考虑下外省吗，你mama说......”

    “她来找你了？”

    程铭“唰”地拉开厨房的玻璃门，脸色阴沉，手里还举着刮鱼鳞的刀，林青被吓了一跳。

    “别理她，小时候不管我长大了倒来指手画脚了。”他看林青面色发白，赶紧把血淋淋的刀背到自己身后，“我还买了桃子放在冰箱里，洗干净了的，你去拿出来吃。”，说完又转身回厨房了。

    “是不是因为我......”林青这话说得很小声，程铭没听见，但这个念头却开始在林青心里扎出一根刺，他从小便是这样，既贪心又胆小，要很多很多送上门的关心和爱，但这些爱一旦重了，让他觉得有心理负担和道德压力了，他就开始退缩抗拒。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正是半夜，林青守着电脑刷了两个小时，查成绩的网络页面依然是崩溃的，最后还是程铭先收到了短信通知。

    “林老师！”程铭把手机塞进林青手里，“我过一本线了，就超五分，这什么运气啊哈哈哈哈哈。”

    林青也很高兴，只是高兴之余又开始担心。

    “小铭，你这个成绩，在省内也只能挑二本的学校，真的不考虑一下你mama的建议吗？”

    “我不去，我就要离你近一点。”程铭下意识反驳，看林青抿着嘴角似乎不高兴，只好蹲下来趴在他膝盖上哄，“林老师，S省那么远，两个月都未必能回来一趟，我不能接受和你分开那么久。”

    “小铭，你的人生还长，不要因为我影响自己的前途，万一以后我们分手了......”

    “林青！”程铭突然站起来，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万一以后分手了。”

    “我只是说万一，你还小，以后会遇到很多很多优秀的人，再说，两个男人要走下去也不容易，你进社会就明白了，大家会把你当做一个异类，时间久了你会撑不住的。”

    林青低着头不敢看程铭，却依然将这些伤人的话清清楚楚地说出口。

    “所以，你是不相信我，对吗？林老师，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这一年，你难道感受不到我的真心吗，我是那种随便玩玩外界给一点压力和诱惑就要放弃的人吗？”

    林青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他抬头直视程铭，将心里那句话说了出来：“程铭，我们是怎么开始的，彼此心知肚明，说难听点，那叫见色起意，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那天早上，你醒着的，是不是。”程铭像是被人劈头盖脸地扇了一巴掌，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林青不信他是认真对待这份感情的，难道他还能把心剖出来证明自己吗，最后他只能先离开，他怕吵着吵着林青直接就说分手了。

    程铭走后林青一夜无眠，他终于戳破了甜蜜恋情的表象，他并非不信程铭是真心，只是真心，不足以抵挡世间万般艰难，林青孤身一人自然怎么都能活，却害怕程铭会后悔，更害怕承担程铭的人生因自己而变得艰难的责任。

    一周后，开始填报志愿，程铭没回来，林青也不去问，生活又回到最初的样子，不用cao心另一个人的衣食起居，不用在拥挤的卫生间里头挨着头抢一个洗漱槽，除了偶尔菜做多了浪费以外，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一直睡不好，林青又一次失眠，眼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再躺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他干脆起床打扫卫生，程铭做家务很有条理，家里一直是干干净净的，唯有书房因东西太多而显得有些杂乱，之前天天被程铭缠着在床上厮混，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打扫，现下书房里的那个人走了，倒正方便。

    林青把用过的资料分类整理好，书和笔记整整齐齐地码进书架底层的抽屉里，试卷叠好装进大号收纳袋等有空了带去小区门口的废品回收站，考完试程铭就厚着脸皮赖进他房里，现下人走了也未必还回来，于是那张单人床也用不上了，打个电话叫回收旧家具的大爷来收走，拥挤的书房顿时空出一大片，回到了一年前的状态。

    床搬掉后露出一块积了薄灰的地面，林青往上洒了些水防止灰尘扬起来，然后拿拖把来来回回仔仔细细拖了三遍，打扫干净的木地板比周边的地板颜色浅了一度，他用手摸上去，地板没蒸干的水汽顺着指尖爬进心里，又一点一点漫上眼眶。

    “小铭......”

    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