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下
“你回过学校吗？听说去年又在城西建了新校区，跟老校区隔着大半个城。”陈思言的声音透过蒸腾的热气传过来。 “大一的时候回过一次，后来就没再去了。”程湘喜欢吃辣却又吃不了辣，拿起冰镇的酸梅汤，一口气闷了半杯。 “你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陈思言看着她那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太辣了……”程湘忍不住吐了吐发麻的舌尖，又把垂下来的几缕头发拢到耳后。 程湘说话的时候，脸色像涂了胭脂的，眼睛里也带着水汽，透着热气，整个人都朦朦胧胧的。 陈思言托着下巴看着她，轻轻地笑着。她想，自己大概真是无可救药了，这个人做什么她都觉得可爱。 程湘这幅样子让她想起来那年夏天，明明每次临近生理期都非常谨慎小心的人，却跟她一起痛痛快快地喝冰水吃冰西瓜，结果第二天早上就疼得嘴唇发白，出了一头虚汗，把她跟奶奶吓了一跳。 吃过饭，她们去了私人影院。两个人窝在沙发上，前面放着，当年上映的时候两个人都还小，没能在电影院看。 影片刚开始没多久，陈思言只觉得肩头一沉，转头一看，程湘歪倒在了她身上。从刚才吃完饭，程湘就提不起精神，这会儿直接睡过去了。陈思言没敢动，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然后轻轻叫了几声：“程湘？” 回应她的是程湘绵长的呼吸声，陈思言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平，拿出外套帮她盖上，自己蹲在旁边，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着程湘的脸。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敢大胆放肆地注视着她，将自己心里压抑的情绪稍稍放出来一点。 那些关于程湘的情绪，欣喜的，酸涩的，苦恼的，就像那颗种在心里的喜欢生长出的藤，抽出枝条，破开血rou，密密麻麻地从里到外将整个心脏包裹。其他人进不来，她也沉溺其中，不愿出来。 几根头发交叉着散在面上，程湘大概是觉得痒，用手拂了两下，也没能把打扰她安睡的罪魁祸首赶走，整个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陈思言嘴角弯了弯，轻轻用手指帮她捻起那几根头发，再拢到后面，程湘这才松开了眉头。 她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以前的她不管不顾，可以在黑暗中放肆大胆地偷吻。那时候，她的喜欢带着期待又带着惊慌和不知所措，想要她，却又怕一开口就失去她，所以选择闭口不言。等到终于鼓起勇气想宣之于口时，却失去了开口的机会。 现在，她们隔着几寸的距离，陈思言稍微探身就能亲吻她的嘴角，她却没办法再让自己靠近一寸。她深知同性恋这条路有多难走，她自己一个人，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程湘到底跟她是不同的。 她的喜欢是生在暗处，藏在心底的，见不得光。 可是，万一呢？她也会有期待，从重新见到她的那一刻，她就会想，这次会不会跟以前不一样。 程湘醒来的时候时候，电影早已经放完了，陈思言坐在旁边看手机。她揉了揉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思言？不好意思，我居然睡着了。”吃完辣的嗓子不是很舒服，她忍不住清了清。 陈思言推过来一杯温水：“没事儿。先喝点水吧。” “嗯，谢谢。现在几点了，我感觉睡了好久。”程湘坐起身，捏了捏后颈，端起杯子喝了几口。 “两点半，也没很久。”陈思言咬了咬下唇，“你要是累了，我们就不去游乐场了，找个地方坐坐也不错。” “嗯？”程湘眨了眨眼，有些惊讶，“我不累啊，我就是吃太饱了就会犯困。还是去吧，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那好。但是你真不累？”陈思言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她怕程湘勉强自己。 “不累不累，真不累。”仿佛要向她证明一般，程湘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伸胳膊，然后拎起包，拉着陈思言往外走。 “走吧走吧，再拖拉一会儿就晚上了。” 两个人走到一个打气球的摊位，摊主是个理着小平头的男人，见到她们两个过来，就热情地招呼。 “试试嘛妹子。今天中率高，刚刚一哥们儿十发十中呢。”摊主比了个大拇指，“那哥们儿往这儿一站，嚯，头都快顶着我这棚子了。” “那……试试？”程湘摸着枪，有些跃跃欲试。 “你来吧，我没玩过，不太行。”陈思言笑着摆摆手，往旁边挪了挪，给程湘腾地方。 程湘却拉过她，把枪放在她手里：“没关系，你试试，打不中都算我的。” 摊主也抱着胳膊笑着怂恿：“妹子就试试呗，挺简单的，不难。” 陈思言心道，这大哥恨不得多拉几个冤大头才好。但她面上不显，又没办法拒绝程湘，只好硬着头皮开枪。 “砰砰砰”，连开三枪，一个没中。 陈思言放下枪，扭头看向程湘，那表情就在说，看吧，我就说我不行。 “要不你再试试？这才三次，不算什么。” “还是算了，你来吧。”陈思言摇摇头。 “好吧。那你等我帮你赢回来。”程湘也没坚持，拍了拍陈思言的肩。 “好。加油！”陈思言笑笑。 程湘抬步上前，托起枪，大致校准了一下，然后开枪。 十发七中。 程湘放下枪，微微抬了抬下巴，伸出右手跟陈思言击掌，相视而笑。 那摊主凑上来，笑笑：“你这妹子可真行，打我这摊开起来，赢得多的都是男的，女子里你还是头一个。” “可别小看我们女生嘛。”程湘笑了笑。 “那是，妹子你可比好多男的强多了，再多打几个就能超过刚刚那哥们儿了。” “不了，我们还得去别地儿转呢，等哪天有空了再来您这儿打枪。”程湘摆了摆手，拉着陈思言开始挑奖品。 最后两个人一人挑了一条红绳手链，还有一个兔子玩偶，往里面走去。 “刚刚那大哥还想再让你接着打呢。”陈思言说。 “嗯，看出来了。但我刚刚还是运气居多，再打，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我可不想当冤大头。”程湘看着陈思言眨了眨眼。 “你比我强多了，我感觉自己都对准了，结果打出来还是歪的。” “嗐，其实……嗯？程默？！” 程湘定睛一看，那一脸菜色被贺天舒扶着的人，不是自家倒霉弟弟还能是谁。 她一嗓子，引得贺天舒和程默也看了过来，程默本来就难看的脸色这下还带了难堪。 “湘湘姐！”贺天舒腾出一只手冲她们挥了挥。 两个人快步走过去，刚站定，程湘就开始憋笑：“我靠，天舒，你们怎么在这儿？你们这是刚从大摆锤下来吗？” “对，我们也是出来玩。这是你朋友吗？” “嗯，我高中同学，陈思言。这是天舒，我上午跟你提过的。”程湘拉了拉陈思言，帮她们介绍。 陈思言抬起手晃了晃手指：“嗨！你们好。” “程默，你不是吧，你这身体素质怎么变差了。老程要是知道，非得拉着你负重跑。”程湘看着程默难看的脸色，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能不能别每次一上来就发动嘲讽技能？”程默白了程湘一眼。 “我哪儿嘲讽了？我这是关心你嘛。老程同志说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没有良好的身体素质，怎么好好学习呢？”程湘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顺手把刚才过来的时候买的矿泉水递过去。 “你少说几句话，我还能多活几年。”程默接过水，又撇撇嘴，“算你有良心。” “你们听听，这什么话，有他这样跟jiejie说话的嘛！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程湘两手摊开，朝贺天舒和陈思言表示自己很无奈。 贺天舒拉了拉陈思言的袖子，笑着说：“他俩每次凑到一起就会这样，别理他们。” “就比我早出来几分钟。”程默直起身，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几分钟你也得叫我姐，谁让你当年不努力。”程湘拉了个鬼脸，颇为得意。 “湘湘姐，你别欺负他了。他以前玩的时候不这样，应该是昨晚没睡好的原因。”贺天舒看他们闹得差不多了，适时出来解围。 “算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程湘摆摆手，又站到陈思言旁边，看到陈思言冲她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湘湘姐，你们也是才进来吧，要不我们一起吧。他现在玩不了刺激的，我一个人也没意思。”贺天舒挽住程湘的胳膊，轻轻摇了摇。 程湘看向陈思言，征求她的意见：“你觉得呢？” “可以啊，我没意见。”陈思言忍不住向程湘被挽住的胳膊瞥了瞥。 “好，那就这样决定了，我们一会儿先去……”贺天舒开始跟跟程湘两个商量怎么玩。 “不是，那我呢？”程默看着面前的三个女生，非常无奈。 “你就旁边待着吧，反正也玩不了。一会儿玩碰碰车的时候再叫你。” “……”程默表示非常无语。 “哎你……”贺天舒觉得两个人可能又要开战，忙走到程默旁边，抓着他的手腕，抬头跟他说话。 “你就在旁边休息一下，我们玩一会儿就过来了，也没多长时间。我见湘湘姐一面多难得啊，就跟她一起玩一会儿。”说完，贺天舒又伸手摸了摸程默的脸，“你脸色也不怎么好，玩一会儿就陪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嗯。”程默垂下头，应了一声，就算答应了。 “真乖。”贺天舒踮起脚，拉着程默的前襟，在他脸侧亲了一下。 “我靠！简直没眼看。”程湘用手遮了脸，往陈思言肩头靠。“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咦惹。” “你站稳点。”陈思言扶了扶程湘的肩膀，笑着说。 “虽然我不是第一次见这场面，但每次看吧，还是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程湘又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湘湘姐，我们走吧，把包交给程默，他帮我们拿。” 两个人腻歪完了，贺天舒才走过来。 程湘主动把两个人的包拿在手里，交给程默，然后拉着他低声说：“恭喜你，我好不容易在心里重新给你搭建的形象，又崩塌了。” “程湘，你够了。”程默脸上发窘。 程湘精准捕捉到了程默发红的耳尖，决定放过他。她拍了拍程默的背：“程默同志，守护好我们的包包，完成这个光荣伟大的任务，这两块薄荷糖送给你，加油！” “……”程默同志发动了冷漠无视技能。 程湘快步追上前面两人，向着云霄飞车走去。 三个女生一起把刺激性的项目玩了一圈，最后与久等的程默汇合，四个人一起去玩碰碰车。 谁知道程默突然开启打击报复模式，专门盯着程湘撞，于是场地里充满了程湘的哀嚎。 “思言！救命！快帮我撞他！” “程默你个兔崽子！太过分了！” “程默我错了……” 等到结束的时候，程湘觉得自己比刚刚玩海盗船还累。她挽住陈思言的胳膊，歪在陈思言身上：“好累，借我靠靠。” 陈思言嘴边带着笑，歪头说了句：“真累了？” “主要是心累。”程湘又忍不住捂住了脸，“好丢人。” 贺天舒拉着程默走过来，两个人脸上都带笑，贺天舒是憋笑，程默脸上则是明目张胆的嘲笑。 “湘湘姐，你没事吧？” “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程湘瞬间站直了。 看她这样，不知道谁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三个人全都开始笑。程湘靠着陈思言，清晰地感受到陈思言笑得整个人都在抖。 程湘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最后发展成四个人站成一圈一起笑，周围有走过的游客，看着他们面露疑惑。 终于都笑累了，贺天舒主动问：“湘湘姐，你们今天还回家吗？” “嗯。晚点回去。” “好吧，本来还想晚上请你吃饭的。难得见你一次，下次见应该就过年了吧。”贺天舒拉着程湘的手摇了摇。 “就几个月，很快。过年来我们家，让老程下厨给你做好吃的。”程湘捏了捏贺天舒的脸，“你们不是要回去休息吗？走吧，再黏着我，某些人可能又要向我发起白眼攻击了。” “好吧，那我们走了？” “嗯。” “注意安全，到家发消息报平安。”程默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难得说句好听的，快回去吧。”程湘挥了挥手，跟他们再见。 “湘湘姐，思言姐，再见！” 终于送走了人，程湘吐了口气。 陈思言看着她，提议：“时间不算太晚，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休息？” “嗯，这会儿真是有点累了。”程湘伸了个懒腰。 “来的时候看到个咖啡馆，不远，我们现在过去吧。” 那咖啡馆果然不远，两个人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里面人不算多。 两个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西坠的太阳，阳光打在脸上，但并不刺眼。 “想喝什么？”陈思言问。 “拿铁吧。” “好，那你等我一下。”陈思言向前台走过去。 程湘看着陈思言的背影，又想起上午中心公园那一幕。她承认，那一刻她确实有点动心了。 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虽然重逢是意料之外，但跟她相处非常舒服，但她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只保持朋友距离就好。 陈思言是不是跟自己是同类且先不考虑。 即使隐约确定了自己的性向，但她还没有立刻找个恋人的打算。因为一旦有了恋人，事情就会变得复杂、麻烦，她会被迫走出自己的舒适圈，而她还缺少勇气。 “在想什么？” 程湘想得太过入迷以至于陈思言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注意到。 “嗯？没什么。诶？这是向日葵吗？”程湘有些惊讶地看着咖啡上的拉花。 “嗯，希望你以后的日子洒满阳光，温暖明亮。”陈思言托着下巴笑着说。 “谢谢，我很喜欢！”程湘双手合十地看着咖啡，“我都不舍得喝了，不想破坏图案。” “尝尝吧，这是我做的，以后还可以给你做啊。” “什么？你做的？你会做这个？”程湘瞪大了眼睛看着陈思言。 “嗯，一直在咖啡店做兼职，跟着老板学的。” “真厉害。那很辛苦吧。” “其实还好，收获更大。我未来的顶头上司就是我在咖啡店做兼职的时候认识的呢。”陈思言边说着，手里搅动着咖啡。 “真好。嗯，我开动了？”程湘眨了眨眼，又搓搓手。 “快试一下，我很期待你的评价。” 程湘想了想，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我要先帮它留个影，嘿。”然后喝了一小口，入口醇香。 程湘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真不错。我在学校的时候喝的都是速溶的，到了考试周，一杯接一杯地喝，都尝不出什么味儿。现在可真挺享受的。” 夕阳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洒在程湘脸上，陈思言看着她微眯起眼，慵懒的模样，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 原来我想要的，有时候真的就这么简单。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