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父辈的争执
“你们到底都做了什么!”埃德加夫人神情异常激动。 她刚回到家,塞西尔正一个人躲在花园里哭,叫来仆人时才知道那只生日时送他的柳莺不见了,夫人轻声安慰他。 塞西尔好一会儿才慢慢平息下来,抽噎着说:“它一定在这,它那么乖,不会乱跑的。”母亲帮他擦掉眼泪,“mama,帮我找一下好不好,它一定还在的。”仆人小声解释,“小少爷已经都找过一遍了,那只……的确不见了。”埃德加夫人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便问塞西尔,“不是都看过了吗?”“没有,还有些地方,它一定在里面。”孩子急得继续流眼泪,“mama……”“没事,”她出声拦住赶过来的女佣,“我带他去吧。” “这里……没有。”塞西尔又跑向另一个地方,小孩子的情绪到底过的快,转眼就把刚哭过的事忘得干净,都快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小少爷,这里不能进。”老管家突然出现在身边,把塞西尔吓了一跳,他一向很怕这个管家,绷紧着脸不会笑一样,似乎永远严肃。他有点紧张地捏住一小块衣角,想到母亲答应要帮他找的,声音有点抖地大声说:“凭什么不可以,母亲已经答应我了的。”没看到身后朝门走来的母亲面色骤然一白。“梅格。”老管家是玛格丽特·弗拉缇尔早年在自己家族时的大管家,可以说,埃德加夫人是他一手带大的。自从弗拉缇尔主家仅剩下玛格丽特和她的一个jiejie时,老管家与其他几个仆人就和玛格丽特夫人一同到埃德加的住处来。在他看来,埃德加夫人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也正因如此,他直言,出于个人,他并不看好这个婚姻。 “夫人,这……”玛格丽特轻轻摇了摇头,手指在太阳xue上按了按,似乎有种不可言说的悲哀,“它不在里面,它不会往这里飞的,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塞西尔疑惑地问:“为什么?”“它不会往这里飞的。”这个不算解释地回答让塞西尔有些生气,明明母亲答应要找的。“它一定在里面!没有其他地方了,都找遍了!”“这里不能进去,这里、这里有恶魔。”她回忆起幼年时的事,试图吓住孩子,可她太不了解长大了的他了,塞西尔越发感兴趣,“恶魔?恶魔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能看?”一连问了几句,“不能!抱歉,不是……”塞西尔一见得不到回答便瘪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不要!”话一出口,孩子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哭声吵闹,“够了,”老管家沉了脸,“这不是你能进的地方。这样,是那只鸟吧,我下去看,可以吗?”最后一句他转头看向夫人,她点点头,塞西尔有被吓到地躲在母亲身后,打了个哭嗝,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压着声音小声啜泣,没再闹腾,但好奇心不减反增。 管家不久就上来了,手里端着碗没什么气味的奇怪东西,塞西尔站在楼梯口往下看,碗里溺死了一只鸟,是他的那只柳莺,母亲也愣住了,手搭在孩子肩上的地方传来一阵痛,又忽然意识到什么,收了力气。“它走了。” 塞西尔被女佣带走,玛格丽特有些不安地摩挲着她白色花边的手套,“这是怎么回事?”她还是问出了口。管家叹了口气,道:“夫人,这次新改的药有问题。”他说到一半,顿了一下。“什么药?哦,不是,他喝了多久了我不太记得了。” “快三个多月了,是那名女巫配的,但药方是昨天才换新的,先生还来嘱咐过。或许先生并不想让您知道这件事。”缓慢而又沉重的语气,自从玛格丽特来到埃德加家族的时候,两人就再也没有这样对话过了。老管家是不赞同她嫁给埃德加的,以至于早在之前就经常劝阻她,可她被“爱情”遮蔽了双眼,又因为隐晦不安的困扰。她慌张、害怕、无措,也深藏无法倾诉的痛楚,越发沉溺于美名爱情所带来的幻梦,轻易地忽略掉管家的话,“他们知道了吗”,甚至厌恶。兜兜转转又回到的她那时常常自我怀疑的状态,“我做错了吗?”她没有出声。 玛格丽特凝视着这个年长衰老的管家,仿佛看到了父母去世的葬礼旁那棵落尽了叶后将亡的树,却又只是一闪而过的幻影,他仍然是那个严肃而恪尽职守的管家。 “他还好吗?”“并不太好。”想来也是,长期在难以见光的地方生活怎么会好呢,夫人将手虚搭在门上,门里面是她无法面对的东西,是她尽心隐藏的秘密。她还是没从记忆里抽出意识,老管家已经习惯了,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新换的药方是怎么,不,为什么!他有说什么?”她回过神急促地问道,言语是不符合一贯形象的错乱。这个“他”自然指的不是孩子,连仆人都知道那个孩子不会说话,所以自然是换了药方那位埃德加家主。 “夫人,您应该直接去问先生,我们只是听命办事。但如果需要的话……药方在这。”管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正是丈夫的字迹。即使她不懂药理,也看得出上面有几种常见的毒性药物,毕竟恰巧她的一个远亲就是这么被兄弟害死的。玛格丽特一瞬间慌了神,皱着眉头闭眼,略微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好的,我知道了。” 埃德加先生一回到书房就发现妻子拿着一张纸,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这是,怎么回事?”她正对着门站着,手里捏着纸片,回避地看了眼桌上的钢笔后,又直直面对着他,语速渐渐快了起来,“你怎么会,怎么能这样……”她眼神是痛苦的尖锐,一只手紧紧抓着另一手腕,上面的勒痕发白,“对,还有那位女巫,这是谁做的,谁做的!就算、就算他,那也是一条命啊,这明明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比泪水更早落下的愤怒质问着他,埃德加走过去搂住她,“不,亲爱的,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该没和你说。但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会毁了这一切的!” 埃德加放轻怀抱,牢牢握着妻子的手,“这是为了我们,为了家族,也为了我们的孩子,塞西尔他不该知道。”“塞西尔!塞西尔,只有他吗?你到底是没有把他”“他怎么能算!……那不是我们的错,更不是你的错,那是诅咒!”埃德加的声音有些急促,“相信我好吗?亲爱的。”语气像在请求,却不容置疑,“你不清楚,没关系,之后你会看到的。答应我好吗,别再提他了。” “……” 她看着丈夫如此恳切,或许是她错了呢,或许她的确不该知道这件事。“我是永远爱你的。”他轻声安抚,她错乱地回到了那个月光明亮,玫瑰微垂,灯火明灭的夜里,在一片黑影下听见耳边安抚般带着暖意的声音。 “嗯。”白皙细腻的手搭在胸前,她短暂地平复了一下先前心情,“可这”“还是用以前的,照旧就好。”他又安慰了几句,牵扯出女巫的问题,把自己的错误撇清“……好。”她缓缓点头,似乎是相信了那些辩解,她退让了,又一次的。 每天都要喝药的日子又过了近半年……对,一直持续了半年多。 他总是痛着的,不知道是药物带来的,还是药物避免的,都逃不过终日不休的噩梦,像老鼠一样,活在阴暗的角落里。很偶尔的时候,老管家会下来给他带点书,当然是他能看懂的那种,都是从杂物里清出来的,似乎有未拂尽的灰,留着薄薄的一层。 阿洛斯对这些事的印象很淡,雪融化后留不下痕迹,一成不变的状态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很多东西,使得这些无用的记忆可以继续压缩,甚至完全替换。长久的黑暗与幻觉交融缠绕在一起,他在火焰中抬手,熄灭了灯。 那个女巫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这是你们的族人吗?”她问。族人这个词对于其他两人来说有些奇怪,但也可以理解。陌生的孩子赶紧自我介绍,“您好,埃德加先生,塞缪尔·提维是我的长辈,我叫…伊莱亚斯。”少年友善地笑着,深邃的黑发蚕食着落在上面的光。 埃德加感觉说不上来的诡异,“怎么了吗?”那双笑起来很好看的眼睛是银色的,埃德加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又在一瞬间,所有感觉都消失了。“没什么,只是太久没见到了有些怀念,塞缪尔也算是……我的叔父,哦,他们现在怎么样?” 克劳蒂娅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他们那边就剩他一个了。”死气那么重,她最后一句咕哝着,埃德加稍显尴尬,“是的,自从他死了后,其余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了,诅咒一样。”语气颇有些感慨,甚至嘲笑,完全没有对“长辈”的尊敬。 埃德加毫无察觉,脸上满是惊异与……恐惧?这就有意思了,他肯定知道什么。“既然如此,你们就收留这个族人吧,还有,我需要调整一下药方。”女巫再次插话催促。“是的,非常感谢您,先生,我都可以帮忙的。”嗯,帮忙,伊莱亚斯对终于有进展的情况感到非常愉悦,总之,他不介意“帮”一点小忙。“不,这不是问题。”埃德加拔高了声音。并没有多说什么,让仆人随意安排了他,自己则领着女巫走向楼上的书房。 “不能用?也可以……把里面这几个调一下,换这个……”“真的没问题吗?”“放心,不会轮到你的,已经转移了,他……” 啧,无聊。 “少爷,家里又来了一位仆人,他还不知道……”阿洛斯点点头,表示记住了,要避开,之前一次提醒好像还是那位女巫来的时候。唔,是好像吧…他有些犹豫,心脏处短暂的刺痛,记不清了,还是记不清。 老管家大概自己也明白,这或许是上了年纪的人经验的判断,不安……弗拉缇尔家族注定会在这里结束,答应先生和夫人的事是做不到了,那双平静的眼神里少见地透露出极端的疲惫。老管家在玻璃窗倒映的镜像里看到自己满头银白的发,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老了,时间洪流冲刷后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回忆里,时不时冒出童年的影子,那时格西索玛还是家里最闹腾的一个,而塞维诺尔莫还不是弗拉缇尔的家主,和善的老先生和老夫人尚在人世,他也还是个被收养不久的孩子。 直到一切崩毁成现在这样,才惊觉他笔直站立的身躯下,脊背其实从未挺直,而他连为此伤心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