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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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得他意志坚强,忍到药铺里才晕了去。 大夫一瞧有小产迹象,忙配药煎服与他喝。 昏睡了两日,流血才停下,胎脉算是稳了。 沈辨玉被打得突然,身上带的物事不多,春蝶也只揣了些碎银,这么一病给掏去了七八。 大夫心善,一些廉价药材都免了银钱,但沈辨玉怎好意思一直占人便宜,身上稍好些就催着春蝶去寻住处。 没有离开的盘缠,沈辨玉的身体更不能长时间舟车劳顿,索性到城中找地方。可京城地贵价高,实在无法负担,只得去城郊寻。 来回数日皆无合适之处,春蝶愁如热锅蚂蚁,沈辨玉不得已辞别大夫,与她一同去瞧。 有身子走得慢,介绍的伙计折腾许久都没赚上钱,本就憋着气,见沈辨玉穷酸挑剔,便往深林中一指,“咱家做不起二位的生意,里头有处大宅子,收拾收拾即可,先走一步。” 说罢大步离开,任春蝶如何唤都不回头。 无奈,沈辨玉只得摸进那林子里,行了数里,正以为那伙计唬人准备回去,真在山间瞧着一处大院。 白墙红瓦,连绵不绝,虽破败不堪,却从轮廓可窥见曾经繁华。 大门牌匾上刻的字被刀剑利器划得稀烂,已看不清写了什么。 推门落下扑簌尘烟,自内而外灌出一阵凉风。 春蝶心中有异,扶着沈辨玉到了院中。 倒塌假山石像碎了一地,杂草丛生,有几间屋内地上有些暗色痕迹,令人不甚愉快,好在房屋甚多且根基稳固,除却荒凉破败,确实一处不错居所。 眼看日落西山,今日只能歇在此处了。 春蝶忙收拾起一间稍干净的屋子,沈辨玉帮着简单洒扫,不留神便已夜深。 二人将之前买的冷馒头吃了几口果腹,找了些干草铺垫。如今早顾不得什么主仆有别,一齐睡在地上,身上盖着才置的薄毯。 今晚无月,夜色深沉,时过穿堂风声,呜咽轻啸。 沈辨玉睡着睡着便发了梦,一群黑沉沉人影围在周身,齐齐朝他压来,似要把他吞入黑暗。他动弹不得,急出一身冷汗,谁料触着他的黑影们突被一道金光所照,霎时失了痕迹。 沈辨玉一脚踩空,从噩梦中猛然醒转,仍是那略有干霉味的屋内。忽又听到一旁隐隐痛苦哭声,忙去推春蝶。 摇了她数下,春蝶才哆嗦着醒了,一声惊叫拉住沈辨玉,求他快些离开此处。 沈辨玉见她吓得不轻,忙问出了何事。 春蝶哭着说起梦中恐怖,拉着沈辨玉意外安心下来。 天色尚晚,露宿山中更是危险,但她已不敢再睡,只催着沈辨玉休息。 沈辨玉身上乏得很,虽惊醒过来又很快沉入梦中,索性这次再无梦境。 春蝶守了半宿,天翻白了才眯了会,第二日精神萎靡。 沈辨玉与她回了城中,向包子铺老板打听了一番旧宅之事,便是大惊。 原来那宅子是一富商所修,端的风雅别致,常请些文人墨客赏玩。然好景不长,富商一家忽遭歹人谋害,一夜之间全家三十余口尽数被害,死相惨怖。此后宅子便废了,本有人着意翻修,谁知去那之人,回家便染了怪病,不久命丧黄泉,还有些得了疯病,不多时也去了。尔后但凡有人到那逛上一逛,免不得生场小病,点背的则重病缠身,甚至一命呜呼,真真一处鬼宅。 春蝶听后面无人色,直言昨夜梦中确实几十断头之人在面前飞舞,血流满地。 沈辨玉亦是心惊,唯恐后面出什么大事。 主仆正惊惶,旁桌的青衣道士一搭拂尘靠近过来。 沈辨玉朝他点头行礼,只听那道士笃言道:“这位公子身有贵胄,诛邪莫敢侵,山野孤魂更不在话下。只需封闭几处,死地即变金xue,尤胜他处。” 边说边从宽袖中掏出一沓黄符,“封门锁魂,此符可渡往生,不出三年必化去。” 言下分明是在教沈辨玉如何度化鬼宅,沈辨玉正要道谢,抬头一瞧,哪还有什么道人? 问春蝶,亦是浑浑噩噩不知所在。 沈辨玉再三回味道人话语,心中有了计较。 春蝶听他意思仍要回那鬼宅,万般不愿,奈何实在无银钱找适合住所。 沈辨玉将符纸收好,又去买了些香烛纸钱,才拉着春蝶赶回山中。 趁日头高挂,阳气旺盛,凡屋内有痕迹,沈辨玉便进去烧纸供香,再落锁贴符,一个半时辰才完事。 说来也巧,手中符纸恰好贴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沈辨玉扶着腰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又同春蝶一起收拾起其他干净屋子。 入夜,春蝶不敢独居,仍与沈辨玉宿一屋。 一夜无梦。 尔后几日,二人将宅子好生打理了一番。 使用不到的地方关好门窗,前院连几处房子收拾了出来,就着旧景修缮成新景,沈辨玉还从林中挖了些野笋种下,颇有些雅致意趣。 住得久了,春蝶见无事,完全的放下心来,开始琢磨着如何营生。 他们的存银早见了底,近日吃食也是去山里找的,等再冷些怕是要断粮。 春蝶自小便被卖进沈家,女红诸事不过尔尔,唯有打扫一事做得麻利,遂四处去寻帮厨浣洗。 找倒是找到了,但薪水微薄,根本养不活两人,加之尚有孩子未出世,长久下去仍是无以为继。 沈辨玉知春蝶早出晚归谋生,闲暇几日去山溪中钓了几尾小鱼养到池里。再把院前那块空地的破碎影壁清理出来,撬砖翻土,打算开春去买些种子。他不敢太辛劳伤了腹中孩子,休息片刻忙片刻,如此这般转眼大半个月过去。 一至初冬,气候急冷,转天便下起了雪。 春蝶的手常泡在凉水中,果然起了冻疮,五指肿如泡发的馒头,紫红褪不去不说,好些地方皲裂出血,沾水便疼得钻心。她咬牙死撑,有时一边哭一边做,好不可怜。 沈辨玉心疼她,便叫她辞了这临时帮工,去城里买了些便宜的笔墨纸砚,扯块布权当做招牌,找个角落帮人代写书信。他爹也曾做过秀才,有几分文墨,他自小熟读诗书,写得一手好字,奈何家道中落,被卖予旁人,不然此时仍在学堂求学。 枯等了五天没得半点生意,倒把沈辨玉冷得差点染了风寒,春蝶忍着手疼,没日没夜给他赶制了一件冬衣。布料是她在布店帮衬时拾来的废料,东拼西凑,样子有些奇怪,但胜在保暖。 沈辨玉初时脸薄不穿,冻了两日哪还顾得这些,丢了那几分矜持,就差没去街上叫卖吆喝。 冬日行人匆匆,鲜少有人驻足,沈辨玉蜷着身体抱着已经有些凉了的汤婆子,眼瞧暮色已升,估计今日又要无功而返。长叹一声,正要和春蝶收拾摊子,巷子里走来个拄着拐身穿粗布衣裳的老妇人。 沈辨玉只道她路过,特意为她让了道,谁料她直直走到跟前,问能否代写。 沈辨玉揉了揉发僵的手指,露出一个温文笑容,连连点头。 春蝶动作麻利地开墨平纸,沈辨玉朝指尖哈着气,一边竖着耳朵听老妇人说。 老妇也是个苦命人,年轻丧夫,独自抚养孩儿长大,后从了军,随常宁将军麾下西征。边关安定后他却未曾回来,仍在北疆驻守,今年又不归家。老妇思子心切,才想着出来写些信件寄托哀思。 沈辨玉照她所言逐字逐句复述纸上,写到“常宁将军”时笔下微顿,停了片刻又继续写完。之后给她读了一遍信,老妇人频频点头,把几页纸小心收到怀中。 沈辨玉见她穷苦,推己及人,只收了两文钱。好在如今物价稳固,两文够买一升米,可吃好几顿。 终于开了张,沈辨玉大受鼓舞,每日坚持早早出摊,冷了便叫春蝶看着,自己去街上走走暖身子。街坊混了眼熟,且他收费低廉,来写信的多了,好的时候一日能挣个四十多文。但苦了沈辨玉,常写得手腕酸痛难当,又受了冻,晚上回去怎么捂都难受得很,只得休息两日。 年关将近,生意慢慢淡了,沈辨玉六个月的身子,坐久了腿脚充血,不得已减少了出摊的时间。 一日下了雪,沈辨玉外出时险些摔倒,春蝶便死活不许他再出门,说自己手好多了,又去酒家帮厨。 除夕当夜,春蝶早早归来,还买了半只鸡。 二人难得开怀,饱餐一顿。 至元日,春蝶所在酒家忙得脚不沾地,沈辨玉未去赶灯会,听着窗外风雪声学着女红。 绣品可换银钱,为了多攒些,沈辨玉叫春蝶教导了基础,左右在家无事便琢磨起来。 他人聪明,学东西很快,春蝶再无可教,他便偷摸穿了她衣裳,给绣房递绣品时偷学几招。 眨眼冰融雪消,春日将近。 沈辨玉肚腹圆隆行动不便,只得将播种一事交予春蝶,自个接了好些绣活,每日饭后活动一番,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 诸事亲力亲为,沈辨玉未足十七便早当了家,吃够了诸多苦楚,再不复那纤弱公子模样,似那苍劲瘦竹,百折不挠,自有一副高洁。 四月初,沈辨玉忽觉腹痛,腿间见红,春蝶忙去请来接生产婆,有惊无险地诞下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