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中
副本七没什么意思,有点阴婚的元素,正撞上陈振均的下怀。他是个挺讲究的风水师,看着不正经,手头上的工作倒不含糊。我本来想,既然自己现在挂着王念的名字,怎么说都不能给人丢了面子,牛是一定要吹的,逼也是一定要装的,还得牛得高雅装得风sao。就是没想到刚进本就撞上一条横在脸上的大腿,不抱亏本,抱了还难免吃软饭。 秉着一颗NPC都是同行怎么可能会被sao扰的心,我拒绝了陈振均同床挤一挤的建议,第一天晚上正义凌然地在全体玩家哀悼的目光下搬进了木头小单间。 第不知道多少次在被窝里感觉到有东西在摸我后,我敲响了陈振均的房门,含泪吃了三大碗。 硬要说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是在我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个玩家钻进通关口,正准备离开,鬼新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掀起来破破烂烂的红盖头四下看了看没人,带着满手刚挠完人的血一把给我扯住了。 “娘娘,您这是要干嘛啊?”她天津卫的,“打先前儿我搁人群里一瞅找你,我害寻思我老眼昏花呢。” “串门。不许告诉老三老四他们,”我黑着脸,手在脖子上比了个杀鸡的动作,“也别跟着他们瞎叫,我和那位一点关系没有。” 兴许是我脸色不好,她知趣地闭了嘴。我看她低着头双肩不住地颤抖,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正要安慰就发现她是在捏着沾满血污的广袖做作地擦眼泪,大红指甲上还有点人体上撕碎的组织,我欣赏不来。 “我听他们说,娘娘把各个儿的匣子给关了,还以为是要和大王和好,谁曾想、谁……” 她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在那边造化弄人了好半天,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阆苑仙葩,给我雷得外焦里嫩。 “……戏收一收,我该走了。”我索性不再理她,朝快关闭的副本出口走去。转念想想好歹兄弟一场,人情世故我还是懂一些的,顺口问了她一声, “有看中的灵魂吗,回来的时候可以给你捎几个。” “有个姓林的小丫头我看着不错。” 我点点头。 她一见我同意,戏也不唱了,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剩下一副痴汉做派,嘴里头还絮絮叨叨:“老娘当初年纪轻轻地就给逼着嫁个死鬼,跟隔壁的二丫定好的终身全扯犊子去了。” 我有点无语。 “……你倒不怕二丫回来找你。” “嗨,这话我都不信。她要真对我有半分情谊,这个世界哪儿还轮得到我一死了几百年的老鬼出来晚节不保当boss。”早就该复仇的复仇,该投胎的投胎,前世恩恩怨怨随风而去,谁都不必作茧自缚。 我想起游戏里管家口中所谓“二小姐的朋友”,早早离去,在他乡嫁了位当地的富豪,再没回来过。没有什么游荡在镇里悔恨终生的疯婆婆,也没有以身饲鬼的复仇者,这就是个简单的、忘记约定的人。她没成为小姐的救赎,也没成为小姐的执念,不过是有缘,而得以相逢萍水。 鬼新娘还笑呵呵地,眯着眼睛冲我挥手,“也再多给我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啊嘿嘿嘿,我喜欢胸大的。” 我人已经穿过大门一半了,闻言伸回去个左手给她比了个赞。 陈振均在门口傻傻地等我,眼里有点惊喜和庆幸,看到我的瞬间似乎是放松下来了。 我冷静地告诉他在最后关头我被鬼新娘袭击了,给他看了看手臂上对方留下的手印,并且十分感激他与我之间深厚的队友情。 “欸,主要是我出来之后想起来罗盘放你裤兜里了。”他挠挠头,“惭愧惭愧。” 我:“……” 我:“哪里哪里。” “马上就要去终极副本了,我心挺慌的。” 上回他说心慌,王念转头就出了事。我怀疑有点什么玄学在里,不禁看了他一眼。 “别怕,习惯就好。” 毕竟衔尾蛇的终极,只是下一次循环的开始。 终极副本的守护NPC是一切罪孽的根源,“祂”是整个游戏的“造物主”。 可以理解为衔尾蛇是“祂”指尖消磨时间的一场游戏,挑选一群感兴趣的玩家,让他们在不断轮回中丧失自我,个体意识消亡后再找寻下一批新人。 副本世界是永恒不变的,但不同轮回下相同的故事会发生不同的走向,依赖记忆和经验只会让人死的更惨。 只有一个特例的世界,就是属于我的第六个副本,用鬼新娘的话讲叫“分手礼物”。 她那阵子多了几个白领女伴,不知道她给那几个灵魂怎么讲述的我和那位的故事,又给我捏造了个什么形象。我被这一群异性围着喊小可怜、被迫听取分手后如何自立自强的经验,怎么二婚嫁给小我十岁的富一代老公。 我感激,我无语,我麻木。 我和鬼新娘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在无尽的轮回中自愿成为NPC的,一个两个都算是身怀绝技,起码经历了十几次终极副本。我算是叫人强买强卖,刚通过了起始关卡就让老大给拦住了,彼时还是副本boss的它告诉我欢迎来到游戏的世界,从今天起我就是它最疼爱的六弟,它就是我最敬重的大哥。 兴许是我太过迷茫,老大好心提醒我回忆回忆在通关过程中有没有惹上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我想了想。 “我在列车上捡到了个旅行箱,里面有人说话。” “然后呢?” “我把箱子打开了,躺着个穿得很破的男人。”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他脸上的表情。可惜傀儡根本没有人类应有的反应,提线的嘴部机关永远控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只有墨蓝色的玻璃眼珠死死盯着我, “他说自己是造物主留在人间的rou体,箱子是用来封印的,让我趁着他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快逃。” “……所以?”傀儡循循善诱,我从那张木头雕刻的脸上竟然看出了几分期待。 “我问他是不是想逃火车票,然后扣了他的身份证,在第一站给他关火车站公安处了。” 傀儡的下巴掉了。 它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惜崩坏的机关弹出了几根弹簧,合不拢的下巴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紧接着猛地跪下了。一只冰冷苍白的手越过我的肩头捏住我的脖子,手腕处有着明显针线缝合的痕迹,皮肤下幽蓝的血管若隐若现。 “你挺有种啊?” 对方的嗓音低沉醇厚,像是浸在上好的酒里,勾人心弦令人迷醉,但伪装得再好也压不住他此时的恼火。看起来应该是个蛮做作的NPC,我在心里默默地给他画了一笔。 我慢吞吞地想着,微微仰头试图躲避他进一步的贴近,却对上“祂”灿白色的眸子。 那里面是超乎定义的美,比久远还久远,比神圣更神圣。祂像一尊打破后被粗制滥造粘连在一起的上好瓷器,怪诞,却依旧能看出绝非池中之物的迤逦。模糊于男女之间的面容,十三座星矢的光从最深的点发散向无边的面,“祂”在不断死去,又在不停新生,腐朽和衰败依存在每次降生,是嫩绿草茎上绽放的一朵枯萎的花。 我恍然回神,下意识地打掉了祂扣在我脖子上的手,警惕地朝后退了一步。 “共建和谐社会人人有责,谢谢您的配合但是抱歉,我该离开——” 祂没料到我的反应,似乎惊异于我还有空插科打诨,盯着我的眼睛许久,忽地笑了。 “你看清了。”祂笃定道。 “喔,其实也挺模糊的……”我试图挣扎一下。 祂笑得更明显了:“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们的相识就这样随便且兵荒马乱,从我恢复意识的一刻起,就注定失去了人类的身份,思维方式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我对祂和凭空多出来的五位大哥几乎是瞬间有了亲近的“链接”。祂说保持理智是种很难的东西,觉得我深不可测,我尴尬地摘了隐形眼镜,我俩相顾无言也是各种意义上的无话可说。 祂沉溺于伪装成路人溜进副本里花样作死,我对他的恶趣味表示轻蔑,结果就成了祂带着我一起找副本花样作死——给我的身份还多数是那种给玩家初见杀的无脑小兵。 老大他们对我的经历只有口头上的同情,转头就能劝我陪皇上微服私访得把人给照顾好,狗腿子本色暴露得一览无遗。作为一个入行没多久的小员工,我尽可能地给皇上整舒坦,可惜年少无知,过了几次轮回,就被祂骗床上去了。我承认我有动心,只可惜棋手不会爱上棋子。祂可以有成千上百枚棋子戏耍玩弄,并不差我一枚。 回忆终止,我深吸一口气,在漫长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眼前黑压压一片人。 我赤着身子从法阵中醒来,未干涸的血液黏在身上又腥又沉,同样赤裸的少女跪在七芒星的顶点,相应失去的人体器官在线条交界处缓慢融化,汇聚的黑线一点点爬满她们的身体、最终整个吞噬。阶下的信徒吟唱着听不出语言的悼词,兜帽下的人脸面色苍白,领头的祭司走到我身前,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颊、黑血濡湿了他的肌肤。 “亲王殿下。” 他温存地说着,两只手却紧紧地按着我的头,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它活生生拔掉。他的嘴角惊悚地开裂,两颗夸张的尖牙从中蹦出,赤色的竖瞳在眼里癫狂地打转,固执地想从我的脸上找寻什么。 “告诉我,这次我们成功了对吗?” 底下跪着的人都已经仰起了头。 惨淡的月光从洞xue顶部落下,静谧中的人们顶着一张千篇一律的脸,正在咧开嘴诡异地微笑。 男人的指甲刺破了我的下颚,意识到我长时间的沉默,他了然, “我们又失败了,真是可惜。” 他张大了嘴,舌头拨弄间发出了低低的混音: “晚安。” 我捏碎了他的心脏,在他耳边低声安抚。 “我本来想和各位好好谈谈,毕竟对这个世界并不了解。”我捡起尸体身上的帕子擦了擦脸,光着身子穿过祭坛四周僵直的人群。这群好比尸体的人们眼里充斥着异样的狂欢,他们都维持着一开始的站姿,只是头翻转到背后、脖颈下的骨头几乎扭断,脸上的笑容又有种诡异的平和。 “但大家看起来像是不会正常说话的样子,那我也不报希望了。” 我将那块空间捏在手心,轻轻地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