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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接见室

    他们在一张桌前面对面,中间没有透明的隔板。

    陆歧路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照片,一一排开,摆在桌上,一时之间气氛更加凝重。

    对面男人的模样在裴攻止的印象里已经有了彻头彻尾的变化。那个时候的陆歧路还是一脸稚气,戴着眼镜,留着学生头,穿白色干净的T恤,浅蓝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更习惯性的无论在何处都捧着一本书来读。

    但现在,短碎的头发侧偏着,露出饱满的额头,那是智慧的象征。狭长的双眸里藏着狐狸般的狡黠。鼻梁上架着一副方长的眼镜,闪着淡蓝的光。牙齿很白,从前的那颗虎牙也不见了,应该做过牙齿矫正。不过他的黑眼圈和嘴角青色的胡渣隐隐有些冒头,令他多少有些奔波的沧桑,可以看得出这些日子他没少cao心。

    灰色的条纹西装,枣红色的衬衫,橘黄色的领带,银色的手表,领带上夹着金色的领带夹,夹子一端嵌着颗耀眼的蓝钻,从这一身的行头来看那颗蓝钻应该是真的。

    搭在桌上的衣袖整整齐齐的扣着口子,俨然一副白领精英的模样,但这身西装的搭配又透着随性与轻佻。这种衣着的搭配让裴攻止觉得奇异,但他很快就适应了面前人。

    “十年了……”对方终于打破沉默,感慨了一声,听得出他还有更多的寒暄,但时间缘故只能这般说上一句开场白了。

    而对面的裴攻止坐着一动不动,依旧不语。只是抬起眼看了他一瞬,陆歧路张口原想再说一句:你还和从前一样。但他想了一瞬,却一转话题,直点主题道:“我看过你的资料,这就是你干的?”他显然有些无奈与疑惑,但转念一想,面前坐着的可是裴攻止便也觉得正常了,不过他话语有些调侃道:“以为你在那边的十年学规矩了,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顿了顿,不指望裴攻止说话,接着又道:“割耳卸指、逼迫对方说出保险柜密码,转移现金,随意赠与他人,你不但给对方造成人身伤害更侵害他人财产,你知道这起码要判十年吗?”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又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好像是故意吓唬谁似的。

    但裴攻止面色不改,只是淡淡回应四字:“三……到十年。”对陆歧路的夸张他表现的丝毫不屑,将重点字放在了三上。

    陆歧路低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自以为是!”陆歧路没有批评他的意思,只是感慨而已。

    “十年也好,三年也罢……”对面裴攻止忽然转了话题,冷漠自然的抬起双眼,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陆歧路,神情莫名专注,声音低沉道:“我只呆两年。”

    他的声音俨然如命令一般,听完这话,陆歧路倒吸一口冷气,压力一瞬间就暴露在脸上,他极少暴露自己的情绪,他和裴攻止不一样,他是个乐观的,尽量乐观的人。裴攻止是一个第一眼就给人很悲观很忧郁的人。

    对面陆歧路的神情一转,那丝笑容凝固一瞬,面色微微难看,沉默了半晌方才道:“我是指,最低十年。”他觉得裴攻止误会了他的意思,他一开始说的就是十年!最低十年刑期。

    “两年。”然而裴攻止依旧坚持自己的意思,面无表情,仿佛在与敌人谈判一般。陆歧路盯着他,神情严肃,想了须臾,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叹了口气,也坚定不移的看着他,似乎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道:“最低七年!”

    “两年。”裴攻止固执己见,说到底就这两个字。

    陆歧路长舒一口气,看着桌案上的照片,对方哪里受伤,大概几级伤残,什么刑期他心里早已烂熟也有个大概,不过为了裴攻止他倒是愿意打通关系,尽力一试。于是算是败下阵来,收回目光,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五年!”

    “一年半!”

    “你!”陆歧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五年已是极限,他竟然大言不惭的说一年半?可是看见对方坚定的双眸时,陆歧路嘴巴一软,避开他的眼神无奈道:“三年!三年已经是这类案件最低刑期了,更何况……你是蓄谋故意伤害。”陆歧路总觉得这句话会令裴攻止听不顺,但他必须陈述事实。

    对方的确有些不以为意,悠悠从齿间再挤出两字:“一年。”

    “算你狠!”陆歧路无可奈何的将双手撑在桌面,身体微微倾向前,离他近了些,非常不爽道:“两年就两年!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最近我可能不会来看你了。”

    “时间到了!”警察走了进来,裴攻止倒是一贯的无情冷酷,最先起立转身,似乎不愿过多的和他呆在一起一般。

    陆歧路看着他的身影也站起身来,冲他抬高声音道:“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我陪你去看他。”他话说的时候是很平静,非常平静,可这样的平静是在消化了十年之后才得到的状态!

    若在十年之前,这句话几乎就是炸弹的引线,一点即燃。

    那个步伐矫健的男子忽然顿了一瞬,他几乎要转过头来,但却只是偏头轻轻的摇了摇,垂下了眉眼,他什么都没说,心底已经装满了几个字——我还不配。

    陆歧路的拳头也在不经意中握成了拳头,他转身收起公文包离开了接待室。

    手机里有一条令他伤心的已阅短信,那是班辛娣发来的。她应该下了很大的决心,其实至今为止,陆歧路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知道自己这些年一直都在忽略那个女人的感受,可是又不知为何,在收到这样分手的短信时他的心底却舒了一口气。

    他把这笔账暂且记到了裴攻止的头上,他原想告诉他,因为他的缘故,自己和相恋五年的女友分手了,但他任何感情色彩的话也不想对他说,因为那个男人不能再承受这些东西了。

    他不想让他有太大的压力,他太了解裴攻止了。那是一个表面看起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男人,可实质上内心非常柔软脆弱,任何一句话他都有可能放在心里许多年。

    就比如他提出让他去看看他,但他却拒绝了。他知道他内心一定非常想,拒绝的原因是因为那个人拒绝见他,将他视作怪物与罪人。

    “诶。”他看着那条短信,想了许久,最终也没勇气回复些什么。

    陆歧路看着路边的树,出租响着喇叭从他身边越过,一辆又一辆,他的眼里却只有泛黄飘落的叶,而中也只有秋季萧瑟的风。

    秋高气爽,他看着城市的高楼大厦,却在那一丁点的蓝天里寻到了过往。

    他在这样的城市中变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人群,但这从一开始就是他的选择,他包裹着外壳活着,不如监狱里的囚徒。至少他们曾经放飞过自我,但这个世间,有些人从一出生,就注定戴着面具活一生。

    戏演的久了,他出不来了,他是,裴攻止更是。他们只能不断的强大自己,游刃有余的活着。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知道他和裴攻止不太一样。他说的是感情方面。

    陆歧路盯了屏幕许久,眼睛酸涩,最后拨了一通电话。

    那是他在A城的朋友,是司法鉴定局里的工作人员,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也是他曾经的女人。而那个女人的父亲则是A城广省法庭的高级法官。

    裴攻止的案件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对方的伤残鉴定书。

    除了这个,还要利用舆论,利用那些在讨薪中处于弱势群体的打工仔以及事件中得利的那些民工。

    联名上书,不见得没用,毕竟案子带些劫富济贫的色彩,舆论有时的确能够左右司法。

    通话的内容很短,对方接起电话,沉默了许久,然后笑了。

    他也以愉快的语气跟她说话,但实则是皮笑rou不笑的。

    那个女人约了他后天晚上见面。

    晚上,是个神奇的时间,它能促生许多白天不会发生的事秘密进行。

    陆歧路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看了看表,时针指向五点方向,他带着昂贵手表的手拦下了一辆出租,打开网络,告知司机一个酒吧的名字。

    车启动了,从白天开向黑夜,开往褪去外壳的他的世界。

    酒吧的名字叫做‘G’,这是广省最不起眼的小地方,却是一群人的黑暗天堂。

    裴攻止,性别男,爱好男。但这个觉悟有些晚。

    可是陆歧路却从小便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因为他第一个迷恋的少年就是那个不羁的裴攻止。但那只是年少时青涩的感情,雪藏起来,慢慢的消化成永不离弃的亲情。

    他珍惜他,喜欢他,但不再爱他。不是非他不可,不再寻求唯一。

    裴攻止与他恰恰相反。那个人在感情上一定存在洁癖,因为他能十几年如一日的惦念着某人。

    陆歧路扯开领带,解开衣扣,松了袖口,打开车窗吹吹风,风弄乱了他的头发,年过三十的男人带着成熟与不羁的气息,还有满满的自信。

    他最大的自信就是能够在男女之间游刃有余的游走。

    他喜欢女人柔软的胸脯,那有母亲的味道;也喜欢男人坚实的肌rou,那让他像只野兽,变得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