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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室内到底通风欠缺些,若是抽过烟,气味难以散尽,维桢闻了要不舒服半天。

    俩人就让人在前院摆了条桌子,开了两瓶酒,也不用杯子,一人一瓶对着嘴吹,烟都抽了一整条,才慢慢撂下酒瓶子。

    “什么时候?大抵是维桢被列昂尼德.斯米尔劫持,我一筹莫展,你啊,急得就跟疯了一样。我琢磨着就是蒋委员和蒋夫人被绑架,你也就这个程度了。”

    “不,你错了,”蒋晗熙缓缓吐了口烟雾,“我那爹妈怎么比得上我的心头rou。”

    “他们终究心里是有你的。”

    “玻璃渣子里的糖,我很稀罕么?”蒋晗熙“嗤”的一笑。

    蒋父蒋母是联邦上层社会里最典型的家族联姻,同出同进,相敬如宾。在外面各自养着自己的白月光,小竹马,又与真爱生了一堆孩子,锦衣玉食地养在外宅。他们重视蒋晗熙吗?自然是重视的,不止他们,蒋氏一族都捧着供着蒋晗熙,这是整个家族等了三百余年才得了的麒麟儿,天资卓绝,万中无一,将来鲤跃龙门,改朝换代就指着这么一个人。但要说蒋父蒋母对这个工具人般的亲子有几分真心,那就难说了。

    这才是联邦上流家庭的常态。德洛莉丝.加西亚和费力克斯.菲舍尔还是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呢。费力克斯差点未婚就搞出个私生子来,德洛莉丝这几年小白脸一个接着一个地养。

    如沈父这般娶了正妻就收心养性,安安分分只得了两个婚生子的,反而像是异端。不过沈父是性格使然,并非对夫人情有独钟。

    蒋晗熙不欲多提父母,只问道:“既然发觉了端倪,怎么就一直那么放着不理?这不像你的脾性。”

    沈飞对外自然是老谋深算,深藏不露,面对自己真心在意的人,向来性烈如火。

    “那时桢桢生死未卜,我只要她安然无恙回到我身边,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尘埃蜉蝣。”当日的事回想起来,仍有种不堪回首的钝痛,“后来她终归是回来了,受了那么大的罪,我庆幸心疼都来不及,谈什么秋后算账。等过得一段时日,当初的震怒早散得差不多,慢慢竟又有些心安。你知道为什么吗?”

    “自然,”蒋晗熙撩开眼皮,“你我二人,合则如虎添翼,分则两败俱伤。即便谁留了下来,也是惨胜。如今局势风云诡谲,虫族兽人杀了一茬又来一茬,除了两大核心星区在沈蒋两族庇护下朱门酒rou臭,其余哪处不是民不聊生?联邦内部军政混乱腐败,宋承宣这般风节峻厉,霜松雪竹之人,竟被打成了贪腐之蛀。你说他们单纯是毒,还是又蠢又毒呢?”他拊掌轻笑,“这天哪,早该换了日月。你我虽无忧天下致太平之意,却备经天纬地、轶后空前之才,翌日登临九霄,必然正色立朝,jian邪不容,彪炳轰烈,撑扶天地。”他语气一转,隐含一丝晦涩 “你我二人入局已深,无法抽身。万一事败身死,沈飞,你想过桢桢吗?桢桢她,藏不住了。”

    沈飞在第一军校里毫不掩饰对维桢的万般宠爱,之后冲冠一怒为红颜,把整个柯普卢星区的进出港口全部封闭。维桢早入了联邦最顶层人氏的眼。君不见这大半年来,沈夫人已经不再为儿子安排相看了。沈父沈母早已弹压不住儿子,干脆不闻不问,还能维持些长辈的尊严。

    一旦沈飞出事,以维桢的绝代姿容,更有曾被沈氏少主待之如珠如宝的猎奇心态,她会成为联邦所有权贵追逐撕咬的猎物。西萨克瑟亲王莱昂.垌文迪许是能暂时庇护她。别忘了还有个对维桢存了非分之想的皇太孙凯兰.垌文迪许。连蒋晗熙都知道这个人,逞论更早就将维桢纳入手心,并对其持有变态掌控欲的沈飞,他怎么会不去调查凯兰.垌文迪许?日后凯兰登基,落到他手中,被嫡亲的兄长强占,以维桢小孩子般纯净无邪的心性,简直是生不如死。

    “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容忍你的觊觎之心?”沈飞呲牙冷笑,“万一我遭遇不测,桢桢落入不堪境地,我即便自地狱爬出亦不能瞑目。”

    蒋晗熙针锋相对,“若不是怕两败俱伤,祸及维桢,我又为何隐忍到今时今日?”

    他往后一靠,扬起柔媚的脸庞,淡声接着道:“你放心,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桢桢,我都不会于公众面前露出半点马脚,更不会在明面上做出什么惹人非议的事来。日后大事既定,我自然功成身退。萨缪尔.比安奇是作什么用的,你肯定已经猜着了。他白日里已瞧出端倪,且双眼生得与桢桢颇为神似,不方便再留在身旁,我会将他送到泰达希尔。艾萨克前些日子为了让我尽快安排与你的会面,送了个孩子给我解闷,叫薛荔,华夏族血统颇高,蠢人一个,我本来拒了,如今倒是可以留作新的幌子。”在联邦上层社会生活,人人都得扯张遮羞布。如同蒋委员夫妻,安多利亚星区稍有地位的门户都知道二人貌合神离,各有小家。然而无论在公共场合、星网还是联邦公民心中,他们都是举案齐眉的模范爱侣。

    他的爱恋,是午夜韦陀,只得短短数年,且永远不能见天日。

    沈飞望着他惨淡的脸容,心底并非无所触动。

    他沉声道:“晗熙,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是你要明白,是我先遇到了桢桢,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

    他与蒋晗熙自小一起长大,是朋友,兄弟,更是志同道合,可交托生死的知己。维桢却是他一生所爱,他恨不能将她锁到骨血中去,不叫任何男人窥见一眼,即便亲如蒋晗熙,亦不可能与之共享。然而正如蒋晗熙所言,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为了维桢的安全,立国称帝之前,他可以忍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万一中途折戟,蒋晗熙自然是最理想的托孤之人。蒋晗熙无论能力和心性,皆与他旗鼓相当,不可能只付出,不求回报,都是千年的狐狸,玩儿什么聊斋?

    他抬头,与蒋晗熙幽深的眼神相接,俩人于对方的心思俱心领神会。

    其实并没有剧烈的痛楚嫉妒,反而是隐晦的沉郁躁闷,似被什么薄且韧的东西一层又一层地蒙住口鼻,重重叠叠,紧密相贴,虽不致死却时时濒临窒息,寻不到一处可逃出生天的通途。

    横竖就这几年,总是能勘破一条出路。二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他俩本都是天之骄子,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在心爱的女孩儿身上却尝到了一次又一次挫败与妥协的滋味。这世间上所有的汲汲以求,爱而不得,本就是一轮又一轮的委曲求全与负重前行。

    蒋晗熙突兀地一声哼笑,施施然道:“沈飞,如果是我先遇到桢桢,你会怎么样,嗯?”

    沈飞默了片瞬,轻笑一声,道:“你不是心里都明白着的吗?我自然是先强要了她。”他呲了呲牙,“桢桢这臭丫头啊,毛病一大堆,胆小怕事,出尔反尔,寡情薄意,可她有一点真是让我惊掉了下巴,又喜出了望外。都亚星历2127年了,她居然还有从一而终的念头,你说方瑾儒是怎么教的她?”

    “现在我是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除非她哪天开了窍,不然我永远是她的‘一’,也是她的‘终’!若是你我境况对调,我先占了她,你我就又处在一样的地位,到时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对他的厚颜无耻早有所料,蒋晗熙点了点头,“我不如你,你委实比我心狠。无论哪一种情况,我都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他想起那个漂亮又柔弱的小女孩儿,睁着一双清粼如水的明眸对自己说:“我自然也不愿意晗熙哥哥伤心啊……”

    明明怕得浑身一直在颤抖,还是闭着眼睛任自己对她为所欲为;虽然不情愿,却连一次都没有咬过自己。当时舌头钻进她嘴里,也没掐着她的下颌,其实很轻巧就能弄伤自己,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性情软弱了些,到底不是真的泥捏的人偶,怎么会没有一点脾气?不过是不忍心拒绝自己而已。

    怎么舍得对她用强呢?这么乖,这么可爱,这么干净的小东西,那样对她,她该多痛苦,多害怕……

    蒋晗熙缓缓吐了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我命不如你,心性亦不如你。这几年能够看着她,守着她,疼爱她,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短短数年相守,足以慰藉漫漫余生之孤清寂寥。

    “翌日尘埃落定——”

    “她自然是你的开国皇后,母仪天下。我自当退一射之地。”

    他知情识趣,沈飞松了口气,又挑眉道:“你不打算称帝?”

    蒋晗熙摇头,“最高元帅得了。我孑然一身,何来传承。待百年之后,我之所有,自然尽数归于你与桢桢的血脉骨rou。”

    “蒋氏一族能答应?他们还等你给他们挣一个千秋万代呢。”

    “我许他们一世荣华,难道还要保他们十代富贵?他们配吗?这已是我看在蒋夫人怀胎二月的份上,偿还她那点子生恩罢了。”至于钱财,早在十多年前便以数百倍数千倍偿还干净了。

    联邦培育仓发展完善,测出胎心即可转移。不过一般疼爱孩子的人家,都是母体怀孕至四月之后,方移入培育仓内继续发育。蒋夫人当年怀孕二月出头刚测出胎心,便迫不急待地转移,蒋家居然无一人提出异议。蒋晗熙五岁时入读初级学院展露出惊人的天赋,奇货可居,自此才开始众星捧月地长大。

    沈飞情况与他不同,又有些微妙的相同之处。沈家风华绝代、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大公子沈嫣,十五岁之时明确表明志不在家族传承,一意孤行投身艺术事业。其时五岁的沈飞才第一次进入沈家家主及一众族老眼内。

    沈氏蒋氏这样钟铭鼎食的豪门大户,自然不会允许奴大欺主之事发生。二人幼年时其实并没遭受过任何生活上的薄待。然而父母长辈的漠视甚至是无视,对年纪幼小偏又有着七窍玲珑心的沈飞与蒋晗熙而言,造成的伤害可以说是难以磨灭的。

    沈飞和蒋晗熙从来没有真正地当过一天孩子,他们整个童年先是被无视,然后被揠苗助长。

    沈飞和蒋晗熙对维桢一见便倾心,除了维桢禀赋倾城之色,俩人见色起意外,也是因着维桢自小备受长辈疼爱,千娇万宠,无忧无虑,自她第一次走入二人眼中,她就是个被惯宠的孩子,一个漂亮得不可思议,偏又在方瑾儒别有用心之下,被蓄意养得荏弱,娇怯,天真无邪,永远不会再长大一天,心智只得八岁的小女孩儿。

    人对自己不曾得到过的东西总是多几分关注,无论他对这个东西是不屑一顾还是翘首跂踵。

    沈飞自嘲一笑,“别看桢桢现在对你我好像已经百依百顺,一旦遇上方——”

    他的话猝然一顿,蒋晗熙脸上亦徒现异色。

    俩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跳起来朝公寓冲去。

    “mama死了!mama死了!”维桢尖声叫着,满目惊恐之色,脸上又是汗又泪,鬓发湿透似水泼过一般,整个人已痉挛作一团。

    “桢桢!”

    二人肝胆俱裂,僵立于床前,一时手足无措,竟都不敢去碰触她。

    维桢的声音倏的落下去,短促一句,“我很快也要活不成了!”突然眼睛一翻,仰面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