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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春:信物(2000rou蛋:小寡妇出轨渣攻表哥,表哥大房听现场)

    来人在门口稍稍伫立。费存雪讶然望去,这人身材高挑,通体罩在颜色玄黑、华贵无比的衣衫之中,面貌仿佛如故人。

    “你是谁?”他问。

    也许是亲缘感应,季泓在看见凤招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自己的父亲。他嘲弄地笑了一声,把费存雪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你看不出来?他还能是谁,当然是谢摘从来没出现过的父亲。”

    费存雪惊了一惊,初时大觉不敢置信,很快便想起谢摘的父亲自然也是季泓的父亲,他望向凤招的目光马上变了:这一口气梗在喉口多年,他全不管来人是与他力量悬殊的魔族,扬一扬下巴,站在季泓旁边,做出与季泓如出一辙的哂笑:“这位贵客,今时今日,贵足临贱地,意欲何为呢?”

    他两人站在谢摘榻前,自然就挡住了凤招的视线。凤招目光不经意间从季泓身上滑过去,忽的“咦”了一声,自己也不由心道:不会吧,又会这般凑巧?

    这几日时光,出现在他眼前的他的儿子,仿佛比他过去千年之中见到的还多些。

    “这位……”他琢磨着称呼,“少侠?还请让一让。”凤招言语温和,彬彬有礼,似足了一个人族灵修,“榻上那大约是我儿子。”

    费存雪酸道:“哎哟,原来是伯父大人在上。不过我从出生便与他在一道,怎的伯父大人竟如此面生,竟像从未见过一般?”

    季泓就爱费存雪刺人时候的模样,尤其被他刺着的人不是自己,那快乐真是无与伦比。他默不作声地袖手一边,幸灾乐祸地看自己媳妇儿讽刺凤招。

    费存雪已顾不上眼前这人还是他丈夫的父亲,以后说不定要对他们的小日子指手画脚,无论如何当下要说个痛快才成:“想来伯父大人是个大忙人,有天大的要紧事奔波辛苦,是以自己的儿子一找就找了百来年。”

    凤招他既然没有心,自然也就不会因为这些微末小事生气,笑了一笑,不欲与这小孩儿计较,从费存雪身边绕了过去,来到谢摘身边。

    谢摘病来如山倒,听亲爹描述过无数次的花容月貌、温柔可亲、风姿卓然的父亲就立在床榻之前,他却睡得人事不知。凤招见他面色通红,口中只昏昏念着一个名字,探手去触谢摘额头。温暖的手掌贴在谢摘guntang的额上,就在这一触之间,数夜不得安寝的谢摘忽地安静下来。

    谢摘魂游梦中,他就置身在那片汪洋海域上,一叶轻舟中。窄小的船舱里,舒汲月脸色冷淡,漠然道“不想要你了”。而谢摘始终不能抵达他身边。

    然后一团粘稠的血rou将他包裹住,密密实实的藤蔓枝丫横生错节缠绕着谢摘的身躯。舒汲月冷眼看见他被一点点吞噬,无动于衷地袖手而立,唇边甚至渐渐有了笑涡。他的眼神分明在说:这是你欠了我的。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贴上他的额头,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触,肌肤却是细腻光滑,仿佛女子的柔荑一般娇嫩,又像一般男人的手那样宽大。

    他发寒的身体停止了战栗,被阻隔的呼吸忽然就通畅起来,这只手拉住他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把他扯出了那片滞闷的、跳动的血rou之中。

    谢摘扑入一片黑暗里,想要睁大眼睛,看清带他离开的人,然而在黑暗里,强烈的倦意袭来,他只能怀着这样的渴知闭上了双眼。

    谢摘在睡梦里,听到一曲轻灵悦耳的笛声。

    那笛声断断续续,吹笛人不甚娴熟,然而反复几次之后,就如行云流水,悠扬的旋律里,隐约约捎带着俏皮。

    他仿佛很熟知这个旋律,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个人曾经在他耳边哼着:“珠阶玉托足,流烟金狻猊。虽无一季春,华堂宜睡迟。”哼着这段旋律时,那个人总是带着笑。

    于是谢摘睁开双眼时,内心也充溢着满足。

    他双眼所见,白衣人斜坐在门外高高斜栏之上,一脚架在栏上,另一足自然垂下。一双纤长雪白的手轻抚着碧色的短笛,乌发漆黑,被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发梢落在腰际。腰间是一条绿松纹的织锦腰带,侧上悬着一把古朴的剑,正是摘荼蘼。

    谢摘猛地坐了起来,赤足跑出门前。

    耀眼的天光从屋檐上倾泻下来,谢摘被刺得闭上了眼睛。

    笛声顿止,余音如一羽水珠,在阳光下散去。

    谢摘忽的不敢睁眼了,他怎么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一个吻轻轻落在他额心。

    谢摘不能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春日温暖的阳光下,他看见一张美得不存于人间的面孔。

    耳边似遥遥传来谢远春的声音:“我一抬头,满地杂乱白草之间,一个人走出来。我看见他的脸,有一下忘了怎么换气儿……他可真漂亮,好像本来就不该存在于凡间一样。”

    “父亲?”谢摘几乎只发出了一点沉闷的喉音。

    凤招一手握着笛子,单手轻柔地捏了捏他的脸:“是我,小摘。”

    从谢远春口中,谢摘得知了故事的前半段。在谢筝的幻境里,他看见了两人决裂的片段。而在凤招口中,他知道了故事的后来。

    凤招将谢远春重创,任由魔族们将他抽筋断骨。谢远春满身浴血,不能行动,凤招将他丢回了人间。

    很快,谢远春便如魔族预料的那样,从天之骄子沦为丧家之犬,他双亲含辱闭关,宗族之人将他视为首恶,欲将他粉身碎骨,除之后快。只是短短几日之内,谢远春就从高居云端、众人羡慕的小谢公子,变成了人人皆可唾他一口的蓄灵耻辱。

    决意与凤招相恋时,谢远春已经知道,未来可能有那么一天,他不仅不会和凤招在一起,还可能失去自己从前所有的,亲人、友人、所有的期待和信赖。可他没有回头。

    唯一曾叫谢远春内心剧震的是,在他回到人间,丑闻传开之后,几年前他搭救过的一个少年自尽了。

    那少年出身微末,双亲管教极严,后来一家遭魔畜吞噬,只他一个侥幸逃出,又蒙路过的谢远春搭救,从此跟着谢远春回到南州谢家,成为谢门子弟。少年虽然根骨寻常,可因为经历坎坷,心志弥坚,胜过寻常弟子百倍不止。谢远春怜惜他少年苦楚,对他多有照拂,他亦感激谢远春救了他,对谢远春尊崇无比。两个人的关系,就像师徒一样。

    谢远春筋骨尽断,已是废人,瘫软着坐在椅上,甚至难以抬头注视正厉声斥责他的伯父,然而他这门主伯父所说的话,却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拍进他耳朵里,每个字都在剜着他的心:

    “你徒弟为什么死了,你不清楚么?只因为他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

    “他骨血至亲就是被魔族杀害,人魔之间,血仇绵亘千年,绝不相望。而你却委身魔族,助纣为虐,死不悔改!他对你失望,又苦你是救了他命的人,亲手杀你乃是不义,受此大辱,也只好自己死了!谢远春,这孩子的命就是毁在你手上,你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世?不仅他一个,所有与魔族有大仇,所有曾为你所救的人,不能杀你,便都要杀了自己。你愧不愧杀,你愧不愧杀,你愧不愧杀?”

    谢远春忘了自己的身体,他被连番冲击,内心满是酸涩悲怆,欲站起时,只扑倒在了地上。门主高高在上地审判着他,谢远春匍匐于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内心,第一次涌起了强烈的怨。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因为他是谢门未来的继承人,他曾经是剑修第一人,他救过许多人,又因为他爱上了魔族,所以他爱的人不再认可他,他救过的人耻于为他所救,以至于自绝生命来偿还?

    谢远春的内心,遭受前所未有的来自所有人、来自他自己的反复诘问。

    他做错什么了,是不该救人,还是不该爱人?是不是从他降生时起,就注定了只能按照父母亲族安排的道路,与同样是名门子弟的费闻成亲,生下血脉更胜他们的继承人,再将他们培养成更出色的一代人,重复着自己的命运。

    他只是……跳出了千万年来蓄灵们的宿命缠绕成的一个圈,爱上一个精彩的人。为什么曾经为他所救的人,都认为他做错了。就算认为他做错了,又为何要自绝于世?

    他们这样逼他,他要怎么做,怎么做?

    “我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一死而已。”

    凤招来时,谢远春被关在柴房里。他靠在一堆柴禾上,身体瘫痪,一动不动。

    柴房狭小,只容得下几个人,夜里极冷,柴禾冷而硬地硌着谢远春的身体,他没有知觉。

    凤招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看尽了人族天性里的自私恶劣、道貌岸然,偏偏自己最后看上了一个人族剑修。现在他看上的人,又困于这一切他看不上的人。

    凤招把谢远春抱起来,自己往柴堆上一靠。这样逼仄的空间窘困的环境,只要有他在,就比世上最富丽堂皇的宫宇更美丽。凤招让谢远春靠在自己胸口,一双手轻轻揉捏着谢远春的身体关节。

    谢远春说:“人活着实在太累了,永远左右为难,进退不得。凤招——”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示弱道,“他们要逼死我了。”

    凤招“唔”了一声,依旧为他按揉身体,“有感觉吗?”

    谢远春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着说着,不由笑问:“人死了会不会变成鬼族?鬼族能不能进你的魔界?哎,怕是不成,你那些手足,绝对看不得我这只鬼赖在你身边。上天入地,没有第三个人要我们在一起。”

    凤招没有问“那些凡人说什么重要吗”,谢远春既然认为重要,那便是重要。

    哪怕他自己将凡人视如草芥,他无法、也不想改变谢远春。

    他只说:“你要活着。”

    谢远春叹了一声,声音很低,又软,就像是很难得地撒了个娇:“我真的太累了——”

    凤招微微一笑,把他在怀中搂得更紧,以温软的嘴唇轻轻摩挲谢远春的耳廓。

    “那些人重要,难道我就不重要吗?你在意他们的死活,便不在意我的感受?”

    谢远春便沉默。凤招在他身后,以手指描摹他平凡的眼眉:“长得真是不怎么样,怎么就钻进我心里去了?若是你没了,我这颗心里又剩下什么呢?”

    谢远春说:“不就是从前那样?”

    “从前那样好吗?或许也还不错。”凤招并不生气,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谢远春耳边,蛊惑地私语着,“这千万年来,我都是那样过的。是你自己钻了进来,让我真正知道一回——你们所说的情爱。”

    谢远春心头微微一跳,白皙的脸上刹那间泛起一片潮热。尽管两人如此亲密,连孩子都为凤招怀上了。可是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认认真真、哪怕是轻狎不经意地谈过情爱两个字。

    凤招再接再厉道:“我已堕入情网,再要将你彻彻底底摘出去,那就不好了。”

    他可以直截了当要谢远春的命,却对谢远春下这样的重手,要他受尽屈辱也要他活着,正因他就是这般自我的人。凤招可以成全谢远春去索彤无涯的命,却不会成全谢远春去死。他愿意成就谢远春的心愿,也不会搁置彤无涯这一存在。

    给谢远春这般苦楚的是他,承认堕入情网的也是他。

    惑皇的心思如此扑朔迷离,唯有谢远春能够洞见他的内心。

    谢远春一时迷惘,实话实说道:“可是……我这样……”他灵息尽散,筋脉俱废,已经是个废人,还有几年可活呢?

    凤招已明白了他未尽的话。

    “从前送你的黑曜玉呢?”凤招问,“玉中锁着我的血,保你百年无虞。百年之间,总有办法可以为你延续灵息……”

    谢远春哑了一瞬,“给你儿子了。”

    他所说的,自然就是彤无涯生下的孩子。

    谢远春诛除彤无涯时,无意中竟让这孩子破腹而出。谢远春将孩子托付给了凌无心,并将凤招从前丢给他的黑曜玉随孩子贴身佩戴。只因黑曜玉可将玉主人送至凤招身边。谢远春自知命不久长,如若这孩子未来遇到难事,还可以向通天彻地的亲生父亲求助。

    凤招早看到他身上没挂着玉,并不意外。他这回来,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凤招笑道:“那就没有别的招了。看来你注定与我一起,活到地老天荒。”

    他说着,带着谢远春的手,五指折进来,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谢远春猝不及防之间,一手被压入凤招温暖的胸膛里。他震惊时,五指指尖已经摸到了湿滑的,跳动的,温热的某样东西。凤招依旧低头笑着,与他一起将自己的心脏从胸膛之中取了出来。

    谢远春看着那颗跳动的、鲜红的心,一瞬间仿佛身体复苏,打了个剧烈的哆嗦。

    凤招俯身,含笑吻着他的唇,继而右手一握,谢远春的手随之攥紧成拳,凤招鲜血淋漓的心脏在他掌中湮灭成一团光晕,这团温暖的光河水般渐渐淌向谢远春的剑。

    “我在剑中等你。”

    谢远春死后,就如凤招所说,成为剑中剑灵。而百年来,正是惑皇魔心的力量,在剑中为他修补魂魄,温养灵息,互为心,互为剑。

    谢摘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双亲的故事竟如此曲折。原来身为无所不能的惑皇,也有不能轻易做成的事。

    “身体上的修补最是简单,魂魄逸散则难以修补,最难的则是灵息魂魄俱消溃殆尽。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即便是我,也不能凭空臆造。更何况……”凤招道,“寻常修补,到最后他依旧离我而去,并非我所求‘恒长’。”

    这便是凤招百年来从未出现的真相。与其说他从未出现,不如说他从未离开过。谢摘想起自己少时与摘荼蘼互生感应,摘荼蘼从墙上脱出入他之手,那时谢远春还活着,他不是剑灵——那时驱动了摘荼蘼的,正是凤招的心。

    直到现在,凤招于记忆的罅隙中窥见了谢远春,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但真实存在的感情体悟冲击了他的意识,让他察觉到,他曾经失落了什么。

    于是他来到了这里,见到了他失落的儿子,也再度握住了承载着他的心的摘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