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杀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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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楝一手持剑横于身前,两指并拢极快地抹于剑锋,滴滴血迹布于长剑,苦楝持剑对天,凝神念道:“天光下临,洞中玄虚,三魂俱安,魄无丧倾,定!” 恨水剑身骤然爆开巨大明亮的紫光,千丝万缕的缥缈白烟从四面八方聚拢往舟疏身上飘去。 与此同时,雷电一闪,直劈而下,苦楝闭眼布起结界,护住自身,在一道又一道猛烈的雷电下艰难地站定,咬牙稳住持剑的手。 此乃天罚,她要留舟疏的命就得与天斗。 外头狂风大作,文簇从不远处的树上看那雪亮的雷电冲着那小小的院子不断劈下。 他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那个凡人注定要死的,她逆天而行,多年苦修不也就功亏一篑?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文簇已经许久没生出这样的怨气了。她有多执着于修道他是知道的,他万万想不到有一天她会放弃自己千年修为来救一个凡人。 苦楝就那么喜欢那个凡人吗?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看那雷电接二连三地劈下。 天罚的雷电与飞升的雷劫不同,次次都是要人命,是不留情面的惩戒。 她是妖,又如何撑得住?即便她撑得住,她也是没什么可能留住那个凡人的。 文簇在这夏夜的燥热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躁,雷电再度击下的瞬间,他再没犹豫执起拂尘,右手抚上心口。 他的心脉一直是由真宁道长费心用久玉护住的。 只要他的心不石化,他仍能苟延残喘,真宁对这个弟子寄予厚望,向来爱护有加,尽管再怎么疾言厉色呵斥文簇,到底是再也看不得他如前人一般要死不活地存留于世。 上次他自伤之时便是久玉护住的他。 久玉难得,乃是一块红白相间的血玉,可谓月行观历代掌门代代相传的秘宝,受多代掌门精心供养,足以起死回生,挽救万一。 文簇还未接任,真宁却已从秘阁封印之中取了出来,融进了文簇的心头血,施了禁术封在他心口,足见真宁对他的爱护之心。 但文簇此刻却强行将久玉逼出心脉,那血玉被他拢于掌心,拂尘一扫,他闭目开口念道:“桃花夹竹,生杀之机,天施仁恩,枯木逢春,急急如律令,镇!” 久玉红光四散,以江河回还之势拢住被天雷劈散的魂魄,再度往舟疏身体里聚集。 月行观历代掌门之修为拢得住一个凡人的三魂七魄,但也无可避免地引来天雷。 雷声不停,苦楝已是十分虚弱,苦苦支撑,她意识昏沉,只觉雷电之势并未再劈下,看舟疏毫无血色的脸,源源不断拢住的魂魄,又觉尚有希望,当即继续催动法术力求将舟疏的魂魄镇于体内。 文簇即便施了结界,光凭他自己也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天罚,只能生受了滚滚而来的雷电之力,灼灼的雷电毫不留情地劈在他身上,他七窍流血,只是沉默地持着久玉施法。 久玉受他指令去回护舟疏的魂魄,无法再来护住他。 他的五脏六腑几乎都石化已久,只余一颗心顽强跳动,此次祭出久玉必死无疑。 他也不是有多善良,他只是想帮帮苦楝,他想如果救下那个凡人她就会开心罢。 她要寻大道,位列仙班,就势必不能耗尽修为。 但是他无心修道了,更无谓生死,他只想她好,只是可惜了师父的心血白白又砸在不成器的他身上。 夏夜的雨来得总是匆匆,这夜无雨声降落,雷电大作,逼得家家户户半夜起来封紧门窗,躲在床上不敢往外瞧。 文簇在那树下苦撑,纯白的道袍焦黑一片,指尖颤抖,拂尘的玉柄从内里一丝丝地迸裂开来,久玉的血色越发艳如荼靡,纯白的那一片却黯淡下去。 远处那小小的院子里,如丝线般细微的魂魄几乎都已散去,久玉红光像是燃尽的火焰一般熄灭。 一个时辰已过,天罚渐渐消退,文簇心下一凉——那个凡人的魂魄离开身体太久了,三魂已失,七魄已离,是已入冥府,无可回转了。 夏雨这时才痛痛快快地落下,苦楝昏昏沉沉,不明所以,只见舟疏身上还有淡淡的红光残留,这便收了剑想走近去瞧一瞧。 她将将要握住舟疏的手,雷声忽然再度降下,苦楝一惊,立刻退开再度施法抵挡,怕引雷至舟疏身上。 雨水落在文簇头顶的那棵树上,重重砸在他身上,清凉的却令他疼痛的触感。 他在那瞬间想了许多,苦楝要是发觉那个凡人活不成了会如何?会不会随他而去? 他的五官都是血,血水被雨水冲刷,落在泥泞的地上更显肮脏。 他看着手中紧握的沉寂的久玉,历代掌门的修为与心血都救不回一个凡人,苦楝救不了是很正常的事,但他怕她根本想不明白,他知道她有多固执有多决绝。 于是他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将自己的魂魄离体,借由久玉强行去融进舟疏的身体。 他害怕苦楝死,更怕她难过,他想左右不过一个躯壳,他也可以装成那个凡人的样子。 风疾雨催,雷声如鸣,那玉拂尘脱手坠在泥地里,久玉一半亮若明星,一半暗如岩浆,舟疏的身上柔光聚拢,开始源源不断地接收文簇的魂魄。 而苦楝只见舟疏的脸色越来越红润,心下一松,只等他魂魄归位,才松了恨水,力竭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