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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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宫虞捻着指尖鲜血,极淡的血腥味萦绕在他的鼻翼,丝丝缕缕的血气逸在空中,被迫人的寒冷凝固成细小的冰晶。 他敛去轻浮,看着冷漠狠厉的寒翎,比寒翎还要浑厚几分的灵力随意挥洒,在自己周身清出一片空地,随即撤去符箓,漫天黄符眨眼消失,宫虞姿态放松的席地而卧,丝毫没有顾及寒翎压抑不住的凌冽杀气。 “翎儿,做个交易,如何?” 宫虞懒洋洋的问着,躺在草地上像是懒得没了骨头,似是不想再和寒翎对峙下去。 还是一样的外表和语气,但寒翎却心头一跳,看着宫虞隔着冰锥帘幕和自己对话,一股危险的气息一直在寒翎心头挥散不去。 宫虞再怎么纨绔,也比她早入金丹,被宫虞嬉笑浪荡的外表蒙蔽太久,她竟也忘了,宫虞,也是需要警惕的…… “什么交易?”寒翎收回自己泄露的杀气,胸前烦闷,宫虞只是提到寒慕羽的名字,表现出了一丝丝对寒慕羽的兴趣,就使她压不住戾气……寒慕羽在她自己心中,竟如此重要吗?寒翎厌弃的抿着唇,让自己冷静。 “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个小炉鼎,你应了这门婚事,如何?”男人语速缓慢的提着条件,曲肘斜撑着身子,寒翎看着这样的宫虞,品不出他是何意思。 她有个疑惑“宫虞为何……一定要促成两族联姻?” 符道一向傲视道门其他派系,自视甚高,极不愿与其他正道派系共享气运,此代符道龙头宫家更是出了一个金丹期就可绘九阶符箓的天骄宫虞……若按照符道往日作风,怕是更瞧不上其他道门。莫说联姻这等共享气运之事,就是多看他们这些世家一眼,都嫌跌了身价。所以……宫虞靠什么说服了符界的一众老古板…… 寒翎心下警惕,她确信,宫虞不会害她寒族,但符道的其他修士可就说不准了。 再者……宫虞的变化让她有些在意。这男人还真是有一副好皮相,安静时清逸玉韵,仙气儿的不像凡人;不做轻浮之态时,便显得高深萧疏,玄屹巍巍,气质的转变随意到就像换了个人,这真的是区区皮相可以带来的吗?在她面前的浮夸猥琐之态,是刻意的掩饰还是… 寒翎也见过宫虞在长辈面前的模样,与现在别无二致,往日只觉他虚伪做作,但经历几月磨砺及近日之事,她敏感的察觉到曾经没有注意过的细节,如今却也分不清,哪一面才是宫虞真实的模样 “怎么?不信我?那个炉鼎被抹去痕迹的原因,你我都知晓,不过就是怕他影响两族联姻罢了,你答应联姻,自然什么破事都没有,老头虽然有些自以为是,但是对你了解的很啊!” 宫虞嬉笑着调侃寒翎,又平躺下去,灵气包裹着他的身体,让他不必沾染尘埃,男子伸了个懒腰,惫懒的打了个哈欠,罕见的流露出一番潇洒。 寒翎沉着眼,看着宫虞恢复成她熟悉的模样。 她还记得宫虞埋怨修行苦闷时的表情,一样的倦怠轻浮,像是让他站着一秒都嫌累得慌。若是宫虞不和她提起联姻之事,她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的“狐朋狗友”还有如此多样的一面,这可真是……可怕…… “我自然知晓,不过你有什么把握,可以证明你找得到他?”寒翎不去探究,只说着自己在意的话题。不管宫虞本质为何,只要他别看上寒慕羽,随意,毕竟,她也有自己的秘密。 “法子自然是有的,我已可绘九阶符箓,要说战力,自然比不上那些老妖怪,但若论辅助寻人,我还是有些信心的。你只需给我他的生辰八字,就说答不答应?” “放心,等此间事了,我就把他送到你面前。” 宫虞摆了摆手,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何等不足挂齿的小事,欠打得很,寒翎抽了抽嘴角。但宫虞在符道上的天资的确罕见,九阶符箓已是符界至高,不妨……信他一次,宫虞没道理唬她。 寒翎勉强信了,点了点头,还是冷着一张脸,用灵力把寒慕羽的生辰八字传到宫虞手心,冰蓝色的字迹在宫虞掌心渐渐隐匿。 “若是你做不到,这联姻也必须解开,到时的后果你要一力承担。”寒翎冷漠的提出要求,联姻是宫虞提出的,如今已成定局。她没有能力让寒族舍下脸面反悔,如今许多世家也已知晓这个消息,送了礼再被告知此事为虚,寒族和宫家都会沦为笑柄,刚刚对宫虞的威胁也只是气话,如今冷静下来,才发现退婚弊端颇多。 就算如此,她还是……不甘心!宫虞,宫虞……一个宫虞毁掉了她所有的计划!她自以为凭着寒骨金丹,足以加重己身筹码,结果仍是痴心妄想。 寒族的确了解她……,她生在寒族,长在寒族,没有资格对寒族心生反骨,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寒族族长的厌恶,那个老家伙,真是对她了解的很啊,寒翎咬紧牙关,努力压下突入其来的无力感。 她已经没有法子了,跟宫虞联姻也只是面子功夫,寒族所有人都在瞒着她,该死,唯一能依靠的竟只有一个宫虞!都是金丹,为何差距如此之大!现在的她,都无法迈出翎峰半步,还要任由宫虞在自己眼前晃悠。 “行了行了,快把你这些东西收回去,这里没有美人,也没有美酒,好不容易得来的道侣也心有所属,唉…” 寒翎冷哼,收回自己的灵力,甩袖回了自己的洞府,眼底是近乎癫狂的阴冷,早晚…… “她走了,老爷子?该出来了吧!”宫虞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青色葫芦,无聊地拿在手中上下抛着。寒翎把他扔在洞府外头,想来也是懒得管他,真是个心大的小姑娘,不过随意一想,谁敢在寒族的地盘惹事?那群老家伙对他俩的同处怕是乐见其成。 “哎呦呦,小祖宗,你可别晃了,老头子我年纪大,可受不了你这颠来颠去的!”苍老的声音带着埋怨从葫芦里传出,听得宫虞一乐。 “哦~原来老爷子受不了啊,那我让老爷子舒服一下怎么样?”宫虞突然有了兴趣,面上浮起恶劣的笑,手上晃动的幅度更大,葫芦在他手上都晃出了残影。从远处看,只让人觉得这个所谓的符道天骄是个脑残,像个扑棱着翅膀的鸭子,还笑得贱兮兮的玩着一个葫芦。当然,能看到这个场面的估计只有那些巡族的护族长老。 “欸欸,你这小子……” 宫虞晃够了,把葫芦扔到地上,咚咚的清脆响声后紧跟着葫芦骨碌碌转动的声音。在宫虞眼中,青葫里飘出白色轻烟,一个白发白须,吹胡子瞪眼的小老头从烟雾里走出来。老头无语的走到宫虞跟前,双腿下压,一个屁股蹲就坐到宫虞脑袋旁边,刚想说话,就见宫虞嫌恶的往后滚,显然是嫌弃老头坐的位置。 “……你这小子……”老头冷哼,若有所思的看向寒翎洞府的方位。 “哟,老爷子看哪啊,一把年纪了。”宫虞滚到距离老道稍远些的地方,回头一瞅,顿时一乐,欠揍的话引来老道满眼的无奈。 “罢罢,正经些,我让你办的事可算办好了?”老头摆摆手,视线转回,移到自己面前的符道新秀身上,眉宇忽的严肃。 “宫家千代中也只有你的资质最好……正经些吧……” “他费劲心思为你们打开了天门,莫要,辜负了他……” 仙风道骨的老道声音愈来愈低,花白的长眉却越皱越紧,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宫虞,是他的后代,这个孩子,是他见过的,宫家所有后辈中,资质最为出众的。 年未三十的九阶符修,还是金丹期,简直,可以称之为……天纵之资。符修入道向来难于其他道门派系,如今的符修能在金丹期绘四阶符箓就可被称天资非凡,众多符修耗尽千年寿元也无法触及九阶门槛,如今宫家的太上长老也仅能绘七阶符箓罢了。 他被供奉在宫家祠堂,在人间留了一缕魂,留了一双眼,默默注视着自己一手开创的宫家。在他们不知晓的千年时光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后代逐渐平庸,甚至是……整个符道的衰败。 区区四阶符箓,就能被如今的符道称之为天资非法凡?平庸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身处平庸却毫不自知,还引以为荣。若是当时他真的一走了之,陨落黄土一身轻松,又怎能知道,自己的后代,自己热爱的符道成了这番模样。 一个又一个千年,每一代的符修都比上一代稍显平庸,失传的符箓,愚笨的天资,勤奋都无法弥补的差距,符道本应在千年的时光里更加出彩,怎会愈加没落?他以为,总会有天才,总会有一个天才出现,让他这些平庸的后代惊叹,羞耻……可惜,没有。 他是宫家的祖先,第一个绘九阶符箓的符修,可惜无法飞升,只能怀着遗憾,遁入黄土,他没有目睹符道的极致,符道可否,成就极致?可否逆生死阴阳?可否勘破天道?最终……死亡就是他的答案,任谁终其一生只得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答案,都不会甘心!所以他把这个期望放在了后代身上,他留了一点小心思,把自己的一缕魂魄封在宫家祠堂,把自己的名与符文融为一体,符运魂灯,用魂灯留存了一张留有灵魂的九阶符箓。只要魂灯不毁,符箓不消,他就能永远“活”在人间。 老道那掩藏在花白长眉下的眼眸一点一点迸发出狂热的灵光,疯狂的精神波动震荡到老道凝实的魂体都变得如烟云散雾一般飘忽,对啊!他还活着!他还活着!符道的极致,他总有机会看到,寒云爵让他得以魂出符箓,得以随宫虞而自由行动,这就是机会!不必魂陷一隅,不必面对没落而束手无策,他要让他的子孙,把符道扬名万代! 老道缓缓扭头,瞳孔中红光一闪而逝。 宫虞,就是那个他看中的天才,直到寒云爵飞升,这个后辈的天资才开始显露,宫家的气运原来押在了宫虞身上。 寒云爵各地游历,来过宫家,第一次有一个人族看出了宫家的不同,那个男人知道他还“活”着。老道想到寒云爵,紧皱的眉毛稍放松了些,显出道不明的慈爱和怀念。 寒云爵说过,道门其他派系也如同符道一般,寒族的寒翎……那个小姑娘,恐怕就是寒族气运选中的人。宫家和寒族联姻的目的,便是因为那个小姑娘了。 老道想到联姻,眉头又皱了回去,他不赞同的说教着宫虞:“收收你这幅样子,既然有了婚约,就莫要出去花天酒地了!” “寒翎是个好姑娘,就是有些娇纵……跟寒族联姻也不会亏了你的。”老头瞧见宫虞不言不语,最后补充一句,似是宽慰。 “……” 宫虞躺在地上,又滚了一圈,做出地痞无赖的姿态,“知道了知道了,修行如此无趣,你还要剥夺我最后的一点乐趣?”他可怜兮兮的看着一边严肃的宫家老祖,姿态仿若讨巧卖乖的孩童,同时又顶着一张集天地明秀,俊美无双的脸,倒让人恍惚间对他这副模样有了一丝心软。 不过宫家老祖早知晓这孩子本质为何等样子,只得无语的干笑两声,这个后辈哪哪都好,资质,长相,唯独这性格,怪得很。他确信,宫虞明白他说的话有多重要,这孩子还在装傻…… 宫虞见老道没接他的招,撇了撇嘴,无趣的翻身,一个鲤鱼打挺又蹦起来。 “老头! 你……真这么看好寒族?你也听寒翎说了吧,若要联姻,就要先找到那个叫寒慕羽的炉鼎……那个炉鼎可是寒云爵的后代。”宫虞对这些他眼里的“琐事”向来没什么兴趣,但是这个老头如此执着于寒族,甚至疯狂到让他去勾搭寒翎……勾搭一个女人对他来说向来不算难事,可是,他这次勾搭的人是寒翎,他第一次在这女人身上翻了跟头! 男人想到这,撩着头发的手紧了紧,直拽的发根生疼,他宫虞竟也有跟炉鼎抢女人的一天,可笑,区区一个炉鼎罢了,他是符界道子,寒慕羽就算是寒云爵的子嗣,也只是一个炉鼎,凭什么跟他相提并论!他倒是好奇那炉鼎有何等姿色和手段。 “寒慕羽?寒云爵的后代……”老道念叨着,本来眯着的眼微微瞪大,看着宫虞,不敢置信般又问道 “你确定寒云爵的后代是个炉鼎?” 宫家老祖知道寒翎有心悦之人,因为宫虞和寒翎对峙之时,他在葫芦里也能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他没把那个炉鼎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个炉鼎,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只是,他没想到,寒翎喜欢的那个炉鼎,居然是寒云爵的后代! “……” “荒唐!”老头沉默了一瞬,脸色因为极度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宫虞仿佛看好戏一般,成功捕捉到老头的表情。 “……去找,先满足寒翎的要求,只有她自愿共享出的气运,才有用处……”老头原本和蔼的脸僵着,僵硬的吩咐宫虞,从宫虞的角度看去,能清楚看到老头眼中的不情愿和震惊。 “好嘞,听您的吩咐,您可想好咯。”宫虞嬉笑一声,早料到他这老祖宗的反应,果然,没啥不一样的,他还以为,这老头会反悔…… 果然啊,这才是修士该有的模样,万事只求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老头该是很欣赏寒云爵的,可这点欣赏并不足以使他对寒云爵的子嗣心慈手软,若他的天资没有显露,这个老头会选中自己吗?而寒翎,也终究变了,有了软肋,会为他人动心,会为外物心软…… 同辈之中的年轻修士,也只剩他一人,装模做样的活着…… 宫虞从空间中拿出几张陈旧泛黑的符箓,因懒得执笔,他直接割破左腕,右手沾血在半空中开始画符,从腕中流出的血被牵引着流向符箓发黑的部位,在符文画好的刹那,符箓瞬间燃烧,飘飞的灰烬拼接成一只烟灰色的阴戾仙鹤,寒慕羽的生辰八字像活物一样在鹤羽之上翻滚,仙鹤乖巧的垂首,在宫虞挥手之间振翅飞向远方。 “徒手画符?一笔成之?你的修为倒是又精进了不少,不过这寻人的手段是从哪学来的?我怎不知你还会这等歪门邪道。”老道细细观察着宫虞的动作,带着欣赏的意味,吐出的话却是带着揶揄的质问。 他日日陪伴在宫虞身边,宫虞的日常修行他都看在眼里,可这带着不详气息的寻人符箓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符成自燃,不给外人一点琢磨符文的机会。 这小子……在防他? 罢了罢了,防便防吧,这个后辈总归有了连他也看不透的手段,慢慢的强大吧,然后……超越我。 老道没有愤怒,反而甚感欣慰,那个符箓给人不祥感觉的缘由,或许是宫虞以鲜血代替了朱砂。他没有从中感受到恶念,这些他不了解的手段没必要问清楚,修士哪能没有自己的秘密呢,只要宫虞的灵魂不堕入邪道,邪修的些许“手段”也是可以使用的。 老头点点头,似是认可,白发飘飘,仙气而又和蔼,宫虞抖了抖袖,瞅着自家老祖宗,没有回应。 只有他画符时,这个老头的表现才像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