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突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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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盏幽月明。 话既挑明,那便无需再互相试探。谢自清低头请罪:“是微臣捷越,请陛下恕罪。” 景和静静地注视着谢自清低头的表情,神色温然如常:“无妨,爱卿心念景州,言语无心也是有的,起身吧,赐座。” “谢陛下。”谢自清面上似乎 潘群应声推门而入,又提了一盏明灯进了屋,随行的婢女一同悄声涌进内,为谢自清添了一杯温茶,又端了提前备下的青梅玉露水给景和捧在手里温手,搁下一盘点心,微微欠身,这才退出屋内,守在门外。 月色将他的身影投在琉璃窗上,勾勒出微胖佝偻的背影。 “可烫手?”顾晏海的掌心贴上景和的后背上下顺着,瞧着小皇帝很乖地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着梅子水,忍不住拿指腹蹭去他唇角的水渍,“慢点喝,别呛着。” 景和先前说了不少话,喉咙干渴,但也知喝多了胀肚,喝了几口便不再喝了,乖顺地把水杯递给顾晏海,歪了歪脑袋,眼睛里头写着:“哥哥可要喝?” 顾晏海微屈着腿,眼神放低一眼看见景和原本淡白的嘴唇泛着水润,强忍凑上去亲一口的欲望,摇摇头,道:“不喝。”又将他手里的杯子拿走,顺势捏了捏他被烫热的手心。 谢自清端着茶水仰头一饮而尽,拿袖口拭去额角泌出的细汗,眼神放在那边的帝后身上,心里依然颇为惊奇—— 只见皇帝陛下捧着水杯喝了几口,便点点头,把双手把水杯伸向君后殿下,偏这君后殿下又摇头,单手把杯子拿开,还一捏皇帝陛下的手心。 不似尊贵的帝后,反倒像极了寻常百姓家里过日子。 一盏茶下肚,对持的二人稍作休息,先前的相互试探也算告一段落。景和强打精神,揉着自己腰间浑隆的孕肚直起了腰,道: “既然如此,那就把话挑明白了说。如今朝堂之上明王一派权倾朝野,更与乌蛊贼人勾结,为保江山社稷稳定,百姓生活顺遂如意,明王一派必须连根拔起。” 谢自清了然,微微颔首,道:“是,陛下。”随后又看向顾晏海,犹豫片刻,又道,“先前君后殿下私访卑职府中时,也已告诉臣。” 景和点点头,却不知怎的脸色骤然变差,扶在椅边上的手紧紧攥住,手指间骨节泛白,似是在强忍着什么一般。 顾晏海呼吸一滞,手掌覆上景和攥成拳头的手,蹲在他面前定睛一瞧,却见他由惨白到鲜红,嘴唇哆嗦,不由得心中惶然。可他还未说话,景和却已经到了极限,低头猛地咳出了声! “咳……唔!” “和……陛下!”顾晏海失声喊道,正要蹲下身子说话,但景和却一抬手握住他在自己肩头上的手: “咳咳……无妨…” 顾晏海迟疑地退回原处。 景和笑笑,本就温润的面庞似乎苍白了许多,唇瓣也近乎融入了月色,他缓了缓,道:“爱卿知道并且敢来,想来就已经决定好了追随哪一边…咳、那朕自然也不会令忠志之士寒心。” 谢自清也报之一笑:“陛下圣明,卑职自然不敢有二心。” 景和气虚着扬唇一笑,笑容里颇有些讽刺,额角不知何时似乎多了水渍,濡湿了美人尖,顺着脸颊流下,他道:“但眼下张家在朝中权势依旧,朕若是强行将你调至丞相一位,难保不会有人有异议,所以……” 谢自清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茬:“功绩。” 没有本事,就不会有人认同。从齐鲁太守爬中丞相一位,没有才干手段,只凭皇帝一意孤行,只会败了民心,到那时场面就更难控制。 “谢爱卿果然聪明。”景和赞道,脸颊白的透明,“所以朕会先派几件事儿给你……让你…咳…先做出…功绩……咳!咳咳咳——” 顾晏海立刻闪身至景和身前。 丁香小褂上瞬间散开零零星星的血沫,月色融着血气在殿内游荡,景和捂住嘴唇眼神茫然,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腰前高高隆起的胎腹也顺势压上顾晏海的肩头。 “哥……咳!” 谢自清腾地站起身。 “……和儿?”顾晏海环住景和的身子唤道,指甲抚摸着他因疼痛而剧烈颤动的后背,随即立刻吼道,“潘群!潘群!找闫路!快!” 守在门外的潘群来不及多问,身影已然闪去。顾晏海将景和打横抱起钻进了黑暗之中,珠帘帷幕哗啦啦地响起,谢自清就见原本暗沉沉的宫殿兀地亮起了盏盏明灯。 景和靠在顾晏海揪着他的肩头,闷闷地咳出一口血沫,掌心按住躁动不安的胎腹,眼神落在了杵在远处不知所措的谢自清身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随即手一松,那双桃花眼沉沉地阖上了。 “陛下……!” 婢女小侍手端热水如潮水一般涌入殿内,那位皇帝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亲自请来神医闫路,急匆匆地推门而入,一缕浓烈的药香随之荡漾被关在再度合拢的门外。 这偌大的宫殿内,竟是一丁点声响都没有。 “谢大人,请您跟随奴婢来这此处。” “有劳。” 谢自清正跟着小侍走着,垂首低眸不敢四处张望,但还未走远,突然响起两道哭声: “爹——爹爹!” 稚儿的哭声向来尖锐,更何况是受到惊吓后的啼哭。谢自清不由得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哭声愈演愈烈,孩子哭喊着爹爹的嗓音逐渐转哑,那声音听得谢自清心里极心疼,更别说亲生父亲了。 但—— “潘群!把他们带出去!” 顾晏海的怒喝登时盖过了两个孩子的哭声,嗓音像是秋过的落叶,脆落落的泛着嘶哑,可孩子被吓坏了,哪儿收的住眼泪,登时哭得更大声了! 谢自清不禁皱眉。他今早见过那两位小皇子,粉雕玉琢的小童子,模样伶俐可爱,换做是他,压根舍不得让他们掉一滴眼泪。 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开了,潘群艰难地抱着两个哭闹的小家伙,低声哄了两句,但一岁多的孩子正是闹腾的时候,又岂是能被这样糊弄过去的? 大宝小宝踢蹬着腿大哭,说什么也不要离开爹爹,扯着潘群的衣袖手指不停地喊爹爹。 谢自清终是看不下去了,折过身子走到他们面前,弯腰接过两个孩子抱在怀里,贴耳轻轻哄了哄,两个小家伙便呜咽着收住眼泪。 大宝小宝其实被景和教育得很乖巧,只会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闹,如今被吓着心底难受,一点点的疼爱就能停下。谢自清抱着两位尊贵的小皇子欠了欠身,道: “您去吧。” 潘群顾不得那么多了,拱手一弯腰,转身进了屋。 · “和儿?和儿!醒醒!”顾晏海抚摸着景和的脸颊不断地唤道,余下一只手以掌心贴脊背,稍加用力,深厚浓烈重的内力便顺之涌进景和的身体里。 可即便如此景和依然未睁开眼睛,面颊若白玉,触手生寒,全然不似活人,眉宇紧蹙,唇角溢出血沫,浑身颤抖地弓身抱住自己的孕肚。 “让开!”闫路烤好了银针便疾步走来,一把推开顾晏海攥住景和的手腕,拉着他伤痕累累的手臂找准xue位,眼中凌厉一现,半根银针已然没入其中。 “唔!”景和昏睡中感受到了痛意,下意识想要缩回手臂,闷哼着半睁开眼,刚想开口,兀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顾晏海大喜而唤:“和儿!” “醒了,”闫路歇了半口气,攥着景和的手臂不松手,指着顾晏海,道,“将陛下抱起来,露出背,我来施针。” 顾晏海点头,坐到床中央,搂着景和的背拖着他的头,轻轻将他搂进怀里。硕大的孕肚抵在二人之间,隔着薄如蝉翼的衣物,顾晏海都能感受到三个孩子在这小皇帝身体里的动作。 “哥哥……”景和将额头抵在他的颈窝里,嗓音轻弱无力,“我…也不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嘘,”顾晏海揉着他的发,心中酸涩,“哥哥知道,和儿不说话,仔细嗓子进风。” 景和虚虚地阖上双眼。 闫路手持三根银针坐到床头,潘群便上前撩起景和散在床铺上的衣摆,掀至肩膀露出一张孱弱瘦窄的脊背。 细白滑嫩的皮rou一见便是养尊处优许久的,但也正因为如此,上头一些极浅、极淡的疤痕才更为惹眼。这疤又长又粗,又密又多,不作他想,定是马鞭抽打,皮rou翻烂,没药石医治,才留得疤痕。再说这脊柱长骨,秀气的骨骼甚是突兀,背后甚至能看见一排排齐整的肋骨,腰身甚是窄细,然却被硕大的孕肚撑得发红发肿,不免瘆人。 潘群提着景和的衣摆不愿再看,偏过头时眼角湿红。 闫路看了又看,一声长叹,才触上景和的后背按了几处大xue,反手持针,眨眼间已经没入三根。 “咳!” 景和猛地一咳,从顾晏海怀里坐起,摇晃着身子又呕了一口血!这口血直接吐在顾晏海的心口,里头包裹着什么似的,极为粘稠。景和双手扶着顾晏海的肩头恍如窒息般大口喘气,手掌摸着他的心口,将那口污血抹得满手都是,似是想要一碰顾晏海的脸,但瞬间脱力,倒进了他的怀里。 “……” “……咳出来就好了…” 闫路擦去额角的汗,并起双指飞快地抽出几根银针,腿抖地下了床。 “…闫路……”顾晏海像是刚刚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维持着拥抱的动作,不敢妄动,“…该如何……” 如何救他? 这句话被问了无数,多问一句、少问一句,结果都不会改变。顾晏海拥住景和,摸着他瘦窄的后腰,感受到他身体深处传来的颤动,不由得说道:“你们别动了,爹爹疼。” 腹中的三个小家伙才不依不饶地停下。 顾晏海将景和重新放回床上躺好,翻身下床替他盖上被褥,接过潘群的湿帕子擦去他嘴角的血污。没了血迹,唇瓣便褪了色,犹如夏日里开败褪色的花朵,很快就要入秋凋零了。 “您待会也去冲洗一下?”潘群低声道,生怕顾晏海不愿似的,又添了一句,“老奴在这儿替您守着,不然陛下醒来该担心了。” 顾晏海这才点点头,捧着景和的手臂看着闫路抽出最后一根银针,一切收拾妥当了,才打算去沐浴更衣。 可就在这时,景和却突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