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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劫

    你们生活中最大的一劫发生在你二十二岁这一年。

    有一单生意要你亲自去北方,从春城到宛城光是单程便要行一个月,你和宋启明自结婚以来还没有分开过那么久。宋启明这些年来跟着你学习,已经完全有能力接手整个张家生意了,他虽然很想也完全可以跟你一起去,但你们的女儿张瑶英才三岁,受不得长途奔波,也不好跟父母同时分开太久,总要留一个人在家照顾;父亲年纪大了,更不能因为成全小夫妻的如胶似漆便舟车劳顿,因此你不得不一个人上路。

    你和宋启明每天都会通信,你会给他说一些路上的见闻、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他会告诉你女儿今天又做了什么趣事、春城这边情况如何。有时候你忙起来顾不上写很长的内容,便只有三两句话报个平安,但信是一定会有的。

    你在宛城办妥了事务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在往春城赶的半路上却在过山路的时候遇到了暴雨。那段崖壁陡峭、道路泥泞湿滑,倾盆大雨猝不及防泼下来,你们被困在山崖中央不好再前进又难以往后退,本来想就地站着等待大雨过去,却不曾想山体被冲刷得松动了,小股泥石流把商队截成两半,你的马车恰被这股泥土构成的水流直接带下了山崖。

    往常午后是信使送信回张宅的固定时刻,但这一日宋启明一直等到了酉时也没有等来你的信。张瑶英早已经被哄睡了,他原是在书房里看账目,越看却越是心神不宁,只好起身出来,在回廊上碰到了母亲。

    母亲借着廊下挂着的风灯端详他的面色,关切道:“启明,你还好吗?”

    宋启明不想母亲为他担心,笑了一下道:“不妨事。母亲还未歇下吗?”

    母亲也不是不知道他在为什么烦闷,但她毕竟见过更多的风浪,因此劝慰道:“许是薇薇今日太忙了,也可能信使在路上有所耽搁。你不必过分忧虑。”

    宋启明点点头,陪母亲一路回房:“母亲说得是,夜深了,也请您早些安寝。”

    他在主院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夏夜的暖风拂过开得正盛的蔷薇丛,像是你的味道盘桓在他周围,多少让他的心安定了一些。

    第二日宋启明还是没有等来你的信。

    在他打翻了一次碗、把女儿的衣服扣错了扣子的顺序、写不到十个字便要错一个之后,母亲叹着气把他推到灯火煌煌的正堂里坐着,塞了一本书给他转移注意力,把照顾瑶英的事情全部接手过来。

    第三日午后宋启明和父母一起坐在堂上喝茶,信使跨过门廊的时候三人的眼神都亮了一下,却在看见信使那惶然的神态后面色骤然苍白下去。

    “老爷、夫人、少公子……”信使在堂下跪下来,说话有一点吞吐,因为带来的是坏消息,冷汗从他的鬓边淌下来,但他还是咬牙说完了,“车队在戚山遭遇山洪,张少当家的车被冲下了山崖,下人遍寻两日未得,恐是……凶多吉少了!”

    堂间一时寂静得针落可闻,随即只听“咔”的一声打破了这种寂静,是宋启明将茶盏搁回桌上发出的响声。父母都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话,却见他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信使,声如霜雪、眸似凛冬,那寒凉神态直教人如坠冰窖:“滚出去。”

    父母亲都讶异地转过头去看他,宋启明恍若未觉,盯着堂下跪着的信使的眼神里带着无人见过的那种极致的嫌恶憎恨意味,几乎咬牙切齿:“竟说出此等诅咒少当家之言,我张家岂能容你?滚出去,往后不得再踏入我张宅门槛一步!”

    信使把头更深地叩下去,还是母亲先反应了过来,她走到宋启明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才发现他愤怒得连手臂都在细微地发抖:“启明。”

    宋启明一向孝顺长辈,被母亲唤了,侧头朝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母亲不必忧心。这信使居心叵测,不可相信。我立刻启程去戚山,说不定能在半路上遇到薇薇。”

    “不可。”这次说话的却是父亲。他骤闻噩耗,虽然也面色苍白神色痛苦,但到底曾执掌张记商铺大半生,见过大风浪,知道利害轻重,故而还能够稳住,“我会额外加派人手前往戚山寻人,你独自一人前往戚山并不安全,也起不到实质性的作用。若薇薇活着,他们必会找到她将她带回来;若她……你就算亲自前往也是无用。”

    宋启明急急反驳道:“父亲……!”

    父亲叹了一口气:“薇薇执掌张记多年,早为张记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如今骤然逢此大变,张记必有动荡。我已退居二线多年,身体精力也大不如前,仅凭我一人不足以处理张记诸多事务。你一向机敏,又是薇薇亲手教出来的,此时尚需你出来主持一应事宜。”

    母亲也知拦着宋启明不让他去找你是一种残忍,但如今形势由不得人选择,终是闭了闭眼,说道:“启明,瑶英还小,如今家里遭此变故,我和你父亲毕竟不能代替瑶英父母的职责,当你在此地才能安她的心。”

    宋启明也非不知利害之人,然而他过去被你裹护在羽翼之下,此时骤然失去依傍,才突然明白过去你是怎样的艰难才能在十六岁时便一力扛起了整个张家。他在堂上僵立了一阵,许久,慢慢吐出一口气来,朝父母点点头,挤出一个哭也似的笑来:“父亲母亲教训得是。那启明这便去安排。”

    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开正堂,信使还跪在地上不敢动,宋启明与他错身而过时突然感觉喉咙里有一些痒意,他咳了几声,那痒意却毫不缓解,他本不想在父母面前露出病容惹他们担心,但那咳嗽的冲动却愈加压抑不住。

    宋启明又往前走了几步,咳嗽却愈演愈烈,他终于咳得无法再行,也几乎站不住。他捂着嘴弯下腰来剧烈地咳嗽,原以为只是呛住了,直到父母面露惊惶地赶过来,他垂眸才发现有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里流下来,淅淅沥沥落在地上,落在他青色的衣摆上,晕开成梅花似的深深浅浅一片。

    虽然看起来吓人极了,但大夫来看过却说宋启明只是急火攻心,实际并无大碍。母亲本想押着宋启明再在床上休息几天,但如今骤失当家的张家确实有许多事宜急需处理,宋启明实在是躺不下去,母亲也知道让他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只会更加胡思乱想,便还是叹着气由得他去工作。

    因工作骤然压下来的缘故,宋启明忙得没空与父母一起吃饭,他却反倒觉得这是个好事。

    消息传来的那天晚上,下人将饭食送到书房,他其实全无胃口,但还是一手执着笔写东西,一边拈起一筷子青菜送入口中。

    他嚼了两口咽下去,却感到胃肠一阵翻涌。他慢慢停下笔,坐在原地缓神,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忍不住,冲到屋角摆着的痰盂边翻江倒海地吐起来。宋启明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等熬过那一阵吐得几乎将整个胃都翻过来的恶心感,擦了擦唇边的秽物,盯着那几乎只有胃酸和胆汁的痰盂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吃罢午饭来找他玩耍的张瑶英迈着小短腿抱住他的小腿才回过神来。

    “父亲父亲,您在干什么呀?”张瑶英年纪尚小,不知世间苦,此时快乐地抱住宋启明的小腿,仰着扎了两根冲天小辫的脑袋看她父亲,问得天真无邪,“您身体不舒服吗?”

    宋启明弯下身把女儿抱起来,走到桌边拿起茶杯漱了漱口,朝她笑道:“没有。阿英吃饭了吗?”

    “吃了!”张瑶英用力点头,“父亲还没吃吗?不可以浪费粮食哦。”

    “父亲还没吃饭呢。父亲不会浪费粮食的,放心吧。”宋启明把她交给乳母,“父亲近来很忙,可能没空陪阿英玩,阿英要乖乖跟着奶娘,不要调皮,好吗?”

    “阿英很乖的!”张瑶英坐在乳母怀里,小手攥住宋启明的一只手指摇了摇,“父亲父亲,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呀,阿英已经有那——么久没有见到母亲啦。”

    宋启明恍惚了一下,勉强把注意力拉回来:“阿英想母亲了吗?”

    “嗯!母亲回来的话,父亲就不会那么忙了,而且父亲也会经常笑。您笑起来好看!”

    宋启明抬手揉揉女儿柔软的发顶,叫乳母抱她出去,回身在书桌前重新坐下,盯着已经有些凉的饭菜看了一会儿,重新举起筷子。

    宋启明知道此时如果不好好吃饭才是真的要垮下去,而女儿还要他照顾,张家也要他照管,他绝不能垮下去。但那种食不下咽似乎与他的观念无关,而是他的身体接受不了任何食物似的,几乎吃两筷子便会忍不住呕吐,吐完他又逼着自己继续吃,一顿饭要吃半个时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吃进去了多少。

    宋启明也睡不着觉。他常常躺在床上,床边属于你的那一半是空的、冷的,他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但他在黑夜中盯着帐顶,一直盯到眼睛酸涩也没有一丝睡意。他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你:想起他牵着小时候的你,递给你一串糖葫芦送你回家;想起你将他从破庙里捡回来,执着他的手坐在床边喂他喝药;想起每个夜晚他靠坐在床头借一盏烛火看书,你偏要凑过去偎在他怀里跟他看同一页……他没办法停下来,那些场景就像温柔的利刃,他痛得蜷缩在被子里,也逃不开那种使人几乎叫出声来的凌迟一般的痛苦。

    这是比他幼时在街头流浪偷窃被抓到的时候遭受的毒打还要更痛、比他在破庙里被五个人按着凌辱并折断每一根手指还要更痛、比他在严酷的冬日里因发情而不得不整日藏身河水满身冰寒还要更痛的痛苦。

    他宁愿被毒打、被凌辱、在冰天雪地里苦捱酷寒,也不想失去你。

    但是你总是不回来,你一直不回来,只留他一个人在孤独的深夜里无助地渐渐溺下去。

    在高强度的工作和缺乏休息与营养的情况下,宋启明被你养得丰腴的身体很快消瘦下去。父母也看出他的憔悴,不忍心再在他身上放更多的担子,便完全把张瑶英接来自己身边照顾。

    你失踪的第十五天,宋启明的发情期却到了。

    在穿过廊下、走过那蔷薇盛放的花园嗅到满室蔷薇香,却突然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战栗与热度的时候,宋启明唯一感受到的只有绝望。

    你已经不在了,他却仍会发情。他是如此地渴求你,从身到心的只渴求你一个人,你却不会再回来了。

    发情期的地坤是没办法理智地思考问题的,他忍着异样托母亲照管女儿,将工作暂时交给父亲,挥退了主院里的下人,保证这三天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这才蹒跚地走进卧房躺下来。

    一个正常的地坤每三个月会有一次发情期,每次持续三天。过去宋启明的腺体曾被他自己破坏过,加上常年的营养不良,他的发情期总是一日便停止了;但后来你费心将他的身体养好,请大夫来治疗他的腺体,再加上你标记他之后,你的信嗅对他有极好的滋润作用,于是他的发情期又重新回到了三天。

    过往当宋启明发情的时候,你总会在他身边陪着他。发情的地坤会格外黏着天乾,你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那满屋子的葡萄香你更是不想被任何一个人闻去。于是你们便挥退下人窝在主院里三日不见客,要么你就算着日子带他去别庄住几天。你总是保证自己在他一眼能看到、伸手能摸到的地方,保证他想要的时候你能立刻满足他。

    这三天原先总是幸福的,你们没羞没臊地整日腻在一处,玩各种花样,尽情释放青年男女满溢而出的爱恋。但在他已然失去你的当下,所有的幸福都变成了更深重的使人难以呼吸的痛苦。

    发情期的地坤是极敏感的,且水液充沛。这种时候无论穿什么衣服也会很快打湿,因此宋启明把所有的衣服都脱掉,在床上垫了一块布,沉默地躺下来。

    生理性的情热一遍遍冲刷他的感官,他能感受到从xue口流出来的东西很快淌到床上。屋子里没有点灯,他在黑暗中蜷缩起来侧躺在床上,咬着嘴唇忍耐那种至极的潮热与渴求。生理反应让他想要呻吟,让他绞着腿饮鸩止渴,让他翻来覆去无法平静,但他的心却如泡寒冬的冷池,没有一丝温度。不如说这种折磨身体的情潮此时倒更像是一种使人满意的惩罚,源自他失去了你之后由于无法排遣内心的剧痛,故而身体上的痛倒成了使人快意的东西。

    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宋启明没办法睡着,那些在他的脑海里闪烁着的使他愈发渴望你的爱抚和愈发让他认识到你已经离去的回忆折磨着他。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自伤的冲动,他咬着牙死死忍住那种可以说是憎恨也可以说是想要啜泣的情绪,抬手到自己的颈边,摸到了自己那正在肆无忌惮向周围释放葡萄气味的腺体,指甲贴在那块软rou上,来回摩挲了一下。

    他好想啊,好想啊,好想啊……比第一次被凌辱过后站在湍急的河水里抠抓自己的腺体想把它挖出来扔出去要更加迫切的想望。

    不如把这个东西毁坏,用坚硬的指甲将它划得面目全非,让它流血、让它干涸,作为对你的、对他这辈子唯一活着的意义与支撑、他唯一的爱的祭奠。

    你已经不在了,他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他不要做地坤、不要做宋启明、不要活着了。

    没有你在每一个夜里偎在他身边,没有你牵着他的手朝他笑,没有你三分坏七分柔地唤他“启明哥哥”,他存在于世界上的意义本身似乎也跟着消失了。

    就在宋启明几乎要用力的时候,他却又想起了许多别的东西。

    他想起在水边,你把他揽在怀里绞干他的湿发,抖着嗓子警告他:“没有下次了,宋启明。你吓死我了。”

    他想起母亲手把手教他如何种花、如何带孩子;想起与父亲坐在书房里谈论生意,父亲把你小时候写过的四书拿出来给他看,慈祥地对他说你幼时的趣事。

    他想起张瑶英,想起自己第一次抱着女儿的襁褓,想起她赖在他身上,幼小的身子软绵绵的,声如银铃,叫他“父亲。父亲。”

    他失去了唯一的爱与支撑,但他也不是那个独自面对世界上所有恶意的乞丐了。有别人爱他,于是别人也就成了他的责任,只要他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总是不能把他们就这样抛下的。

    再爱、再痛、再思念、再憎恨,也不过是离开了你而已。离开了你,他还要陪着这些人,走到他能走到的最远的地方。要好好地活下去。

    你总是怕宋启明着凉,因此即便是夏天屋里也常规烧一盆炭火。

    但此时宋启明被一种自虐般的欲望攫取住了,屋里温暖如春的舒适的温度倒成了不能忍受的烦扰。不能损毁自己,他总是要做点什么事情,否则他快要窒息了。于是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走到窗边把所有的窗子都推得大开,随手拿起一杯冷茶走到火盆边将炭火浇熄了。

    不断往外涌着体液的后xue饥渴的收缩着,像涓流那样淌下来的yin水沾湿了他的大腿。他一丝不挂地站在炭盆边发呆,夏日带着一丝凉意的夜风卷着浓郁的蔷薇香从花园里闯进来,吹得他皮肤冰凉、吹得他打颤,他知道再这么吹下去是必然会发烧的,但他就是不想动,似乎只有这样折磨自己的身体才能有一丝如释重负从封闭得太过严实的责任的硬壳中觑机流出来。

    宋启明沉默地站了许久,在跟你的气味很像的蔷薇花香中长久地沉默,突然低低地、轻缓地笑出了声来,此时如果有人看见他的表情,不知道要怎么感叹且畏惧这样一个失了珍物的疯子。

    不得不说你是个福大命大的人。

    山洪把你冲下了山崖,你却没有被石头撞死、也没有窒息在泥水中、也没有流血而亡。你被一个路过的猎户捡到,被驴子驮着带到了数里外的小村庄里好好的治疗安顿了,这是你活下来的原因,也是你没有被张家的搜救队伍找到的原因。

    你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你浑身都疼,几乎走不动路,但是你一想到家里的人失去了你的消息不知道要如何恐慌,你想到父母不知要如何痛心,宋启明不知道要如何无助,你就一刻也躺不下去了。

    你挣扎着起来,身上的银票都被水泡烂了不能用,但好在还有几颗碎银,抵了猎户这些日子的照顾之恩还有剩余。你本想寄一封信回家,但想想也许自己动身会比信到家还快些,便在村子里买了一匹马,日夜兼程地往家赶。

    因为路途太遥远你的身体也尚未恢复,你终于到了春城的时候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离那场山洪已经过去了十八天。

    “少……少当家!您平安回来了?!”你浑身都湿透了也顾不上,一身泥一身水地敲开张宅大门,在下人们的惊呼中把跑得疲惫不堪的马丢到守门人手上,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向迎上来的管家询问:“家里情况如何?”

    管家勉力跟上你的步伐,快速将家中的情况解释了一遍:“您出事后老爷和少公子联手将家里的生意稳住了,没出什么岔子。老爷夫人很是伤心了一阵,好在老爷事忙、小小姐也多少分走了夫人些许注意力,两位的身体还好,如今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那便不要再吵醒他们。我明早再去拜见。”你本要前往父母的房间的脚步停下了,雨水从你湿透的头发上滴下来,划过你的脸颊,你侧头问管家,“少公子呢?”

    管家顿了一下,斟酌斟酌措辞,隐晦道:“少公子这几日把工作都托给了老爷,小小姐也托给了夫人,他一个人在主院里不许下人打扰,今日是第三天了。”

    你听到“主院”“三日”等字眼已经明白过来。你深悔自己赶急赶忙还是回来的晚了,发情期的地坤没有天乾在身边是极其难熬的,自你们成亲后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你快步往主院走去,吩咐管家:“知道了。你们下去休息吧,不必伺候了。”

    你大步走过回廊,一路走一路将湿透的头发拧干,把浸了水的外袍脱在地上,穿过花园走进主院卧房,发现那里没有灯火,黑漆漆一片。

    外面还在下着雨,连一丝月光也没有。你打开门,没有点灯几乎看不清室内的情况,然而窗户都大开着,被风雨吹得拍在墙上发出“砰砰”的响声,炭火也是熄灭的,穿堂风吹过,即便是夏夜也冷得人打颤。

    你皱眉走过去把窗户都关上,把炭火重新点燃,又信手点亮了几盏油灯,这才发现宋启明正蜷在床上背对着你,这么冷的天,他居然一丝不挂且什么也没盖,你看着他凹陷下去的腰窝和被汗水沾湿了又晾干了结成一缕缕的散在床上的长发,还有那几乎破背而出的蝴蝶骨,突然意识到他瘦了太多,瘦得让你心疼。

    他似乎是许久没有动过了似的,床上一团凌乱,铺在身下的巾子已经被体液泡透了,干掉又重新沾湿,一片狼藉。他的腿间也是一片狼藉,体液干了黏在身上又重新被打湿,他蜷在那里,好像没听到你进门的动静也没意识到屋子里被点亮了,看上去似乎是睡着了但又好像没有,只有身体的微微颤抖还证明他活着。

    你顾不上洗澡,又怕自己身上的雨水和灰尘弄湿他,便干脆也把衣服全脱掉了,走过去想将他扳过来。

    你发现他的皮肤青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你的手并不热,但刚触上去却感受到他的身体比你的手还要冷很多,简直像冰块一样没有温度。他生理性地发着抖,被你一碰便抖得更厉害了,像一只瑟瑟的雏鸟。

    此情此景无限贴近你六年前在破庙里将他捡回家,你心疼得连呼吸都有些痛,声音一再放柔,轻轻唤他:“启明?启明?”

    宋启明似乎听到了你的声音,在你手下稍微动了一下,你试探着用力,他缓慢地顺着你的力度转过身来,你才发现他面上有着与身体截然不同的潮红颜色,偎近你的时候呼吸guntang得宛如火烧,半睁着的眼睛被烛火照出一片潋滟华光,却无甚焦距的样子。

    你才离开他三个月,你失踪的消息传来至今不过十八天,他却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他是那样迅速地憔悴了下去,双颊都是凹陷的,似乎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休息过那样,半张着喘息的薄唇泛着乌青色,上面覆着一层干燥的死皮,你发现他清亮的眼里那点光亮已经消失了,现在的光亮只不过是灯火的反照。

    “才一会儿不看着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他的手贴在你的小臂边,你抬手摸了摸他guntang的额头,低下头去含住他的唇瓣濡湿他干燥的嘴唇,想要站起来给他倒一杯热茶时他却突然发了力,死死地抓住你,怕你离去似的,嘴唇开合半晌,才从胸腔中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如裂帛:“……薇薇?”

    你温存地抚他的面颊,耐心地回答:“嗯,是我。乖,你把被子盖上,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宋启明闻言却爆发出一种几乎是回光返照一样巨大的力量,你长途奔波本就体力不济,猝不及防之间居然被他按倒在床上。

    他跪坐在你身上,像一头困兽那样没有章法地胡乱亲吻你。他亲吻你的眼睛、亲吻你的脸颊、亲吻你的胸乳、亲吻你的小腹,像是在沙漠里挣扎得几乎要渴死的旅人突然得以饮用绿洲里的甘泉。

    虽然天乾本身没有发情期,但当地坤在经历情热时他的天乾也必然会受到影响。满室的葡萄香冲得你头晕脑胀,你被他吻得呼吸不稳,已经半勃了,但到底还记得他在病着,本想给他倒点水喂点东西吃再熬一副药来,却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你居然没有挣脱。

    “唔——!”他的吻一路往下,张口含住你的半勃,急切又无限虔诚地舔弄。你给他舔得受不住,想要拉他起来,他的小舌却灵巧地在那里流连,没什么技巧却十分细致地从柱身舔到顶端,含住你的顶端啜吸,你拼尽全力才能忍住挺腰的冲动,勉力抬头,看到他跪在你脚边,嘴里含着你,腮帮鼓鼓地像只仓鼠。

    他一直舔到你射出来,你想把他推开,他却固执地守在那里,吞下你的全部。

    宋启明再起身时,他的面颊上还有几滴白浊。他坐在烛光里,用那种混合着哀求与爱恋的眼神无限深情地看着你,被你的jingye润滑了嗓子,发音也比之前容易一些:“张春薇。”

    你被他喊得怔住了。过去疏离的时候宋启明会叫你“张掌柜”,后来便一直叫你“薇薇”,兴致上来了偶尔会叫你“meimei”,只是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地这样喊过你。

    “张春薇,”他说,“你带我走吧,好不好?我好痛啊。”

    他跌跌撞撞地爬过来跪坐在你的身上,用手把你射过后半软的阳具重新撸到完全勃起,然后将它抵在自己的腿心,慢慢地坐下去。

    发情期的地坤不需要任何前戏,湿了又干的yin液从他腿根流下来,他一边吞吃你,一边用那张沾着白浊的极端憔悴也极端美丽的面容痴痴盯着你,声音有些飘,如梦似幻地:“我好痛啊,张春薇。你带我回家吧。”

    你模糊地感到他似乎并不如过往那样清醒,他那神色带着一种几乎是不自知的妩媚,宛如这人间绝美的兵器,对你进行精准打击。你被他撩拨得意乱情迷,呼吸紊乱地任由他四处点火。

    他终于完全坐下来,打着颤伏在你身上,双手撑着你的小腹,垂眼看你的时候,神色迷茫而声音似撒娇,几乎是在仗着自己的艳色逼迫你,形如温言软语地央求:“我好痛啊,我好痛啊。我想回家。张春薇……”

    “嘶——”你伸手想要搂住他,却因为被压到伤口而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听到你的呼痛声却如猛然从梦中惊醒那样抖了一下,他的眼神有短暂的清明,好像终于看清了你,整个人却似乎陷入了另一种别的困惑中,嘴唇发抖,想要碰你的伤口又不敢的手也跟着发抖:“你受伤了?怎么会受伤?你不该有伤的。我明明从没见过你受这样重的伤……”

    宋启明说得语无伦次,你却如拨云见日。你终于知道他为何反应与过往如此大为迥异。他以为他梦见了你的鬼魂,或者在濒死之际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幻影。

    他怕啊,他怕自己醒来,你又不在了,只留他一个人扛着责任,陪着父母和女儿,连去寻你也不能。

    他不是想要丢下一切,他只是太累了,因而变得脆弱。他祈求着,如果你能把他带走……那也便也不能怪他……如果你能把他带走就好了。

    你伸手环住他瘦削的后背,慢慢将他压下来,让他伏在你身上,脸靠在你的颈边。你侧过头去温存地轻啮他的耳垂,吻他的脖颈,咬他的腺体,在那受尽了三日折磨一直未曾被抚慰的几乎要干涸的腺体里慢慢注入自己的信嗅,帮他理顺紊乱的循环:“哥哥,启明哥哥。不要害怕,我还活着,我回来了。”

    被属于自己天乾的信嗅冲刷的感觉宛如置身温泉,你的体温逐渐暖热他僵冷的身体,他在你怀里发着抖,鼻尖蹭着你的肩窝,内壁绞着你的硬物,不得纾解的玉茎贴着你的小腹,吐出些透明的水液,将你们俩紧贴的部位弄得一塌糊涂。

    过了好久,你在他耳边呢喃了好久,他只是沉默地窝在你的怀里,久到你以为他不会说话了,或者睡过去了,却突然感到颈边一阵濡湿。

    宋启明突然哭了起来,不同于过去你们在zuoai时他于巅峰发出的似欢愉似难耐的哭声,而是一种崩溃的嚎啕大哭,如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安然站在大地上,发出后怕的声嘶力竭的恸哭:“薇薇——薇薇——!”

    他哭到抽噎,你拍着他的后背,拽过被子将你们两人一起盖住。你把他的脸转过来,凑上去吻他的嘴唇,把他的眼泪舔去,你的舌头钻进他的口腔,细致又温柔的抚过每一寸角落,把他的哀声统统咽到心里去。

    “不要害怕,哥哥。”你抱着他翻了个身,将他压在床上。你跪在他身上,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慢慢地轻缓的抽插。

    发情期的地坤生殖腔轻易就能进入,你在他的最深处搅动,温柔的爱抚、极致的照顾,用最切实的情潮让他明白他不敢相信的最幸福的真实。

    “哼嗯,呜……”他一边抽噎一边呻吟,双腿盘着你的腰,双手紧紧揽着你的背,整个人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攀在你身上一点空隙也舍不得留。他的眼泪沾湿了你们俩的面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盯着你,你可以看到他的眼里那种光芒越来越亮,像是要连自己也一起烧毁似的。

    这种火焰是极致的。因为你是真的,所以这火焰会重新点燃他的生命;如果你是他的梦,这火焰便会把他焚毁殆尽。

    这场性爱对你们来说都过分的温柔和餮足了,高潮中他痉挛地紧紧绞着你,死死地盯着你,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他几乎像是尖叫那样语无伦次地喊着:“我不要,我受不了……好痛,薇薇,好痛……我好害怕……不要离开我——!!”

    因为你的伤在长途奔波中有所恶化,而且宋启明在那晚之后发了几天的高烧,所以你陪着他一起卧病在床将养。但是你回来了这件事本就令人精神振奋,父母都很高兴,一点也不介意再帮你们担多一阵子商铺和宅子里的事务。

    起初那几天宋启明对你几乎有一种病态的依赖,他高烧说胡话的时候你必须要握着他的手揽着他,稍微有点松手的意思他就会很害怕;烧退了之后倒是没有那么严重,但是你走到哪里他也会跟到哪里,也不说话,像一条依恋的小尾巴。

    宋启明已经很久没办法正常吃饭,虽然你回来之后情况好了很多,但想要恢复过往的那种好胃口还需要努力。于是你又开始每天监督他将养他的身体,你担心他的身体底子本就伤到了,好不容易养得好些却又来回的折腾,于是把他看得更宝贝了,几乎是挖空心思在顺着他养着他爱着他。

    你的伤差不多养好了,宋启明的精神也变得好起来,双颊不再那样憔悴地凹下去,面上重新有了红晕,也没有那么病态地依恋着你。

    这天你们洗过澡之后一起窝在床上休息,他也有了精神看些账目,你仍如以往那样偏要窝在他怀里跟他一起看。

    烛火发出“哔啵”的声音,他看着看着,突然低下头来轻轻吻了你的发稍。

    “怎么了?”你把他手里的账簿抽出来,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把玩。宋启明的手并不算好看,虽然骨节修长,但上面还有一些曾经反复被折断被刮擦留下的纵横交错的伤疤。

    他转过手指与你十指紧扣,下巴搁在你的发顶,半晌开口:“薇薇……”

    “父母亲都很喜欢我,也对我很好。瑶英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很爱她。张宅上下都很听我的话。铺里的事情我完全能处理。”他说得没头没尾,你安静地听着,“曾经是你把一无所有浑身是伤的我捡回来的。但到了如今,没有你,我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孤身一人了。我爱很多人,也有很多人爱我。”

    你“嗯”了一声作为应答,知他还有话没说完。

    “但是,如果你不在的话,这些爱都是责任,因为我爱他们,所以他们成了我的责任。可那太痛了。天上下的雨落在身上是痛的、阳光照在身上是痛的;咽下去的食物是痛的、听在耳朵里的声音是痛的;每一口呼吸都是痛的、活在这世界上的每一秒都是痛的。”

    “比小时候偷东西被抓到毒打更痛、比过往被那些地痞凌辱更痛、比整日藏在结冰的河水里更痛……比这世界上所有的疼痛加起来都要更痛。但最最痛的却是仍然必须要活下去。”

    “薇薇,不要让我这么痛,好不好?”他将你的手捉过来放在唇边亲吻,声音虔诚,如对神明祈祷,“你去哪我就要去哪。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有家。”

    你眨了眨眼,却流下泪来。你转过身跪在他面前,如神明低下头去赐福信徒,你低下头去吻了他:“好。”

    从今往后,我去哪,你就去哪。

    我给你这个家。

    宋启明,我带你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