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蚀梦

    回到梅鲁其亚庄园时已是人界的半晚，夏夜伴随着噪杂的虫鸣，显得格外的湿热而烦闷，舒朗的月色投在纱帘上，模糊地流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塞西莉亚裹在柯瑞尔的怀里模模糊糊地时睡时醒，不自觉地沉入了一场灰暗幽萦的梦境之中。

    梦里的梅鲁其亚庄园和记忆中所差并不太大，只是觉得阴沉的气氛更加压抑得使人喘不过气。

    塞西莉亚漫无目的地在梦中花园闲庭信步着，意外地发现安碧斯种在花坛中的那些神界之花，以及柯瑞尔强制性地留在亭内，犟嘴说特别合适的一樽黑沉沉的花瓶，这些祂们一点一滴留下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祂们去哪儿了？塞西莉亚有些心慌起来，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感使她的四肢五感都灵敏了几分。她拔腿在花园中飞快地奔跑着，一时没注意宽大的睡裙裙角被凸起的铁栅栏勾住了，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扯倒在地。

    “疼……”她含着热泪捂住扭伤的脚踝，惶惶不安地环顾着夜色下的花园。

    原本明媚瑰丽的园景曾让她那般流连忘返，但在浓郁得化不开的晚雾中，却展现出了一种张牙舞爪的危险感来。她完全忘却了自己此刻是沉沦在梦境之中，瑟瑟发抖地四处张望着，毫无安全感地缩在花坛的一角。

    一个黑发的少年身影朦胧地隐在雾中，塞西莉亚本能地以为那是柯瑞尔，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奔向他的所在之处，紧紧地从背后环住他的身躯。

    然而怀中那略显骨感的触觉让她不寒而栗，她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注视着那道身影，直到他终于有了一丝动作，缓慢地转过了头，露出那双浅碧色的、忧郁伤感的眼睛。

    近距离地观察到他的长相，塞西莉亚才猛然发觉，少年的发色实际上是深如雨林般的墨绿色，而非她慌乱下错认成的纯黑色。

    而他的身量也远没有柯瑞尔那么结实强壮，透着一股瘦削的单薄感。但即使是相对来说的轻量型，仍然要比她高出一截，用微微俯视的目光注视着她。

    他清秀的面容笼罩着一种茫然的阴郁感，是和柯瑞尔的冷峻气质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将这样完全没有共同点的两人联系到一起，暗骂自己竟然如此失礼，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少年做出这样逾距的行止来。

    “抱……抱歉，我认错人了。你没事吧？”塞西莉亚尴尬地向他鞠了一躬，“我是塞西莉亚·梅鲁其亚，梅鲁其亚公爵夫人的次女，真的很抱歉冲撞了您。”

    明明是因为真诚的歉意而说出的话语，怎么听起来那么像精心策划的老套搭讪剧情？塞西莉亚更加尴尬了，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祈祷少年不要误解她的行径，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了。

    “撒加雷斯。”

    少年没头没脑地吐出一个单词，让塞西莉亚不禁茫然地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平静的面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塞西莉亚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的面容，略显稚嫩的面孔看起来还像个未成年的单纯少年——虽然自己也才成年不过月余而已。

    她渐渐地放松下来，不再那么拘谨。眼前的少年和他那忧郁孤僻的外貌不同，意外地十分健谈，塞西莉亚很快就和他互相熟悉起来。

    但撒加雷斯的注意力似乎逐渐偏向了其他方向，对于塞西莉亚一开始将他认错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件事十分介怀。她只好抱歉地解释道，因为很少会有外人出现在梅鲁其亚庄园中的花园里，而自己又感到十分惊慌害怕，一时才眼拙地将他当成了柯瑞尔。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当着其他人的面对黑暗之神直呼其名，她立刻想要收回前言纠偏称呼，但撒加雷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反而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愉快的对话使时间如白驹过隙一般飞快地流逝着，转眼间笼罩花园的灰雾就消散了大半，而晨霞也从云层中露出了它的辉光。

    撒加雷斯站起身来向她道别说，他不能再继续陪她闲聊下去，因为她的梦境已经到了该结尾的时刻了。

    梦境？

    塞西莉亚咀嚼着这个词的意思，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整间房间的布置仍然同自己昏昏入睡前所见到的一模一样，甚至由于晨光的映射而镀上了一层更加静谧祥和的气氛。她并不是身处于花园之中，庄园也并不曾被那柔如绸缎的灰雾所覆盖过。

    原来自己只是做了一个略显真实的梦吗？

    她茫然地垂下头，回过神来打量着身旁的柯瑞尔坚挺的鼻梁和纤长的羽睫，爱怜地吻了吻他的前额。祂很少睡得这么安然沉熟过，这让塞西莉亚略微放下了些心来。

    隔壁房间的安碧斯应该已经离开了，祂总是起得很早，因为祂作为光明的主人，必须要监掌着第一缕晨光普照大地时的精确无误。但通常此刻祂也已经结束了晨间会议和例行的圣歌仪式，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后就会回到庄园里了。

    塞西莉亚蹑手蹑脚地溜下床，想提早为祂们准备一份亲手下厨所做的爱心早餐。

    实际上神明们并不需要进食凡间的俗物，像祂们这样，权柄来自于自然之力的神明，只要接近祂们所掌控的力量之源——例如永恒轮转的太阳和月亮——就能永远保持充盈的能量和神力。

    但安碧斯和柯瑞尔很喜欢陪她一起吃东西，安碧斯不过是因为习惯于陪着她做任何事罢了，柯瑞尔则是真心地喜欢吃人界中各式各样的美食，大概是因为那种新奇的味道祂很少有机会能够品尝吧。

    她悄悄地屏退身边的侍女，轻手轻脚地揉捏着手中的面团，将它们塑制成形态各异的卡通形状，不一会儿就形成了各种各样惟妙惟肖的动物模样。

    安碧斯大人总是像睿智的白鹰一样沉稳而又不失骄傲，这块白色的面团就捏成可爱的小鹰宝宝的样子好了；柯瑞尔则总是给她一种明明是威风凛凛、英姿雄发的狼王，但却收敛爪牙甘愿变成幼犬任她捏圆搓扁的感觉，就捏成小狗吧；她突然想到了还在养伤的拉比亚斯，手中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拉比亚斯……

    塞西莉亚苦笑了一下。算了，正好还剩一部分面团，再做一份小狐狸形状的面包吧，祂吃到她亲手做的食物，应该会打起一些精神来的。

    如她所料，柯瑞尔醒来后的第一刻就急急忙忙地冲进了厨房，见到那些烤得香气四溢、蓬松柔软的小面包，高兴得笑容都快溢出脸颊淌到地上了。

    虽然祂一直藏踪蹑迹地试图将那些刚出炉的狐狸面包通通塞进嘴里或者藏到柜橱后面不让她发现，但还是被眼尖的塞西莉亚一眼发觉，揪住耳朵狠狠地骂了祂一顿。

    祂垂头丧气地坐在原地，耷拉着脑袋，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但当塞西莉亚摸了摸祂的头发，安抚似的给了祂一个早安吻时，祂又立刻心花怒放起来，眉梢都挂上了喜悦的弧度。

    安碧斯回来得比她预计得要晚一些，见到那满满一桌子花样百出的点心时，其中一部分已经有些凉了。

    但祂毫不介意地将那些乳白的小鹰面包都包了起来堆在面前，一边咀嚼着一边表示，祂会用神力将它们保存起来，收纳在光明神殿的黄金阁最显眼的那一间里，让每一个从那里经过的人都能第一眼就欣赏到这些独属于祂的宝物。

    塞西莉亚有点无语地表示，她觉得活化石面包这个提议不怎么样，而且有浪费粮食的嫌疑，并使用她的一票否决权将这个方案打回去重新考察再议。

    柯瑞尔被逗得捧腹大笑起来，而安碧斯则把面包一把塞进了祂的嘴里堵住祂猖狂的笑声，整间餐厅里顿时充斥着嬉笑打闹的声音，热闹得让塞西莉亚感觉浑身都暖洋洋起来。

    真好啊，她想。如果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