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归来

    那天的最后，在小狗那不加掩饰的不忿眼神中，塞西莉亚最终放弃了给它起一个合适的名字。反正无论她是否在呼唤它的名字，它都是一副无动于衷、懒作回应的模样，见到她的时候，也从来不像别的小狗似的冲着主人撒欢摇尾巴，或是向主人乞食玩闹。

    它总是宁愿孑然一身的待在阴影之中，默默地等待着夜色降临。

    塞西莉亚不知道该怎样感化它那颗仿佛玄武岩一般坚硬却又千疮百孔的内心，只能寄希望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它可以慢慢接受她对它的好意。

    夜幕降临，梅鲁其亚庄园内部的灯盏接连熄灭，只有塞西莉亚的房间仍然灯火通明，彻夜不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慢慢发现它对夜晚似乎情有独钟，白天常常恹恹的趴在角落里，但到了晚上总能精神焕发起来，于是总是特意在黄昏日落时分和它逗弄打闹。

    只有在这时，它才会真正像一只可爱的小狗一样，粘人地靠着她，用湿润而挺翘的小鼻子去拱她暖融融的手心。她会陪它一直胡闹到半夜，直到困意彻底席卷她的全身，一直控制不住地打起哈欠来，才恋恋不舍地睡去。

    听见她轻柔而平稳的呼吸声响起时，它才用鼻子顶开她环抱着它的双臂，悄悄地退到床沿，在夜色的包裹中缓缓变幻成人形。它，不，祂走出阴影，挥手熄去房间里所有的灯火，在月光柔和的光影中欣赏着少女的睡颜。

    她每天都睡得很安稳，但睡姿却是千奇百怪，经常将被子和枕头挤到床下，让自己瑟缩在冷风中裹成一团。祂本来不想多管闲事，权当祂并没有看到这一幕罢了，但听到她因为冷意而连打了三个喷嚏时，祂又无法真的置身事外，只好蹙着眉头一边帮她掖好被角，一边轻轻梳理好她纠缠在一起的长发，直到看着她重新舒展睡颜进入甜甜的梦乡后才又化作原身，拱进她的怀里躺好。

    祂当然知道她是发现了祂对夜晚的习惯和偏好才刻意每天都熬到半夜才依依不舍的上床睡去；祂当然也知道她为了让祂的伤口快些好起来，每天换着花样去小厨房给祂开小灶；祂更清楚地知道，她甚至曾诚心地对着她的信仰——光明神祈祷到深夜，希望祂能早些好起来。

    祂甚至气得笑起来了，如果光明神知晓祂的信徒正在诚心向祂许愿希望祂此生最大的对手、最危险的敌人快些好起来，不知会作何反应。

    祂其实早就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阻力将祂离开的想法一次又一次的打消，使得祂不惜在深夜重新撕裂祂背脊上的伤口，只为了能让它暂缓恢复的速度，慢一些，再慢一些。

    为什么你是安碧斯的信徒呢？你也认为光明比黑暗更美好吗？

    可如果真是那样，你又为什么要夸扬我的瞳色，称赞夜的美丽？你会不会也有一点想要了解夜色和黑暗的汹涌，向危险和魅力并存的深渊踏入无法反悔的那一步？

    祂轻轻俯下身，几乎是虔诚地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这一吻不夹杂任何情绪和欲望，祂只是想这么做，就像之前祂还是那只小狗窝在她怀里撒娇时祂所做的那些行为一样单纯而真挚。

    祂低声说：“我叫柯瑞尔。就算你听不到，我也想亲口告诉你，我的名字。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你会亲口那样呼唤我的。

    安碧斯留下一句留言后就消失得如同一滴露水沉进大海一般干干净净，自那之后，祂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过，也没有再通过任何方式给她留下任何信息。不过，她很有自觉，从来没有想过要独占祂的关注，毕竟作为玩具，她又有多少自主权呢？

    塞西莉亚抚摸着怀中萎靡不振的小狗，它每到白天就会这样恹恹不乐的，一动不动，似乎非常疲惫的样子。她突然仿佛从它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位神的影子，一位掌管着黑夜、月亮和亡灵的权柄的神明。

    一位孤独的，冷寂的神明。

    她把它抱到自己的眼前，好奇地打量着它，翻来覆去地抚摸着它的皮毛。奇怪，除了黑色的皮毛和同样黑得如同深不可测的墨池一般的眼瞳，她实在是看不出这只小狗和那位神秘的神明有什么关联可言。

    “那位大人的名讳……”她低声地嗫嚅着，“似乎是叫柯瑞尔吧？”

    怀中的小狗仿佛全身过电一般震颤了一下，它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盯着她湿润的双眸，仿佛想要确认什么一般。

    “哎呀！”塞西莉亚被怀中小狗的突然动作吓得回过了神，“嘘……你可要当做没听见哦，直呼神的名讳可是大不敬。如果让那位大人听到了，祂大概会直接把我扔进地狱的亡灵熔炉里的吧？”

    祂很想告诉她，祂不会，而且祂很希望也很喜欢她这么叫祂；但是祂的担忧又一次重新燃烧起来，她也和其他人一样认为黑暗神和祂的权柄一样都是散发着死亡和黑暗的臭气的，可能会随时将信徒无情地撕成碎片扔进焚烧炉；祂不知道现在就告诉她自己的身份是否合适。

    祂犹豫了，神思也逐渐飘忽起来。

    就在这时，塞西莉亚听见了一个久违的声音降临在她身后：“你看起来过得很不错。”

    她惊喜地回转过头，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后，漂亮的水光眸弯成月牙般的弧度，祂看起来比之前似乎要瘦削了一些，但身姿仍然挺拔得令人艳羡。塞西莉亚也不顾身边是否可能还有其他人的暗中注视，激动地扑进了祂的怀抱之中。

    安碧斯笑着接住她的动作，顺势将她揽在怀里，卷起她的一绺长发细嗅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终于平定了一些。祂的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但不知道柯瑞尔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有一道腹部的伤疤始终不能完全愈合，每到午夜就会产生撕裂五脏六腑般的痛楚，让祂棘手不已。

    但祂太想见到她了。她的美丽就像火焰一般明艳动人，没有任何人会不为之心动神往。如果她身边出现那些烦人的苍蝇，祂一定会气得恨不得降下神罚，让他们永远不敢再打祂的宝贝的主意。

    “安碧斯大人，您去哪里啦？我好想您，”塞西莉亚嘟着唇在祂怀里一个劲儿的撒娇，“您的伤势如何了？已经好全了吗？”

    安碧斯有一搭没一搭地撩动她的长发，轻声回应着她叽叽喳喳像鸟雀一般细密的询问，紧紧地搂着她的腰身。

    此刻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只黑色的小狗不见了踪影。柯瑞尔此时已经收敛了气息，将身形全部隐匿在梅鲁其亚领地中的一幢人迹罕至的屋内，但仍然使用着祂的权柄，通过塞西莉亚的影子偷偷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祂震惊于她居然认识光明的主人，而且看情况，甚至不是普通简单的认识，因为安碧斯看她的眼神，祂再熟悉不过，那是赤裸裸的爱和占有欲。那她呢？她也同样深爱着光明神吗？

    祂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得几乎要刺穿祂的前胸后背的妒意，她不仅是祂的信徒，还是祂的爱人。那高洁不可接近的光明主人，居然也会露出那种只有深陷欲望之中的堕神脸上才会出现的表情，如果不是气息太过强烈，祂甚至怀疑那根本不可能是祂，可是那确实是祂。

    柯瑞尔冷冷地怒视着影子传回的图像，直到安碧斯即将吻住塞西莉亚的红唇时，才怒气冲冲地掐断了影子的传信。祂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息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甚至不清楚祂的存在，而祂和安碧斯之间的恩怨也还未完结。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奇怪，小夜哪儿去啦？”塞西莉亚意犹未尽地放开安碧斯的双唇，目光在四周寻觅着自己的小小宠物。安碧斯茫然地看着她，她解释道：“是我从密林里捡回来的一只小狗，就在你离开之后的第二天。它一直很粘我的，怎么会突然跑不见了呢？我得要去找找它，也许它是迷路了……”

    安碧斯很不高兴地扳过她的脸，强迫她的眼中只有自己的面容：“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塞西莉亚，你看起来过得那么开心，你是不是把我给抛之脑后了？”

    “还是说，要这样你才能记起来我给你的感受？”

    塞西莉亚被祂一瞬间带进了卧房之中，狠狠地掐住腰肢压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