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祭祖仪式
天还未亮,韩公馆里的佣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而三位祭祖主人公穿着宽袍大袖的孝衫,腰间束着白色的麻绳,脚上踩着黑色的老式布鞋,坐上了门口早就挺好的西式进口车,浩荡荡的朝着古宅行驶而去。 蜿蜒曲折的小路,像条蠕动的小蛇,隐没在快要遮住人脚踝的蒲草中。成群蚂蚱被远处的脚步声惊得四散而逃,连着几天下雨的缘故,马蹄窝里的蚂蟥这几日总是嚣张地主动凑到过路人前,冷不丁地蹦到人身上叮几口。可此刻,那些动物似乎都销声匿迹一般,安静躲在角落,瞪大眼睛看着烈日当头密密麻麻的影子铺满了平日自己乘凉庇荫的地界儿。 “吩咐下去所有人依照指令行事,裴民、裴昌带上人跟我来。” 三人穿着白衫,各自带着几名亲信踏上了前往老宅的路。 韩家古宅伫立在这一带的白头山脉上,走过一片无边的密林,就能到达他们祖祖辈辈从出生再到死亡的归宿之地。 这里到处矗立着连飞鸟都难以栖息的陡岩绝壁,一行人一路绕过丛林中伸展开的宽大枝叶,踩过与青苔纠缠在一起的杂草,间或碰到一株耸立着的枯木,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此时太阳升到半空,这一行人如履平地般来到古朴的祠堂门口。韩家父子三人迈步进去,剩下的人拿出准备好的东西给那杵在大门口的石雕香炉焚上香。 没过几分钟,大门打开了。 “爹,拿出来了!” “走吧” 来时的路比去时的路好走了许多,车内,三人怀里各抱着一个牌位,乌色木作底,金色颜料描摹的字迹,在岁月的侵蚀下,早已模糊不清。 渐渐地,山隐没在地平线上,唯有点燃的香烟盘旋半空,依稀看得到一点痕迹,最后随风而去了。 …… 建康城里的老老少少一大早就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人与人中间还夹杂着许多祭桌。 家家户户门口到处插上了飘荡着黄幡,旌旗猎猎。清脆的马蹄声和吱扭吱扭的车轴声从四面八方赶来,过往的车辆开始汇聚成一个庞大的队伍,人人翘首以待,抢占着最有力的位置以期能瞻仰到韩家祭祖的威仪。 烈日当头,人群还是摩肩接踵,使得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嘈杂声不绝于耳,突然,不知哪处传来一声“来了,人来了。” 那声音就像一点水汇入汪洋大海,惊不起半点波澜,没成想,人群竟然渐渐安静下来。 清道的士兵缓辔而来,紧跟着的是一队军装模样的健壮年轻人组成的仪仗,此后是三辆西式黑色轿车,车窗玻璃是打开的,可以清晰看到怀里的牌位,车后面跟着四五辆大型卡车,车内端坐着臂戴黑纱的年老士兵都面无表情,微微低垂着头。 前排的人自发的跪下,后排的一行接着一行也跪都跪下了,祭桌便一列一列出现在人群中,此时一阵风吹来,吹起了桌上堆着的黄纸,吹燃了点着的香烛。年老的人情不自禁咽着泪,年轻的孩子们虽不懂,却也被这肃穆的氛围影响,落下泪来。人群看着车上的士兵,他们也看着人群,豆大的泪珠滴落在脸上,却一丝声音都没传出来,就这样所有人面露悲戚之色目送车队远去。 等到车队走远了,才敢发出哭声来,声音积聚在建康城的空中,久久未散。 哭声飘荡满整个建康城,即便那些没有去祭拜的人,也都在家里的祭桌上摆满了供品和香纸。 韩家人的目的地在坐落于建康城正西边的大庙中,这座庙修建的地方正是当年韩家军守城之处和埋骨之地,每年祭祀祭的不仅是韩家人,更是千千万万的建康城人民。 韩家三人拿出怀里的牌位,放入正厅壁龛之中,大家都跪着面向东方哀悼默念许久。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诵经者,跪坐在三人身后,口里反复念诵着佛教超度语。 叶影在淡黄色的太阳光上浮动,由明亮转为暗淡,一切都是如此的静谧安详,直到一则密令传来,打破了这场即将完美落幕的祭祀。 …… 叶馥珊外罩着灰色粗布,穿着粗布麻衣跟着冯得酒来到了兴瑞茶馆,两人坐在靠近门内侧的一张红漆方桌上。 不一会儿黑娃带着冯得钱赶来了,四人齐聚,不由得相视一笑。 此刻正值午后,街面上见不到一丝人影,偶然有一两个人经过,能听见清晰的脚步声,四人压低帽檐匆匆朝着站台走去。 哭声从远处袭来,行人都驻足望着天边袅袅烟幕,唯有叶馥珊四人脚步不停的走向火车站台。 因着叶馥珊从冯得酒口中找到了黑色小皮箱的缘故,四人订的都是火车上的二等车,四人一室刚刚好,左右各两床,分上下两层,有寝具、电灯电扇、诸多设备甚是周到。 待黑娃关紧门窗,叶馥珊将箱子放在膝上,只见里面放着几件样式复古的旗袍。十几卷百元大钞、一个装满银币的布袋挤满了箱子的另一侧,看着眼前的一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说实话,叶馥珊在第一次打开皮箱的时候,也是这般反应。她心头泛着点苦涩,只觉得韩裴昌这男人着实让人琢磨不透。她又试着在夹层里找了找,只找到一把小巧玲珑的手枪,一小袋弹夹。时间紧迫,来不及想东想西。她本想径直离去,转身重新拉开抽屉,褪下手臂上那串珠子,看着黑曜石的珠串静静呆在抽屉中,随着她关上抽屉,那串珠子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冯得酒指着面前十卷大钞,不可置信地问道。 “如你所见,这是谢礼,我们只需要这些就好。”说完叶馥珊合上了箱子,半靠在车厢墙壁上。 她看着面前两人呆坐在那里,接着说:“你我的目的地不同,你帮我逃出来,又找到我的东西,这些报酬不算什么。你也是个可怜的姑娘,拿上这些钱与你的弟弟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过上安慰的日子,这不就是你所求的吗。” 在火车长烟呼啸声和呜呜声中,车厢晃荡晃荡的开动起来。 四人都沉默不语,叶馥珊把脸靠在车窗一侧,望着窗外的风景怔怔出神。她对这个时代的历史时局并不清楚,系统销声匿迹很久了,久到她以为那就是一场梦,可怀里的册子,背后别着的手枪都证明自己不属于这里,这里只是她误入的一场游戏。 火车不多时便驶离了建康,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耳旁传来黑娃漫长又平稳的呼吸声。 这次逃离计划实在是天时地利缺一不少,可即便如此,叶馥珊内心还是有些不安,她闭上眼却无丝毫睡意。脑袋里想的东西太多,架不住深沉的黑夜,紧张的情绪一松懈,倦意便侵袭了她的大脑。 听到一旁轻柔的呼吸声,黑娃慢慢睁开了眼,他静静看着叶馥珊许久,从身侧的包袱里抽出那件黑色大衣给她盖上。 “小傻子,看呆了吧。” 黑娃猛地一惊,抬眼看去,冯得酒正揪着自家弟弟得耳朵小声警告着。两人一对视,马上错开眼。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一切看叶jiejie的安排。”黑娃谨慎的回道。 冯得酒轻笑一声,上前几步,凑到黑娃耳边,悄声说道:“记得要让你的叶jiejie避孕啊。毕竟我帮她换衣服的时候,身上的那些痕迹可不是一两天形成的。” “你——” “好了,别急,我也是好心,毕竟下一站我和我弟就会下车,到时候山高水长,不知何年再会。” 冯得酒抬眼看着一门之隔酣然入睡的叶馥珊,“最后,麻烦你,替我向叶小姐道一声谢。” 两人在门外交谈着,车厢内冯得钱有些痴迷的瞧着被宽大帽檐遮住大半张脸的叶馥珊,仅仅露出晶莹剔透的几片肌肤和苍白的樱唇,已有足够的资本让人忍不住继续偷窥下去。 火车晃晃悠悠停下来,天色渐渐明朗,姐弟二人下了火车,身影慢慢汇入人群,最后失去了踪迹。 这个时代还是蒸汽式火车,依靠燃煤带动火车行驶,即便是尝坐火车的人听多了还是习惯不了如此强烈又震感十足的噪音。火车在这个车站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人群熙熙攘攘充斥满整个车厢,空气中还夹带着滚滚黑烟,让本就昏暗的车厢里,憋仄极了。 叶馥珊感到一阵冷风袭来,忍不住裹紧身上的大衣,却不料身形不稳,竟栽倒床底下。黑娃听到声响,转身拉开车厢门,半拥半抱起叶馥珊,看着叶jiejie满脸通红的样子,心一惊,顾不得其他想要起身出去叫列车员。 看着黑娃满脸的不知所措,叶馥珊半仰着头,伸出手摸摸男孩的头,摇头示意将她扶上座位。 “我们去蓉城,知道吗黑娃,我们的目的地是蓉城。好孩子,听jiejie的话,拿好这个东西,把箱子里值钱的东西藏好。” 说着,递给黑娃那把女士手枪,半眯着眼睛,咳嗽了好几声。“jiejie,能指望的只有你了,把jiejie护好,听懂了吗?” …… 韩裴昌胸脯起伏不定,一只手疯狂似地抓自己的头发。他先是左胸痛得及其厉害,听到确切消息后他整个胸部都在痛。 叶馥珊为什么要这样凶狠地伤害他? 微弱的不满,像釉面上细细的冰裂一样,在一瞬间浅淡的布满了全身。 入夜,宽敞的房间里空荡荡的,一块儿旧天鹅绒窗幔隔绝了他的身影,他想起自己每晚怀抱着自己所爱之人的rou体,抚摸着她那柔软如丝绸散发着沉醉芳香的秀发,他想起自己总是咬着沉睡女人的耳朵,诉说着自己的绵绵情愫,有时候明知对方不会回应,还是自顾自畅想着未来与她的生活。 可是,曾经的一切全都化作泡影。 “二少爷,将军让你即刻出发,他说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现在立刻马上跟上大部队。” “行,我知道了,告诉老爷子,再给我半天时间,我会跟上大部队,不会延误那件事情的。” 听着韩裴昌抑制不住戾气的声音,门外的仆人不敢多说什么,急急忙忙退下,直奔大厅去了。大厅里,仆人们战战兢兢站成一排,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韩公馆里里外外围满了士兵,有枪的举着枪,没枪的手握着腰间锃亮的刀具。 柳副官向坐在大厅沙发的韩老将军,转述了仆人的话后,见着老爷子微微缓和了脸色,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只见韩老爷子骤然变了脸色,挪着步子来到一位老者面前。 这名老者板着脸,本应显得和善的宽胖脸盘,在犀利的眼神下,让人觉得这人不是看起来和蔼可亲。“爹,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韩大帅舔着脸,笑吟吟看着自己的老丈人,老者错身直奔二楼,走之前咳咳嗓子对着这个间接害死自己女儿的女婿,说了一句戳心窝子的话,满意地上楼看望自己的孙子去了。 柳副官见着薛老爷子过来,提着的心松了一大半,收敛心神,开始调查叶小姐出走背后究竟都有谁的手笔。 看来今晚大家都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