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
简单用过早餐后,江今序掐着点给迟请青送来了药。 不论迟请青首先瞥见的是深色大药丸,还是那被热水冲化开了的药液,两者谁都无差,他几乎是在目光撞上这繁多药物的刹那,舌头便循着往昔记忆,呼唤醒了沉睡的味蕾,不自觉分泌出浓郁苦味来。 迟请青固然对此反应再熟悉不过,他住院的那阵子里服用过的药鲜少配合糖衣,就着水吞咽时在口腔内炸开的苦由喉咙贯穿至全身,导致他一整天都兴致蔫蔫。尽管每次迟请青服药后阮净琳都会买来高甜度的果汁糖,但经久不散的苦味总是令迟请青尝不出其他味道,吃什么都如味同嚼蜡。 当江今序把碗沿送到迟请青唇畔,他那原先因呼吸而微微张开道小缝儿的嘴瞬间合严,迟请青生怕自己的防守不够森严,又将双手交叠,以其堵住了嘴。 江今序等迟请青完成一系列无效动作,转身把盛放药的碗摆回床头柜上,然后安静的看着他。 “不好吃,”处于手掌覆盖下的嘴发出闷闷抗议,迟请青思来想去后老实的交代了缘由,“每次吞药我都难受的想吐。” 江今序过去坐到迟请青身边,他极具安抚性的拍了拍迟请青弓起的背,待人彻底放松下紧绷的神经,大有要偎在他肩头的架势后,江今序出其不意的从兜里抽出瓶药丸。 迟请青的心情格外复杂。 “听话。”江今序把药倒进掌心,他平稳的移动着那只用来引导迟请青吃药的手,将其贴至迟请青唇珠的正下方。 江今序仍保持着偏头去跟迟请青对视的姿势,他无需讲什么为迟请青身体好的大道理,江今序就安静的以一种温柔到快要渗出水的眼神凝望着他,便神奇的奏了效。之前遇上吃药,屡屡感到头皮发麻的迟请青此时竟不觉这卡喉咙的药有多碍眼了。 迟请青半信半疑的打开了嘴。 江今序把循循善诱这一词拿捏的十分到位,他见迟请青态度动摇,也不急着收手,反而是由着迟请青的舌头肆无忌惮的去卷躺在他掌心内的药。 舌头爬过江今序的手心,捎来了温软触感,它一寸寸蔓过表面的纹路,把皮肤舔的湿淋淋。 迟请青格外照顾江今序,所以就私自给他降了场鼾甜的雨。 江今序在深吸一口气后顿住了呼吸。他感慨自己那几处被迟请青舔过的皮肤实在太薄,而迟请青带来的温度又着实烫过了头。倘若江今序是方才淋落的新雪,那迟请青就不仅是在烧他,这更偏向于一种从外到内、要把他征服透底的的煮。 迟请青灵巧的舌头终于捉走了江今序倒出的药。 在舌头裹着药重回口腔的途中,迟请青因处理不当,导致有一颗药擅自翻出了温热的包围,滑坠到唇角半落不落几近溢出。 江今序没顾得上多想,他赶忙伸出手指,及时卡住了那颗药。 江今序的指腹为顶住药也算拼尽全力,它跨过迟请青的唇角,直接探至不设防的口腔,跟迟请青的牙齿来了个亲密接触。 迟请青的牙齿长得很是平整,他不比江今序摹着棱角的尖锐虎牙,故而江今序毫无顾虑迟请青会像商店里摆着的整蛊鲨鱼玩具一样,在江今序戳到某颗未知的牙时,会狠狠的咬痛他的手指。 迟请青是甘愿在恋人面前收敛利爪的猫,他给足江今序支撑,让江今序以后不必在如过去般孤身处于奔向他的玻璃桥上提心吊胆。 迟请青甚至拆除了这座极具危险感的玻璃桥,令江今序在新替换的木桥上走得坦坦荡荡。 未得允许不能合拢的嘴因长期借外力撑开的缘故,使得那下颚也跟着发酸。迟请青哼唧了半天想让江今序轻点儿,结果溢出的声音全部不成调,即便细细听来,也只是连绵的唔唔。 迟请青换了一种方式,他打算找点什么分散下注意力。 目光随之迟请青低着的头垂落,最后聚集在江今序指甲盖与周边嫩皮交汇的白月牙上。 江今序不知何时察觉到手背蒙了层飘然潮意。 起初,他以为这是迟请青含东西久了而淌出来的涎水,正准备打趣着给人擦干净呢,结果定睛一看,那丝丝凉劲儿的来源是迟请青划过脸侧滴下的泪。 放在餐桌上装满碳酸饮料的高脚杯里隐隐有什么东西洒了出来,它凝在桌面,自觉成了个有模有样的形状。若非要详细形容的话,那大概是钟情吧。 与之相隔的空杯子中盛了份空气,细碎的光从窗格钻进去了,对它虚晃个影。 另一束光经由折射,扫过了江今序的睫毛。 江今序发现,旅归似乎又到了热恋的季节。 迟请青近来几乎没怎么跑过工作室,他老闷着头在书房忙活。盘算起他病假应该超了工作室规定的额度并有效起疑的江今序把耳朵贴在虚掩的书房门上,江今序这一姿势久到把自己耳垂的软rou压出几道红色褶皱,满脑子无限循环一门之隔后迟请青翻阅书本或写字时笔尖带起的沙沙声。 江今序在心里默数完五个数,作不经意推门,再假装来句轻飘飘的问候,道迟请青为什么不去上班。 迟请青给出的答复非常含糊,一般来说他会在江今序提问后敷衍过这个话题,东扯一句钢笔没墨了让江今序去拿新的来,或者西拉一句想吃点儿需要剥壳的坚果用来分散江今序对他工作的注意力。迟请青有的是用不完的借口绕开江今序的灵魂拷问,尽管….有的借口显得格外没事找事。 然再完美无缺的计划一旦遇上不天时地利的情况,可以说是分分钟被打回原形。 某天江今序照常在给迟请青筛选药物,许是蹲长了的缘故,他起身时难免头晕。江今序正打算拖着他发麻了的腿缓慢移动回客厅,结果却因过分专注抱着怀里的堆积如山的药盒而忽略了转角处半敞的柜子。 江今序这一响亮磕碰,与当年撞翻纸箱而抖出一屋迟请青照片的情景极其相似。 无论纸箱也好,柜子也罢,眼下为两人量身定制的理论再次得以验证——他们做什么事都像是在既定的命运红线下调情,而他们撞什么东西都总能窥见新大陆,像是在撞潘多拉盒。 呈现出全开盛景的柜子诚实的吐出了份文件,它恰到好处的沿书线摊开在江今序脚下。 兴许要怪这标题上印着的“退至幕后协议”几个字太大,以及它落款处的姓名江今序早已烂熟于心。 江今序的呼吸似乎有意顿了几秒,他垂着眼。流动的时间缓下了节奏,它漫长到令江今序以为得过好一阵子才能缓解下麻木的腿都已恢复了知觉,而后江今序才把那本文件放回原位。 ….. 江今序去卧室门口时,迟请青仍坐于床头写写画画。 他握笔的那只手食指上还套着江今序昨晚取下来给他当消遣玩具耍的铃铛耳环。毕竟——路旁小卖部里贩售的尖叫鸡、弹珠什么的实在不适合迟请青玩。 迟请青未注意到门边踌躇的江今序,他一心扑在了被膝盖支起的本子上。 而迟请青写于本内的字符与他表面所显露的正经形成截然反差,他全神贯注的规划着最为幼稚的话——其内容简单概括来是他今天能找江今序讨来几个吻,这些吻又该平均分配在哪几个时间段。 颇为认真的迟请青还贴心的在页尾列了个树状图,他反复推敲得出的最优解为把吻有序分配在早中晚。 江今序没有进屋打扰迟请青的兴致。 他攥了攥衣角,觉得现在还不是和迟请青谈论协议的最佳时机。 只能再等等了。 江今序悠着悠着转到了阳台。 他的指腹悬在手机屏幕亮起的号码上空良久,最后,江今序展平了蜷着的手,下定决心按住了拨通。 忙音起的瞬间,江今序绷起神经,甚至还下意识夹紧了卡在两指间的烟。 考虑到家里还躺着位刚迸发生机的柔弱病号,江今序挣扎片刻还是撂下了那根烟。 未点燃的烟稀里糊涂的就飞进了旁边干净到跟个白碟子般的烟灰缸内。 “姐,”江今序捂着嘴,他覆在唇瓣上的两指微微撇开条缝儿,如同在复刻吸烟。灵巧的指节辗转磨了段空气烟后,江今序侧向听筒小声念叨。倘若这会儿迟请青踩点出来,便能看到江今序十分滑稽的含腰,“我好像把请青弄病了,所以….要再给他续几天假。” 电话那头原先杂乱的背景音在阮净琳“啊”了一声后迅速归于沉寂。有那么几分钟,江今序明明都把通话音量调到最大了,可他能听见的却只有阮净琳浅浅的呼吸声。 意识到沉默始终不是办法的阮净琳欲言又止:“你….” “不是,”江今序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讲话的边界弄得太暧昧了,遂赶忙解释道,“他之前淋雨了。”